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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渡过太虚海,落到崆峒的仙门外,沉朱望着前方紧闭的生死门,不由地顿了一下。生死门高达百丈,以上古的神石砌成,散发出古老的威严,不过百年的时间,这座历经数十万年的岁月依然庄严挺立的大门,竟似被时间风化,隐隐透出些沧桑之感来。
白泽见身畔少女失神,抬手在她头顶按了按,她恍神回来,摇了摇脑袋。
境由心生,她自己感慨百年岁月悠悠,才会看什么都有隔世之感。
不等白泽以神力开启生死门,大门就自内打开,女官成碧率人迎来,一看到被簇拥着归来的少女,鼻子就酸了一酸。她将眼泪忍回去,唤了声:“帝君……”
沉朱道:“成碧,本神回来了。”
成碧听到她的声音,终于抬袖欣慰地抹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上前代替白泽扶上她的手臂,与她身后随行的夜来交换一个眼神,垂首道,“凌兮殿已打点妥当,帝君刚刚自混沌钟归来,定然疲惫万分,奴婢先陪帝君去休息,再设宴为帝君接风洗尘。”
沉朱道:“洗尘就不必了。”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为何是凌兮殿,本神之前不是住在云初殿吗?”
两百年前,为了白泽能够吸纳更多灵气,她搬至云初殿与墨珩同住。白泽破壳之后,墨珩没有赶她,她就顺理成章地赖在了那里。
成碧闻言,眼中滑过一丝痛楚。沉朱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想到或许墨珩还没有原谅她百年前的莽撞,神色不由得黯了黯,低喃:“住得远些,也好。”说罢,往凌兮殿的方向缓慢行去。
成碧将情绪隐去,跟上她的脚步。
路上,沉朱问她百年内有无大事,她挑些重要的一一简述,想起几日前收到的帖子,道:“对了,九重天的清染宫递来了一份请帖,邀帝君出席锦婳长公主的寿宴,奴婢本想代帝君回绝,可那锦婳长公主的侍女却搬出天帝的名号来……”窥探她的神色,问道,“要不要这几日,奴婢随意寻个理由回了她?”
沉朱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道:“锦婳长公主,是哪一位?”
帝君这样骄傲冷淡的性子,自然对九重天上的红人没兴趣,成碧早已习惯,向她介绍道:“这位公主啊,是天帝一母同胞的妹妹,据说身上还有稀薄的凤族血统,与凤止上神似乎还有段孽缘。”没有注意到身畔少女微变的脸色,兴致勃勃地说起八卦,“听说凤止上神救过她一命,她差点以身相许,不过后来……”
身后传来一声:“咳。”
应声回头,见夜来神君将手拢在唇边,一脸严肃地朝她摇了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捂住嘴,默了一会儿,道:“奴婢还是替帝君回绝了她吧。”
沉朱却沉思片刻,道:“本神初回六界,不好给人留下一个冷漠古板的印象,既是天帝的意思,就暂替本神应下。”
经历了混沌钟内的百年,她想明白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墨珩对自己生气的理由。作为崆峒的帝君,她太不把自己的身份当一回事。常听老一辈的神将说,她同素玉的性子几乎无二,墨珩大概是在她身上看到素玉的影子了吧。
崆峒实在是不能,再出一个素玉。
成碧听了她的话,愣了愣,帝君这次回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似乎,比从前更加沉稳,也更加顾全大局。可是,这样的帝君,却有些让她觉得陌生。
她还是更加喜欢从前那个张扬古朴、率性而为的帝君。
忍不住望向身后的夜来,他的眼中亦有同样的忧色,却换上坚定的眼神:“我陪你去。”
白泽亦道:“吾也去。”
沉朱不置可否,小小的身影在白玉石桥上立住,望向远处的云初殿,虽然神色淡漠,眼神平静,身上却散发出一种苍凉寂寥的气息。夜来望着她,觉得心头一颤。在混沌钟内的百年,她究竟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多少东西啊。百年前得知那些事,于她而言无异于是遭到了最信任之人的背叛,她的内心岂能好受。
在她饱受煎熬的时候,他竟不能陪在她身边,作为贴身护卫,委实失职。
不过,他却发现,她身上的神力仿佛比从前浑厚了许多,萦绕在她周身的气泽也变得更加收放自如。不过百年,修为竟能有如此提升,有些让他意外。
沉朱回到华阳宫,只休息了一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让成碧搬出九千年来的卷宗,细细过目。
九千年来,她虽被当成储君对待,却没有正儿八经地接触过政务,年纪小的时候,一切事务自然都由墨珩处理,稍微长大一些,墨珩开始从卷宗中挑出一部分给她过目,后来,竟至于大事小事都来问她的意见,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只不过坚持了几个月,她就一本正经地找墨珩撂挑子:“墨珩,我不介意你独揽大权,所以,日后这些卷宗,你还是不必找我看了。”
墨珩放下手中书卷,淡淡道:“本神可以独裁一时,总不能独裁一辈子。你难道就愿意做一个空无实权的傀儡帝君吗?”
她想了想,认真道:“与其说愿意,不如说求之不得。”
墨珩轻斥一声:“不像话。”
她绕到他背后为他揉肩,道:“墨珩,我这个神位本就是你争取来的,你当年担心华阳宫无主,六界会乱,才要立我为储君,可是有你在,我究竟有没有实权,根本不重要。我会一直守着你,你想做什么,我就替你做什么。”
墨珩听后,却将她扳至面前,神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本神唯一想让你做的,就是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沉朱,你要让本神可以放心地把崆峒交给你。”
那时她虽然年少,却为他话中的郑重感到一丝不安,慌忙扯上他的衣袖,问他:“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他敛眸浅笑:“本神老了,还能去哪里,自是在华阳宫安度晚年。”
她听后,嘴角翘了翘,小手落在青年的头发上,抚了抚:“墨珩一点也不老,还能活很久很久,要一直陪着我,可不能偷懒啊……”
思及往事,唇角不由得漫上一丝寥落的笑意。
说什么安度晚年,很让人伤感啊。
她记忆中的墨珩一直都是那副模样,明明生了张惹桃花的面孔,却总是绷着张脸,不苟言笑,宫里的仙娥觉得他刻板严肃,都不敢与他亲近,敢亲近他的,也只有她和成碧了。
不过,成碧那丫头是被墨珩捡来的,对他的感情自然与旁人不大一样,可那丫头提起他的时候,似也是敬畏更多一些。
想到此处,沉朱微微顿下来。她很小的时候,墨珩似乎时常外出,那时他的身体还没有现在这般衰弱。大约有百年的时间,他频繁下界,也不告知究竟去了何处,只是每次回来,都要将自己关起来一段时日。她还记得有一次,墨珩自外界带回一个浑身都是煞毒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就是成碧。
她倒是有些忘了,墨珩是从何处捡到成碧的?
沉朱立刻放下手中卷宗,让人传成碧入内,询问之后,小女官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帝君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却还是乖乖道,“奴婢嘛,当年刚刚拜入仙门,还没习几个术法,就被同门坏心眼儿的师兄骗入了云渊沼泽,差点儿丧命。若不是墨珩上神出现,奴婢只怕早就被煞毒毒死了……”
小女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沉朱却早在听到云渊沼泽这四个字时大脑一空。
她终于知道墨珩那百年为何会频繁下界,又为何每次归来都要闭门静养了,原来,他一次次出门,都是去云渊沼泽。他本就因崆峒的大乱损耗甚多,如此频繁地出入天地间煞毒最重的地方,身子骨怎能不每况愈下?
耳畔成碧的声音轻下去,语气里有丝落寞:“当年,墨珩上神怎会去云渊沼泽呢,若是能好好养着,后来身体也不至于……”
沉朱的目光落到摊在桌案上的卷宗上,上面还留有痕迹古老的批注,墨珩的字亦如其人,端正而谨严。她的眼里划过一抹复杂,喃喃道:“我知道墨珩是去做什么了。他在找一个人,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她眼里的光缓缓沉寂。
墨珩贵为龙族的上神,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无法容忍任何瑕玷,他不顾安危一次次进入云渊沼泽,是不是想要修正曾经犯下的过错?
浮渊究竟是,什么人。
成碧看到自家帝君突然神色一凛,就要往殿外行去,急忙追上她:“帝君,你这是去……”
沉朱头也不回:“我去见墨珩。”
成碧心下一沉,忙拦住她:“帝君,不可……”
沉朱目光淡淡:“他不想见我,我便等到他想见我为止,成碧,让开。”说罢,绕过她往云初殿方向去。
成碧一路上跟着她,急得满头大汗:“上神有可能已经睡下了,帝君还是改日再去打扰才好,对了,帝君方才不是召夜来神君入宫,共同商量明日为锦婳公主贺寿的事宜吗,若是夜来神君到了凌兮殿见不到帝君……”一抬头,像是遇到救星一般,唤道,“夜来神君!”
迎面而来的玄衣神君看到二人,停下问道:“这是去哪里?”
沉朱淡淡道:“本神要去云初殿。”
夜来目光微顿,将神色敛去,道:“帝君,凤止上神来访,此刻正在门外与白泽神君僵持。”问她,“见不见?”
沉朱眼睛一挑,冷声命令:“把他给我轰出去。”
却听一个淡淡的嗓子随风入耳:“本君既然来了,就没有打算走。”
沉朱应声望去,见白泽面无表情地跟在一名男子身后,衣衫不整,满身灰尘,明显是刚刚打过一架,而他身畔的男子,却一袭整洁肃杀的白衣,气质端华万分,眼角微微挑着,看得人不自觉的心神一动。
沉朱不悦地眯了眯眼睛:“你来做甚?”
男子唇角勾了勾,笑意温润而自若:“听说你明日要去清染宫,本君与你结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