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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瑾动作很快,从身后艰难地拖出一捆书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骆永亭生生地咽下了那口唾液,他脸色都变了:“你,你……”
“我怎么了?”
骆永亭痛心疾首:“你怎么可以把我爹的心血就这样踩在地上!”
薛瑾面无表情,心说,你气死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对着骆永亭红红的眼睛,只说了一句:“一个月的时间。”就转身离开了。
不是要给他时间界限,是他有读书的机会却不知珍惜。她庆幸,她能用继母的身份压他,尽管不一定会管用。
骆永亭狠狠地瞪了她的背影一眼,抑制住自己想吐她一脸的冲动。爹啊,你睁开眼看看吧,这个女人就是这样糟蹋你的心血的。
他最崇拜父亲,希望可以成为父亲那样的英雄。只是父亲,为何不允许他学武呢?
机会来之不易,骆永亭抱着父亲整理的兵书以及打仗心得看得如痴如醉。将门虎子,他的理解能力很好,一个月内默诵下来,其实也不算什么。读得越多,收获也越多。
不知不觉,一个月光景就过去了。薛瑾本以为他难以自学成才,这样她也更有理由再给他请个西席。谁知,他竟能书本从头到尾背诵下来,还能说出不错的见解。
薛瑾心说,果真基因好,不解释。对于一个十三岁从没上过战场的熊孩子来说,真的很不容易了。
骆永亭得意洋洋:“怎么?”
“很好很好。”她又搜罗出一捆来,其中夹杂了几本诗词,她想要的不是莽夫。
骆永亭迟疑了一下:“那你拿我爹的剑谱,是不是也该让我翻检翻检?”
他垂涎她的剑谱很久了。她刚嫁过来时天天练剑,功夫之比爹爹也只差那么一点点;爹爹让着她是女流,每次都输给了她。她不是说她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么?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未必不能诈她一诈!
薛瑾微微一愣,难道说那剑谱也不是原主的?她下意识就要当真,待瞧见骆永亭骨碌碌直转的眼珠子时,心下恍然,只怕这小子在撒谎。
她冷着脸:“半个月!”
骆永亭撸起了袖子:“你给我等着!”他抱起那一捆书,半个月?哼!
少年人虽然惫懒,但终究性子高傲。骆永亭废寝忘食,刻苦攻读,每天顶着俩黑眼圈在府里晃荡,倒是少做了许多恶事。
薛瑾也没闲着,刻苦练剑,但是也只是看着唬人而已。明明剑谱上说剑意精妙,可她既领会不到,又掌握不了。
为了表示母子和睦,薛瑾一向是和骆永亭一起用餐的。两人作息习惯不同的,凑到一块也不容易。
有次她琢磨剑招去的迟了些,骆永亭就当着她的面吩咐下人:“撤下去,撤下去!圣人有言,一举一动,皆有教化。误了用膳的时间,谁还能给她补回来不成?”
侍女左右为难,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他得意洋洋地瞥了薛瑾一眼:“还不撤下去?”
薛瑾怒视着他,但自己理亏,也不好开口。
熊孩子突然做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居然对着桌上的盘子狠狠地吐了两口,而后向薛瑾笑笑。
薛瑾瞬间石化,一点食欲也没了。她转身就走,不管身后骆永亭“哎,哎”的呼唤声。见过熊的,没见过这么熊的。这孩子的性子得好好改改。
骆永亭一把将桌上的盘碟扫在地上,汤汤水水溅在他的绢布裤子上,他一脸懊恼。
半月期满后,薛瑾将搜寻出来的永安候关于做人处事方面的札记夹在兵书中,交给骆永亭。他既然崇拜父亲,大概会愿意按照父亲希冀的去做吧。
薛瑾真心希望这个孩子可以过得好一些,哪怕不成一个大英雄,也要成为一位正直的人。
她这些日子前后几次请人备了礼物,去向林先生道歉,希望他可以重新教导骆永亭。在人的成长中缺少男性长辈的教导,人格或有缺失。如果林先生实在不愿意,她可以再想法子。
林先生感念永安候恩义,命人带话给薛瑾,说自己年事已高,实在是无力教导。不过,他倒是介绍了一个先生给他们。
他推荐的先生名叫唐礼,三十几许,身姿挺拔,一身正气。据说他文采武功都不错,性子狷介,不畏惧骆永亭的乖张。
薛瑾连连感谢,叫骆永亭出来拜师。
骆永亭撸起袖子,准备给唐礼难堪,却被他轻松打倒在地。
唐礼开口说道:“想给我难堪,也得到你有这本事的那一天。”他袍袖轻拂,肃然而立,颇有一代名师风范。
骆永亭心中艳羡,口里却满不在乎:“不过是比我早出生了几年。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
话虽如此,但他对强者的崇拜,还是让他心甘情愿接受唐礼的教导。
唐礼虽然文武双全,却不教骆永亭修文,只教他习武。说是教授武艺,跟每日摔打他差不多。
骆永亭自幼武艺不通,尽管曾偷偷看父亲练武,模仿过一招半式,可他哪里是唐礼的对手?
他毕竟是永安候的孩子,体内自有傲骨,每次被打倒,都会一撸袖子,狠狠地啐上一口,继续爬起来。
薛瑾有时见了,心说,这倒不失磨练他性子的好方法。她自己习武是花架子,她希望他可以有真才实学。
骆永亭的生活渐渐正常起来,他要么翻看父亲的兵书札记,要么舞枪弄棒,俨然左手习文,右手习武的模样。
薛瑾慢慢放心,他这样老老实实的坚持下去,大约就会好的吧?说到底,不过是个叛逆期的熊孩子。多些关心与教导就好了,他的本质又不坏。
有父亲的书籍缠着,骆永亭少了许多出门的机会。但他性子好动,又怎么可能一直待在家中。
一日正是休沐时分,唐礼不在。骆永亭在院子里练拳。门外有人呼哨几声,他就放下书本,跳了出去。薛瑾拦都拦不住,她只能吩咐了小厮跟着去。
直到晚间,骆永亭都没回来。薛瑾放心不下,着令下人出门找他。一直到一更天的时候,下人才架着骆永亭回来了。
他浑身酒气,醉醺醺的,连人都认不大清了。他见了薛瑾,笑嘻嘻的:“姑娘,我看你面压桃花……”
薛瑾后退一步,心头突突直跳:“在哪里找到他的?”
下人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薛瑾难免又问了一句:“他去了酒楼?”
“是,是在万花楼。”
“万花楼?”薛瑾微怔,继而反应过来,“他去妓院!”她勃然大怒:“他才十三岁!”小小年纪就逛妓院!
骆永亭挺了挺胸:“我明明十五岁了!”
薛瑾离得他近了些,能嗅得到酒气之下的胭脂香。这些天都白教了么?她心中怒火翻涌,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
他还是个孩子啊。她只要想到一个十三周岁的孩子去喝花酒,她就心痛。是她教育不当,至少之前从未听过他有这般劣迹。
骆永亭倒也不恼,他晃了晃脑袋,傻乎乎的说:“你打我做什么?”
薛瑾晚间并未进食,此刻气血上涌,胃中翻滚,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她眼前一黑,站立不稳,竟是失去了知觉。
隐隐约约中,骆永亭长大了,小时的顽劣暴力,长大后成了跋扈无赖。他既无一技之长,又无良好的德行,日日留恋烟花柳巷,为了一个花魁跟人大打出手,失手将人打死,自己入了大狱……
薛瑾急了,心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本质不坏,他不该这样的结局。
她心中惶恐,清醒了过来。丫鬟小棠守在她床前,满脸喜色:“夫人,您醒了?”
薛瑾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少爷呢?骆永亭在哪里?”自从知道了他们所处的境地之后,她就不许下人叫他小侯爷了。他又不承爵,名头也是累赘。
“少爷在给您煎药。”小棠的眼神躲躲闪闪,不与她相对。
薛瑾松了口气,无力地重又坐回床上:“还好,还好……”还好那一切都是梦,还来得及。孩子做错了事,教育他改过来就是了。他现下不是很乖么?
小棠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黑影,她心下歉疚,挥手让小棠下去休息。
她摸了摸脖子,颈中青紫色的勒痕数月不下,连在梦中都痛得几欲窒息。那个梦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出了一会儿神,就听到骆永亭在门外的声音:“这什么药?这么难闻?”
薛瑾微微一笑,扬声说道:“进来吧!”他从来不肯正经地唤她,连搭话都这样笨拙。这样的人,她怎么舍得他如梦中一般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