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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明月不归沉碧海,人心总归最可怖
直觉告诉我,他们这幅表情,一定没什么好事。什么时候这两个人居然背着我商量了什么事情,而我成了完全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
看着尉迟翊那张俊脸,我简直想丧心病狂的一巴掌呼上去。
书生什么也没说,双手背在身后,自信之色在脸上显而易见。我意外的觉得,此时的书生,突然陌生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客栈里那个看《感恩的心》,或者是刚进宋宅被俘虏的时候那种一脸“我很弱”表情的人。
我张了张嘴,想要问点什么,但是,却看见书生微微一笑,淡然如青竹般的风雅气质,轻迈脚步,从我身边淡定的进了我刚刚才出来的厢房。
我错愕的转身,却看见他已长剑执手,背对着我,我可以想象到,他的视线正对着床边的那个身影。
这是要逆袭的节奏?我下意识往前去了一步,身旁的尉迟翊察觉到我的动作,伸手挡住我的动作。我抬头,不解的看向他,他薄唇紧抿,声音很硬,“别多管闲事。”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是宋宅的事情了,我们是局外人,不能多管闲事,毕竟是他们兄弟间的事,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那个立场。
何况,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宋二哥落得今日下场,到底是他自己自作自受,为了的得到那张地图,陷害手足,给无辜的人下蛊,事后还死不知悔改,我想他早在宋裕青回府之前就从四姨娘这里得到了地图的位置,但是却没找到那隐藏在黏灰之下的金墙,所以三番四次找宋裕青的麻烦。更所以,时至今日,不得不说是他咎由自取。
察觉到身后有人,男子警觉的转身,我这个方向恰好看见他的表情——此刻,他看见了提着剑的宋裕青,长眉只是微微一皱,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那与宋裕青相似的眉眼上,全是淡然。
“你来了。”他轻声道,仿佛好久未见的故人重逢般淡然。我不由得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红颜薄命,可是失去了她的时候,那个昔日风光无限的男子,好像忽然老去。
相比起他,宋裕青的声音便显得自得许多,“好久不见,二哥。地室里的灵柩我看见了,正好给你用的上。”
那个……灵柩?他怎么知道地室里有灵柩?难道是尉迟翊告诉他的?不可能啊!难道……他早就发现地室里有灵柩,告诉了尉迟翊?
对面的男子身形顿了顿,笑容隐没在阴影里,“……好一个里应外合。”
宋裕青背对着我,笑容好像扩大了些,带着如沐春风的暖意,和记忆中那个宋七爷笑容重合,“不可否认,二哥真是好谋略,下我的蛊,以我为诱饵,引神医谷的两位神医下山,只为方便你救四姨娘……”说到这里,宋裕青声音一变,疾声道,“可是二哥,为弟的想问你一句,你如此对待你的庶母,午夜梦回之时梦到爹,拿何颜面去见爹?!”
厢房里一片寂静。对视着的两个人相对无言。
宋裕青丝毫不假颜色,声音又疾又厉,“二哥如此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那些财产,其实二哥与我兄弟手足,我又怎么会让二哥穷苦伶仃?你又何苦背弃兄弟,做个不仁不义之人?!”
对面的男子还是没有说话。沉默良久,只是轻飘飘的道一句,“你成功了。”
宋裕青冷哼一声,“命里有时终须有。”
宋二哥应了一声,“……无时也莫强求。”
“你苦苦要找的那些财产就在地室里,那面墙,记得吗?那面黏了灰土的,独一无二的那面墙,就是宋家全部的财产。如何?你要吗?”
宋二哥站在对面,突然皱了皱眉,似是这番话突然激怒了他一般,忽的呕出一口血,“其实,我早已蛊毒蚀心,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说着,望向床上的女子,看不清表情。
这回,换做赢家宋裕青愣住了。他站在原地良久,什么都没说,沉默的走了出去。同为手足,他做不到宋二哥那么狠心。
宋家又换了主人,那几个兄弟姊妹假心假意的冲着宋裕青献媚,那天早上我除了没看见守在四姨娘房里的宋二哥,以及推着轮椅的宋七爷,宋家所有的主子几乎都来了个遍。
尉迟翊告诉我,他和书生是在我出去给书生买衣服的时候商量的这些事情,那天夜里他夜探宋宅,其实书生早就给了他地图,地图不在书生的身上,书生告诉他,地图在四姨娘身上。尉迟翊见过一次四姨娘,早就看出她中蛊已深,而蛊发之日撑不过明天。于是他夜探厢房,偷走了那方香帕。他完全可以从正门走出去,但是书生和他约好了要去探地室,所以他经过石门,发现了……咳咳,打鼾的我。当我们在琢磨地室里的机关的时候,书生早已收拾妥当,等在四姨娘厢房门口,当我们在地室里屏气凝神时,正好听见床板的“卡擦”声,是宋二哥正在用自己习武的真气为四姨娘续命——他算准了宋二哥回来此地。然后,被发现,再然后出门碰见书生,里应外合,连我都忍不住赞一声好计谋。
尉迟翊说这话的时候,身上穿着我“顺便”给他买的布料做的衣服,眉目间光华流转,如星美目似有万种风情。
但是我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一脚狠狠踩在他同样新做的鞋上,只有两个字送给他,“呵呵。”
他笑的像只狐狸,“可是玖儿,我是真没猜到宋裕青的二哥也中了蛊毒。”
我:“哦。”
语罢转身,却没想对面走来的却是宋裕青,他皱了皱眉道,“姨娘没了。”
经历过这么多事,我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姨娘是谁。想起那个宋二哥视如珍宝的女子,我不禁心中一凛,与尉迟翊对视一眼,我们三个脚步匆匆往后院走去。
月西二十五年,六月十二日,宜嫁娶,忌丧事。这一天,天气晴朗,明日高照。
新土翻上,墓碑前苍劲有力的一行字——宋氏絮柔之墓。
那个轻灵的美人,叫絮柔。她没葬入宋家的祖墓,而是葬在郊外,碎花漫布的地方。墓碑下轻轻浅浅一行字:夫宋筠谨。
宋筠谨是宋裕青二哥的名讳。他这样写,也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宋老爷知道会不会气的跳出来掐死他。
宋筠谨现在墓前,面无表情,我们站在他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沉默良久,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面色如从前般平淡,“走吧。”
他的视线很渺茫,虚幻的落在某个地方,模糊的根本看不清。他好像穿透了我们身后的丛丛树林,透过那里,我好像看见——
年轻的女子巧笑倩兮,初见时,她眼角温柔,问他,“你是谁?”抬眼时是满目的春色。再见时,她交心与这个面容俊俏,性情温和的男子,羞红了整张脸,却不知她中意的这个男子,心里正在盘算着怎么利用她。他送她一整颗心的夏天,欢呼雀跃不知所云。相守时却已是陌路,她交由子蛊与他,她本心善,任由母蛊蚀心而不解,以身相抵,摄魂蛊亦摄心,偿还他所有的罪孽,彻底没意识之前,她感到心中那茂盛的春意已散去,恍惚间飘飘落叶。他失去她才知悔恨,费尽心机,自己给自己下蛊,再将子蛊下给她,只求她安心守在他身边,然而时不我待,她一天比一天憔悴,最后想起时抬眼,暑热却也化不了他内心的深冬。
宋筠谨的目光回神,长睫敛下一切。
不过尔尔。
六月十八日,宋筠谨去世。他早已蛊毒蚀心,但幸好他终于没有吝啬,配合尉迟翊从他体内取出了摄魂蛊的母蛊。
那条灰黑色的小虫就是噩梦的开始。尉迟翊将它放入竹筒,收入储物袋中。在宋家待了这么些天,眼看着书生一天比一天意气风发,任务完成,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书生本想送我们一些钱财,但是被尉迟翊道貌岸然的拒绝了,“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他这句话真不真实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什么叫任性。
于是书生最终只送了一样东西——默默的目送我们出去。书生很感谢尉迟翊,在他们的眼里,高智商的人呼吸的空气都是上等的。
出门前书生还和尉迟翊寒暄,我站在门口,余光内突然撇到了一个人影。
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尤其刺眼,他还是推着乌木轮椅,坐在上面,神色淡淡的笑着,仿佛那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事不关己。
我望向他,他也看向了我,对我微微一笑,温柔似初见。我就突然想起了那天,是他跟宋筠谨一起进的地室,他说他的腰配掉了……
可是当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却不见了。
地室里能走出去的路只有一条。那么,他是跟着宋筠谨出去的?可是……
我总感觉哪里有一点奇怪。
宋晋学跟我遥遥相望,眸中温和笑意点点,真的是很难让人讨厌起来的男子,清润如谪仙。我张了张嘴,想和他打个招呼,却见他抿唇一笑,自己推动了轮椅,消失在回廊深处。
真的有哪里不对的感觉。可是……看着他的背影,我却又不晓得是哪里不对。
我瞥向尉迟翊腰间的储物袋,那里,放着摄魂蛊,我们下山的原因,一切事情的源头。
好在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魂返苗疆,摄齐心魄。纵有千丝百足,何及人心可怖。——摄魂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