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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扑进工作室,落在大红木案质地轻薄的宣纸上。温琪几乎整个身子都俯在案上,长发只用一只彩色铅笔管在脑后,手里握刀的样子像极了外科医生,正在做一台极其复杂的外科手术,只不过对象是一副古董字画。她细心的用小刀将损伤边沿刮薄,然后将事先裁成细条的补料补上,再用小刀平整、刮薄同原画芯的厚度一致,妙手回春,恢旧如旧。
她保持那个姿式太久,直起身子伸展了一下,工作室的门在这个时候开了。
“七七。”风风火火进来的是她大学时的室友兼死党计思思,手里抱了个锦盒,“我爸又去古玩市场交学费了,你快帮我看看。”
她的小名叫七七,因为她是阴历七月七日出生。记得计思思第一次见她就送她一外号‘朱七七’,宝马香车,绝代风华,骄傲得像个云端上的公主。她当时还笑计思思看古龙小说看魔怔了。但不可否认,温琪在某种特能上还是和古龙笔下的朱七七十分相似,比如,她明明不是鉴宝专家却对古董一看一个准,其实这不是什么特能,只是真的玩得多了,假的一上手就能立辩真伪;还比如,那个人出现在她生命里,她毫不犹豫一头就扎进去,爱得热烈奋不顾身。
温琪笑着放下竹片刀,打开计思思手里的锦盒,是一只天蓝釉瓷碗,只看了一眼都不愿上手。
“这次花了多少钱?”
计思思手心开始冒冷汗,“卖主说这个是宋代汝窑,祖传的,因为生活所迫才不得已贱卖……三十万!”
温琪拍拍她,“节哀顺便。”
“别啊。”计思思欲哭无泪,“你再看清楚点,三十万啊!”
“不用看了,宋代汝窑根本就没这种冰裂纹开片,它是鱼籽纹,而且如果这是真品,三十万后面再加个零都不一定能买到。”她盖上锦盒盖子,“回去好好跟伯父说说古董投机不是那么容易的,当一个爱好还行。”
计思思差点没把锦盒扔出去,还是忍住忍住,三十万啊。
“走!”计思思突然拉起她的手。
“干嘛去?”
“找活儿,我一定要把这三十万给赚回来。我听博物馆的经纪人说有个大客户在找字画修复师,修复的是上亿藏品,酬劳优厚,只是要求修复工作没有完成前要住在客户家里,他们会提供专业的工作室。”
“不行。”温琪想都没想拒绝。
“你先别急着拒绝,酬劳高达七位数,我们平分一人也能分到几十万,够我们做一年。”计思思两眼发光。
温琪有些动心了,从骄傲如云端的公主到为了五斗米折腰她深刻体会到‘世道艰难’这四个字。况且她现在缺钱,很缺钱。
上了计思思的车,“我不一定接这活。”
“了解,我们还要经过别人甄选呢,听说那客户很神秘而且大有来头,今天在别馆办私人藏品展,一般人进不去。”
温琪眉心蹙起,心底隐隐升起不安,没来由的,像是小兽预知到危险时的一种自我保护意识。
晃神间车已在喧繁门庭前停下,早有机灵的礼仪接待过来替她们开车门,看清她两人衣服上不知名的LOGO后,躬着的背直了几分,“请问二位有请柬吗?没有请柬不能入内。”略生冷的声音,下巴都抬高了几分。
计思思挺直了腰就要开口,温琪拉了她一把,对着接待笑道:“这儿是不是招字画修复师,我们是来应聘的。”
接待微微弯唇,似是很自豪自己看人的眼力,“应聘去西边角门,先登记,会有人带你们进去。”说完,眼风扫到有豪车停下连忙过去迎接。
“狗眼看人低!”计思思啐了句。
温琪只是无谓笑笑,“人性百态再平常不过,为不值得的人动气最不值,走吧。”
西角门上等着应聘的人不少,简单的初试她们终于进了院子。翠竹错落,一段曲廊,一丛阶边小草。现代人住腻了金碧辉煌,向往返璞归真,但大多是附庸风雅,只一个后院就收拾得如此利落的,温琪还真有点好奇了,碰碰计思思,“知不知道这家是什么人?”
“大人物!”计思思非常认真的回答。
“废话。”温琪一抬头,曲廊尽头是一面石拱门,上方刻着‘折挂园’。心仿佛被探进曲廊的竹叶划了一下,极薄极细的伤口不算疼却隐隐会牵动某处深埋的疼痛。莫名的觉得耳根发烫,好似有灼热的气息喷薄,蛊惑人心的情话就落在了耳里,“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是谁说,流氓不可怕,有文化的流氓才可怕。真是名言。
“哎唷。”痛呼伴着碰撞声,闷痛从额上传来,然后是一行人发出爆笑声,她想得入神不小心撞在石拱门橼上。
计思思笑得直捂肚子,“你真能人啊,这门这么大你都能撞墙上,啧啧啧。”
温琪捂着额头,瞪她的眼睛一片雾气,看来是撞得不轻,脑子里还嗡嗡的。
“还笑,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人情凉薄啊。”
计思思终于是止住了笑,拉下她的手,“哎呀还真撞红了一块,得赶紧找冰块敷敷。”
温琪自己用手揉揉,“没事,先面完试再说吧。”拨了下刘海遮住。
穿过石拱门其他人早不知所踪,她两这是跟大部队走散了。
“要不找个人问问。”温琪拉住好奇得东张西望的计思思。
“前院就是展厅,这么好的机会不去看看珍品太可惜了,反正面试的人那么多,我们先去看一眼也赶得及的。”计思思拉着她往前院去。
舒缓音乐流淌,扑面一阵清香,迎面是一座石峰珑玲的假山,山上悬泉、暗流各自争宠。清水平台荷花开得正好,鱼戏莲叶间。到场宾客三两围聚觥筹交错谈笑风声。光是礼仪公司的人估计就有上百人。数十件难得一见的古董藏品用桃木做的架托摆着,天为背景,借日为光,比锁在华丽的防盗罩里不知生动多少倍。不过,这家人,心也真够大的,难道就不怕心怀不轨的人混水摸鱼?
计思思看得眼睛都瞪直了,“名画,瓷器,翡翠……这里的东西我只要拥有一件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这里的东西只能看,千万不要动手,知道吗!”温琪郑重提醒她,拥有一件是这辈子都不用愁,不小心弄坏一件,这辈子就搭进去了。
“知道知道。”计思思也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直往人群那头钻。
“诶——”她追上去,撞倒了侍应手里的香槟,听到响动的宾客纷纷侧目,她一下成了聚焦点,有些尴尬,她平时没这么毛躁的,也不知为什么,从踏进这个园子开始就心慌意乱的。
“对不起。”转身欲逃离这种窘境。
“七七。”人群中飘出一个声音,熟悉的,习惯掌控一切的强势又带了几分宠溺几分无奈。就像以前,她犯了错想逃跑却被抓了个正着,于是在她的撒娇耍赖中他会无奈又宠溺的喊着她的名字,然后天大的事,她都不怕,有他兜着。那时候,她心里开出的是一片繁花似锦。
现在,他是她心口的一根刺,扎得太深拨不出来,轻轻一碰就会痛彻心肺。
褚寂远!
她回身,他背光站在那里,眼底的墨色如一泉幽潭一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温琪身子像被钉在原地,身边所有的声音好似都消失了,尖锐的指甲深陷掌心肉里,几乎要抵破薄弱的皮肤。看着他抬脚朝她走过来,一如初见那天,他也是这样踩着阳光的碎影穿过人群朝她走来,连胸前插的黑玫瑰都一模一样。他告诉过她,黑玫瑰的花语,我是恶魔,却为你所有。那一年,她刚好二十,少女怀春的年纪,他就那么直接粗暴的闯进她心房,扎根发芽。
一眼万年,恍如隔世。
深刻记忆的脸已然近在眼前,近得她可以看见他碎发间左眼角下若隐若现一点泪痣,让他的冷峻中多了分颠倒众生。计思思只见过他的照片,还是从她火盆里抢出的最后一张,然后咂着嘴感叹,这个男人好看得过分。
他抬手从她耳根下穿过,修长的手指抽掉管住长发的笔簪,青丝流泄浮光掠影。他迷恋她的长发,特别交颈缠绵时,妖娆无双。
“七七,我说过,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