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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已是很热,一场阵雨根本浇不透这火气。骤雨暂歇,天色鸦青,乌沉沉一片,好像还有大批雨水将至。受了潮的街鼓已闷闷敲到了最后一声,南山浑身*地站在屋门口,听隔壁娘子将事情慢慢说来。
她神色凝重,隔壁娘子叹一口气:“衙门也真是太乱来了,凤娘那样的人又怎会偷拿东西?”
原来是白日里凤娘与邻居大娘一道去西市,没逛多久,便有小吏上来挡了去路,竟是从凤娘小篓子里搜出一支金簪子。有个胡商在一旁嚷嚷说这簪子是他的,是凤娘方才在西市铺子偷拿了他的簪子。
凤娘反驳说自己眼睛瞧不见,如何偷拿东西,那胡商便一口咬死凤娘是在装瞎。如此一闹,吏卒便将凤娘给带了回去慢慢审,到这时辰也没有放回来。
南山这时面色差极,隔壁大娘又叹口气:“不知道明日凤娘能不能放回来……她看不见,又一个人,胆子又小,这会儿在牢里可怎么过啊。”
若只是单纯的诬陷偷拿或许并不难解决,但从隔壁娘子的描述中看,事情并不会这样简单。那胡商诬陷谁不好偏要诬陷一个眼盲之人,何况县廨的人也不可能这般不明事理,怎么看都像是有其他人在故意算计。
南山站在软绵绵的细雨中蹙眉思索,心全都拧到了一起,手上缰绳勒得紧紧也不觉得疼,身后的马忽用脑袋蹭了蹭她。南山陡然回过神,那娘子也说:“眼下再着急恐怕也无甚办法,只好等明日街鼓响起来再说了。”
鼓声落尽后的长安各坊仿佛都睡了过去,停了一会儿的雨这会儿又渐渐下大,南山别了隔壁娘子,牵马回了家。
堂屋一丝烟火气也没有,四下孤清清,一道闪电将屋中照亮,凄厉一声惊雷仿佛让屋子都震了一震。
她顾不得太多,回屋迅速换了一身窄袖衣裳,将幞头紧紧缠好,套上蓑衣就悄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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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长安县廨内,县令正托腮苦想着。到这个点还留在公衙处理公务,不是这位县令有多勤政爱民,而是他正在烦恼地等人。
有人指名道姓让他逮个人,他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做了,他便是构陷无辜平民;可若不做,他又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不听话就要被人活活弄死。
罢了,反正临时拘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等过了今晚将人放出去就好了,可那人说要来审问疑犯,怎么还不来?
县令将眉毛皱成了八字,忽听得吏卒在外道:“来啦来啦!”
县令闻声霍地起身迎客,而此时南山却已是到了长安狱外。夜禁挡不住她,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连武侯都懒得出来巡街的雨夜。
狱门两侧雕印的狴犴头看着极骇人,南山并没有劫狱的打算,于是翻上屋顶静静候着。
没过多时,她便见到有人从县廨拐出来,从公服上她能辨出其中一人正是长安县令魏明府。吏卒替魏明府打着伞,而他身边那个自己撑伞遮了头的,穿的是一身常服,很难分辨是个什么人。
南山觉得他身形和走路姿态有些眼熟,眯了眯眼使劲瞧,瞥见了他腰间一块玉佩,陡然认出了对方——竟是裴良春!
她心蓦地一沉,十分差劲的预感骤然袭来,不过片刻之间,裴良春便跟着魏明府进去了。
长安狱外面不过只有两个狱卒,可里面却多的是吏卒,想要进去一探究竟几乎不可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裴良春进去,又回想起那日在裴府,裴良春那般语气不善地说她与朝歌相像,便约莫猜到了几分情委。
裴良春想要求证她的身份,最简单直接的途径便是从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入手,而凤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裴良春进到狱中并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十分自然地转过身往刑讯室去,可见他已是长安狱的熟客。多少罗织构陷靠的是严讯逼问,只有审讯者自己知道。
凤娘已被带去了刑讯室,手脚皆被困住,却并没有皮肉伤。裴良春将她打量一番,也没有兜圈绕弯,径直问道:“你是谁的乳母?”
凤娘四下瞧不见,只听得陌生的毫无善意的男声传来,吓得微微缩起肩回避问题:“奴未偷拿金簪,奴是真的眼盲,见都未见过那人的簪子,又如何能偷拿……”
“你是谁的乳母?”裴良春无视她的回避,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有压迫感,凤娘仍旧缩着肩:“我家娘子是长安县的媒官。”
“叫什么?”
凤娘如实回:“我家娘子叫南山。”
裴良春面无表情:“你当真是‘南山’的乳母吗?”
凤娘拼命点头。
“祖籍哪里?”
凤娘则又回:“河东。”
裴良春唇角似笑非笑,不急不忙反问:“河东?”
凤娘则又拼命点头。
“不是淮南吗?”
凤娘用力摇头否认。
裴良春眸光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刑具,慢悠悠道:“知道拶指吗?”
凤娘没有应声。
裴良春略侧过身,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县令。魏县令被他看得发毛,赶紧指示狱卒上刑具。
他心想真是倒霉,原本还以为裴御史就过来问问话,没料还要上刑,如此一来,明日肯定是放不出去了!想他好歹也是京县县令,官居五品,却要受制于区区六品的侍御史!
狱卒很快给凤娘上了刑具,所谓拶指,即用拶子夹手指,疼痛非常,令人求死不能。
凤娘显是怕极了,她这时已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狗官是要从她口中审出她家娘子的身份呢!凤娘暗吸一口气,亦给自己壮了壮胆:不怕!九年前那般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还怕这吗?!
裴良春在高足案后坐下,声音十分平静:“我再问一遍,你是谁的乳母?”
狱卒已是十分狠心地开始两边使力拉绳子,凤娘皱眉回道:“南、南媒官。”
裴良春又反复问了几遍,凤娘的手都快要变形,可她却依旧不松口。
深谙刑讯之事的裴良春大概摸清了凤娘的性子。这妇人看着柔弱,却并不是好啃的骨头,要她指认南山并非“南山”,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达成的事。
可他并不着急,他有的时间耗她。又上了一轮刑具,裴良春起了身,他甫往外走,魏县令便连忙跟上来送他离开。
两人往外走到门口时,魏县令低首小心道:“裴御史,这人不好留啊。瞎子偷拿一看就是诬陷栽赃,这让我很难办啊……”
“诬陷偷拿……”裴良春颇不屑地哼笑一声,“魏明府,你设计个什么罪名不好,偏挑中这个?人既然进来了,便没有随便放回去的道理,至于办法,你自己想。我需要她指证那条漏网之鱼,你可给我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魏县令眉毛皱成八字,裴良春这小兔崽子,真是块天生做酷吏的料子!
他心里虽这样想,却因有把柄在裴良春手上,只能唯唯诺诺恭恭敬敬送他走。
南山仔细听了他二人的交谈声,虽然因混着雨声听得并不十分真切,但她也听明白了一二。南山擦了一下额角的雨和汗,动作极轻巧地爬了下来,简直如同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雨夜中。
后半夜的雨下得像筛糠,南山赶到万年县开化坊东南方向某处宅子时,雨势才渐渐小起来。一晚上她都在不停赶路,此时身上已分不清是雨是汗,她正犹豫时,遥遥瞥见了穿蓑衣戴斗笠的巡街武侯,于是也顾不得太多,直接翻墙就进了宅院。
府中亮着的灯笼寥寥,南山全不用走弯路便到了她要去的地方。
这会儿已近五更,不久之后街鼓便要敲响,在那之后,天也会亮起来。而这座宅院的主人,此时房中的灯已经亮起,恐怕已是梳洗完毕,等着去上朝了。
南山窝在庭院里等着,雨水落在头顶密密叠叠的叶子上,沙沙作响。她整个人将要虚脱,这时那扇门却开了。衣着紫袍的年轻男子从门内走出来,又将门合上。
他转过身,竟是一眼就看到了黑暗中躲在树下的南山。
他已许久未见南山。南山今日过来,在意料之外,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他比谁都清楚裴良春做了什么,自然知道他利用长安县令逮人的事。
“回去。”他开了口,“我帮不了你。”
南山暗暗握紧了拳,她牙根紧了又紧,心中不知是气还是怨。
可她仍旧低声下气:“求求你,救一救凤娘罢……”
“裴御史要做想做的事,我素来干预不了。他这次要查的是你的身份,他需要这个机会往上爬,我没有办法阻止。或许我能通过关系帮你递些药给凤娘,让她走得舒坦些。但那样对你无益,越是如此,裴御史对你的怀疑只会更深。”他风平浪静地说完,“必要的牺牲,无可避免。”
那人说完便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沿着潮湿的走廊往前走。
南山追了上去。
那人忽顿住步子,语声沉定了无生气:“朝歌,你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