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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沉朱还未正式执掌崆峒的帝印,可她若执意想做某件事,墨珩是无权阻止的。不过,崆峒历来规定,若辅神者认为帝君的行为有失妥当,可以以玄天诏约束之。
九千年来,崆峒无数大事,墨珩就算觉得她的决断不妥,也从未以玄天诏强行改变过她的意志,今日,他竟将玄天诏用在这件事上。
盯着悬在眼前的诏书,沉朱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墨珩道:“沉朱,你明日就前往仙界,大婚之前就不要回来了。琉光一事,本神心中自有计较。”淡淡道,“玄天诏已下,还不接旨?”
沉朱脸色隐隐发青,用尽全力把心头的不满忍回去,道:“沉朱……领旨。”
第二日,前往九重天钟秀宫的路上,沉朱全程黑着脸不发一语。
她这个人向来厌恶排场,此次出门,就只带了白泽和成碧。临行前,不忘点了几名神官带自己的亲笔信前往妖界,也算是给琉光一个交待。
她自小长于崆峒,虽然年少时也曾四海八荒到处跑着玩儿,却不曾上过天,也从不曾有过上天的念头。究其原因,大约是她瞧不上天族数万年来抱着“正统”二字,妄图统领六界、称霸八荒的作风。
六界的霸权,若不是因为崆峒不屑、凤族嫌麻烦,不断放权于底下的神族,如今小小天族,又哪敢妄称“正统”?
本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同天族扯上关系,却没想到自己竟会与天族联姻,当真是造化弄人。
但,墨珩的苦心,她岂会不知。
虽然无人胆敢当着她的面开口,但是,那些背后的议论,她比谁都清楚。
世人皆言,属于崆峒的时代早已结束,自从九千年前的那场大乱,崆峒的没落就已经是定局——
没落这个词,她很讨厌。
这三日来,每每想到如今就连妖皇都能闯入崆峒大闹一场,她的胸口就堵得慌,又忍不住憎恨自己。
也许,她恨的并非妖皇对崆峒神威的蔑视。
她所憎恨的,只是面对他的蔑视而无能为力的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若是没有墨珩,她这个崆峒帝君不过徒有虚名。
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明白,墨珩安排她与天族联姻,又何尝不是为了她考虑。如今崆峒的神威虽大不如前,可是有墨珩坐镇,起码魔族还会有所忌惮,各界在明面上也还算恭敬,可若他不在了,崆峒只剩下一个年轻的小帝君,又会如何?
墨珩太强大了,若他有个万一,那些一直以来因他而存在的体面,怕是会荡然无存吧。
将她嫁给长陵,与天族结下姻亲关系,那么她的背后,就不只是一个墨珩,而是整个天族。
神思忽被怀中的白泽召回:“沉朱,前方就是南天门了。”
她带上白泽,本意是让它驮着自己,结果路还没走一半,这家伙就开始喊累,她与成碧只得轮番抱着它,好在这家伙可以自由化形,否则她早就一脚把它从云头踢下去。
白泽却丝毫没有为此反省的意思,在她手臂间仰脸问她:“这一路上你都有些闷闷不乐,可是在不满墨珩上神的决定?”
沉朱轻道:“我是不满他什么事都为我打算了,却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抬眼朝南天门的方向望去,只见巍峨仙门后,一派云烟浩淼,隐约可见琼楼金阙,当真是穷极百工之巧,也难怪许许多多的修行者挤破脑袋也要来这九重天当差。
南天门外有两名神将看守,远远瞧见沉朱一行,立刻依照惯例上前盘问:“来者何人?”
大眼望去,只见来者是一名很年轻的女仙,朱袍广袖,没有佩戴象征身份的环佩,而且只带了一个侍婢,应当不是什么有来头的神仙。因此,守将的语气颇为公事公办:“前方是天宫重地,若无诏令,就此止步!”
然而,等到那女仙走到近前,看清了她额间的神印,却不由得浑身一震,忙屈膝行礼:“原来是沉朱上神驾到!”
“免礼吧。钟秀宫在何处?本神初次上天,有些辨不清方位。”
一神将忙道:“禀上神,过了前方的碑林往右转就是了。”
“知道了。成碧,我们走吧。”
“恭送沉朱上神!”
二守将久久不能从震惊中缓回神来,他们未曾料到,崆峒的帝尊竟是这样一副模样,虽说事前得知她今日会上天,可是,她这阵仗也未免太过简朴。前几日有个下界的女君蒙诏上天,都有九匹神兽驾车开路,排场十分盛大,堂堂崆峒的上神,出行竟然这般不讲究……
不过,那样的容貌,那样的风度,就算是同天族的公主比起来,只怕也不会逊色。
“传说中好色任性的混世魔王,怎么……有些不大一样?”
已走出几步的沉朱听到随风送来的这句评价,事不关己道:“好色任性,混世魔王……成碧,我这惊世骇俗的名声,竟都传九重天上来了。难得。难得啊。”
成碧忙道:“都是捕风捉影胡编乱造,帝君不要放在心上。”
不等沉朱回答,前方就有两个小仙娥迎上来,见了她施了一礼,就说是来迎她的。可是随她们走了几步,沉朱发现不对来:“等等,这里并不是钟秀宫方向。”
前头带路的仙婢道:“禀上神,我们也不是钟秀宫的人,是昭华宫长陵二殿下的人。”
沉朱顿下,轻抚衣袖:“这是什么意思?”
那仙婢解释道:“天帝陛下去北荒巡视,临时把玉镜天妃召去随驾,天妃怕钟秀宫中无主,底下的人会怠慢上神,所以吩咐二殿下为上神接风。”又心虚地添了一句,“我们殿下早盼着上神来呢。”
沉朱将她的意思消化了一下,道:“那就走吧。”
玉镜天妃为了给她和长陵创造相处的机会,也是操碎了心。
然而,一到昭华宫门前,就有个宫娥匆匆上前,在带路的仙婢耳畔说了句什么,就见她的脸色微妙地变了一变,撞到沉朱的目光,忙敛了表情,带着她往客房去。
沉朱刚刚坐下,就有宫娥轮番前来拜见,她平日里最烦这些虚礼,终于忍不住挥手屏退她们:“都不要同本神见礼了。”看一眼这宫里管事的女官,悠悠问道,“本神的茶都续了三杯了,却还不见你们长陵君的影子,他平日里都是这样大的架子?”
女官神情尴尬地垂着头,支支吾吾道:“上神恕罪,殿下他……身体有恙,怕把病气过给上神。上神且在这里住下,待殿下身体养好,再来看望上神……”
成碧道:“身体有恙?怎么这么巧,我们帝君一来他就病了?”
那女官心虚地望向玉座上端坐的女子,却为她饮茶时的风仪失了失神。
面前的少女只有九千岁,却高居上神之位,此事本身就容易惹人非议,又加上那些满天飞的流言,更是将她塑造成了一个横行霸道的恶女,也难怪自家殿下从一开始就抗拒这门婚事。
他几次三番跑去天帝那里求情,却始终未能换来天帝松口,满肚子的怨气没处发泄,就全都累积在了自己这位准夫人的头上,如今,婚期将近,他无法改变这个既定的事实,就只能选择逃避。
可是……
小女官望着面前的女子,暗道,若是自家殿下此时在这里,不知道还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委屈。
沉朱随手将青釉的茶盏放下,起身的动作惊动了伏在她膝上打瞌睡的白泽。朱色广袖拂过檀木的桌角,白泽从她膝头跳下,转身就扑入身后侍立的成碧怀中。
成碧无奈地抚了抚它的头,低声道:“白泽,你可真是懒死了。”
白泽在她怀中寻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好,语气老成:“吾刚刚觉醒,体力自然稍欠。”
成碧撇了撇嘴,不予置评。
沉朱听着它们的话,唇角微勾,对昭华宫的女官道:“你们殿下既然有恙,本神就不打扰他了。成碧,难得来天上一趟,陪我四处走一走。”
女官欲跟上去,却听她淡淡道:“你们就不必跟来了。”
她忙垂首,恭敬道:“是。”
沉朱在昭华宫的日子,好吃好喝地被伺候得很周到。只是,长陵的病情却一日日并不见好,惹来成碧感慨万千:“堂堂天族皇子,身体这么差,帝君婚后可怎么办啊……”
沉朱饮茶的手顿了顿。
成碧向她提议:“帝君,咱们还是去瞧一瞧二殿下吧,好歹是您未来的夫婿,总要表示一下关心。”
沉朱正在看一个话本子,听罢,懒懒地翻了一页书:“只怕本神去了,他的病非但不见好,反会更加严重。”
成碧将她的话悟了悟,迟疑:“帝君的意思是二殿下在装病?”不甚理解地道,“他为什么装病啊?”
沉朱气定神闲看她一眼:“这么明显你都猜不出来吗。他不想见到本神,又不好直说不想见,就只好一病不起。”轻蔑道,“堂堂天族皇子,性子却这般窝囊。”将话本一收,“本神最讨厌拖泥带水,也罢,今日就去找他说个明白。”
还以为这桩婚事只有自己不情愿,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