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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混沌钟内度过的百年时间,于沉朱而言,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最难熬的当属最初的几日。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满脑子装的都是墨珩的那些话。她觉得自己应该将那番话想通,于是坐在那里不眠不休地想,也许是太久没有合眼,最终累倒在一片混沌之中。
醒来后,她缩在地上,失声痛哭。
也许是因为四周没有光,让她觉得害怕,又也许是因为她心里难过,需要发泄。
她发现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比如为什么在得知素玉的死因时,自己心中竟无任何波澜,她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为墨珩开脱。
她告诉自己,素玉的死是没有办法的事,墨珩身为龙族的上神,不能为了私情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他当年为了崆峒甘愿耗掉自己的一半神力,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又怎么会牺牲素玉?只怕,当时的情况已经严峻到超出他的控制了吧。
她没有办法恨墨珩,素玉生她是恩,墨珩养她……又何尝不是。
还有凤止。千神冢的封印何等重要,若非事情严重到一定程度,他也不会把算盘打到她的头上。他本有无数机会可以取焱灵珠,可是他没有。如今想想,他第一次拒绝她的时候,或许就已经决定了放手。
他想让她离开他,离得远远的。
如果他没有来崆峒,或许有一天她会把他忘了,她做她的崆峒当家,他当他的凤族帝皇,永不相见,各安天命。可惜,明明是他自己的决定,他却先动摇了。否则,也不会做出陪青玄君送婚书这等不合常理之事。
这世上最强大的上古神,竟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此事倒像是她沉朱捡了便宜。
她与他都不好受,她恨他又是做什么。
她只是有些可怜他,也可怜她自己。
他们都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神,却如此身不由己,就连爱一个人,都这般困难。
她自然不能一直软弱,哭过之后,还要想办法打发这百年时间。
这里什么也没有,她能做的事情有限,唯有静心入定,调理内息。
她打小就喜欢耍刀弄枪,不热衷内在功法的修炼,所以她的拳脚功夫虽好,对神力的控制却毫无章法。尤其是她的体内还存在着包括焱灵珠在内的两股神力,有时候,二者会在体内互相冲撞,发作起来生不如死。
所以,墨珩才一再叮嘱她,在将焱灵珠的神力彻底化归己有之前,绝不能擅动本源之力。然而,焱灵珠神力庞大,虽已与她的神元相融,却只有不到一成的力量可供她自在掌控。只要一日不将焱灵珠化完,这些无法控制的神力,就有可能在她体内暴走,而九千年前素玉造成的那场大祸,也可能再次重演。
一想起素玉,本就没有神采的眼眸就更加黯淡。
那个给了自己生命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有什么样的喜怒哀乐,为何会做下那般疯狂的事?
她将这些杂乱的念头逐出脑海,原本只是想借静坐调息打发时间,可是试着将丹田的气息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之后,她却惊讶地发现,焱灵珠竟一点点转化为神力,融进了她的神元里。
原来,素玉仙逝时怒火冲天,所结的焱灵珠自然也因此带上了极大的戾气,这也是她难以掌控焱灵珠的原因,可是,混沌钟的神威却将那份戾气稳稳镇住,为她将焱灵珠的神力化归己有提供了方便。
她心情复杂地想,自己这是……因祸得福了吗。
自发现此事之后,她就开始专注于转化焱灵珠的神力,若能够将焱灵珠化尽,也算是没有白白浪费了这个机缘。
混沌钟内没有光,不分昼夜,她把心思都放在了淬炼焱灵珠的神力上,也就没有特别留意时间的流逝。
她按照炼气化神的最基本的方法,将焱灵珠的神力提出一缕,在身体内按经络路线循环、周转,过三关沟通任督和十二经脉,使之通达全身。这个过程虽然缓慢,却颇有成效。
焱灵珠的神力,她花了九千年只勉强化了一成,想在短短百年内将剩下的全部化完,有些不大现实,但她明显感觉到,神力提炼的速度越来越快。照这么个速度,百年内她的神力或许可以有三成提升。
在马上就要突破三成大关时,她却强行中止了在体内周转的神力,神力虽落回原处,却对她的脏腑造成巨大的伤害,登时有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九千年的修为,还不足以承受焱灵珠无穷无尽的神力。她告诉自己,沉朱,你的身体已到极限,不可急功近利。
剩下的时日,她没有再动焱灵珠,只是一味地练气化神。
这一日,一声闷响如同春雷骤起,将闭目养神的少女惊醒。
眼眸缓缓打开,瞳仁如同黑色的琉璃,清亮纯粹,却深渊一般漆黑。
百年之期,总算到了吗。
此时,崆峒的众位将士皆神情肃穆地注视着面前这座上古神钟的开启。玄衣玄袍的神君立在十丈开外,秀气的眉目间难辨喜怒,可微抿的双唇和不自觉握住的手,却显示出他的紧张。其余神将则在他身后更远的地方等候,再靠近一些,就有被混沌钟的神威伤害的可能。
有些老将忍不住唏嘘,就连夜来神君都难再近一步,凤族的那位帝君,究竟是如何在此地一住就是百年的?忍不住四处搜寻,总算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他的身影。一袭白影,静静站立,男子望着捏诀开启混沌钟的白泽,神情温温淡淡。
都这个时候了,竟还这般沉得住气,这位上神的耐心,可真叫人佩服。
不等叹完,就突然被一股来自远古的力量震慑住。
混沌钟开启,整座山的灵力都受到影响,众神慌忙屏了呼吸,伸长脖子盯紧前方,生怕错过了两百年后见帝君的第一面。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白衣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朝前行了两步,却又忽然立住。
凤止将呼吸缓了缓,没再继续上前。
还是暂时躲一躲吧。她一定不想第一眼就看到她不想见到的人。
有谁失声到:“帝君……”
他的心跳声陡然响了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被白泽牵在手上缓步走来的少女,头发已经长及脚踝,以木簪散散绾住了一缕,顺着黑色的外袍静静垂下,挡住眉眼的额发被风吹开,露出一双沉静秀气的眼睛,她比以前更瘦,可还是那样美。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落到她赤着的双脚上时,眉间蓦地一紧。身体不受控地上前,却已有个玄衣的身影更早一步奔过去。
男子半跪至少女面前,化出一双鞋来,为她仔细穿上。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只是垂头看着他的动作,唇角似浅浅勾了勾,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影。
夜来为她把鞋穿好,解开自己的披风压在她肩头,将她看了又看,才轻道:“帝君,我们回家。”
其余的神将纷纷朝她行礼,齐声道:“恭迎帝君回华阳宫!”
白泽立在少女身侧,见少女四下张望,像在找什么人,问道:“沉朱,你在找谁?”
沉朱没有找到墨珩,神色难掩失望,敛眸:“没什么。”淡淡道,“回去吧。”
她抬脚往前,从凤止身边经过时,被他唤住:“阿朱。”
她头也不回,冷淡应道:“何事?”
凤止眼神微微黯下去,努力一把,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笑脸来:“没什么,只是阿朱似没有看到本君,只好出声提醒。”
他今日虽低调了些,却不信她没看见。她只是,不想看见吧。
沉朱自然早就看见了他。
实在是,很难不注意到。
沉朱淡淡道:“百年不见天日,眼睛总归是有些不大适应,没有看到凤皇,望凤皇不要见怪。”
凤止听罢,立刻紧张地上前一步,手抬起:“眼睛?让本君看看。”
她却避开他,道:“凤皇就不必费心了。夜来,不过是接本神回家,怎能把别人也牵连进来?”
一个别人,说得凤止身形微微一晃。
夜来蹙了蹙眉,道:“其实,凤止上神他这一百年……”
凤止却打断他,淡笑着问她:“本君不请自来,让你不开心了?”
沉朱调整了一下情绪,将脸转向他,如墨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暖意:“凤皇,本神有婚约在身,有些嫌该避还是要避,否则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无论于本神而言,还是于你而言,都没什么好处。你觉得呢?”
凤止敛眸,缓缓道:“是没什么好处。”
她看向他,眼底的光清清明明:“所以,为了你我的名节着想,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说罢,自唇角牵起一笑,下巴轻轻抬着,显得有些骄傲,“凤止上神,你我二人,这也算是扯平了吧……”
他看了她很久,才答道:“是啊,扯平了呢。”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凤止上神,后会无期。”
她说罢,携白泽和夜来等人离去,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乌云散开,阳光缓缓洒落山巅,白袍的神君独立良久,低喃:“阿朱,你要同本君一刀两断,本君答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