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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怜坐在床沿,神情惊喜,眼神眷恋的不住摩挲着崭新的精致银钗,拇指大的莹白珍珠镶嵌在雕琢精细的梅花瓣上,衬着丝丝的镂空枝叶,看起来漂亮极了。而这只不过是玉怜刚刚收得的首饰盒中的一件。这样的动作在这两天里已经做过无数次,却仍不厌烦。
自从见过夫人,有惊无险的过关后,玉怜便被分到单独居住的小屋,樟木的雕花梳妆台,床上的绸缎锦被,衣柜里的应季衣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还有她手中闪闪发亮的首饰盒,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潮翻腾,雀跃非常,甚至飘飘然。
她出生时已家道中落,爹爹是个秀才,无甚进项,家里日子很是凄苦。母亲总是自哀自怜,埋怨自己命苦,每每提及娘家的富贵亲戚,学士府的表姨妈总是挂在嘴边。
只是那人那事,对她来说远的犹如天边的星辰,远观犹可,却是触摸不及,还不如想办法填饱肚子来得实惠。
然世事多变,竟到了她时来运转的时候。去年表姨母回王府省亲,她娘知晓后,慌忙让她梳洗打扮,大清早便到了王府请安,却被告知表姨母尚无空闲,须得等些时辰,这一等,便等到暮色将临,用过晚饭后,内院里衣着鲜亮的嬷嬷才缓缓而来,既有气派,傲然吩咐说表姨妈要见她们母女。她娘兴奋的脸涨得通红,顾不得冻了一天又饿了三顿的狼狈,神情欢喜的替她整了整半旧的粉色衣衫,早就过时的样式却是她最好的衣裳,平日里压根儿舍不得穿,可看着嬷嬷斜睨着眼里毫不掩饰的讥讽,她觉得脸烧得通红,无地自容。
待进了暖如春日的屋子里,入眼极致的富贵、尊贵的美貌妇人,闪耀灼人的各色锦缎、即便是丫头身上的翠玉耳铛也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好的奢望。
战战兢兢的随着母亲磕头问安,玉怜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人群的野猴儿,显眼的有些刺目,屋里投来的各色目光仿佛细长的银针刺入她的四肢百骸,点点疼涩痛彻骨髓。玉怜恨不得将自己瑟缩成团,隐入地下。
便是这时候,玉怜头一次痛恨起自己卑微的出身,瑟缩的举止,连同这身平日里最是珍惜的衣裳她都厌恶的要命。被人叫起后,端坐上首的妇人漫不经心打发个她一个荷包,便准备让她们母女下去。
离开前,玉怜鼓起勇气抬头看了那总被母亲挂在嘴边的尊贵非常的女子,正好碰上妇人漂亮的杏眼,二人视线相对,玉怜飞快的低下头,紧张的浑身发抖,神情惶恐,只等着欲将到来的斥责。
出乎意料的是,表姨母竟将她叫到眼前,细细打量她许多,突然愉快的笑了,表姨母满脸温柔的拉着她的手,柔声赞了一句:“真真是好相貌!”
轻柔的话语一下子就钻进玉怜的心底,玉怜欣喜若狂,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下浑身激动到发抖的战栗,只垂着脑袋羞涩的抿着嘴腼腆的笑着。
玉怜眼神迷茫的盯着窗上的雕花窗棂,透过薄薄的纱幕恍惚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嘴角噙着一抹欢快的笑意。
打从那时起,她就一下子掉进蜜糖罐儿里,心里只余下浓浓的甜意。表姨母对她温柔和蔼,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
她听话的呆在一处精致的院子里,跟着表姨母请来的师父唱唱小曲儿、跳跳舞,就不用再担心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的再舒心没有了。
就在她欢喜快乐的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过去的时候,表姨母又将她接了出来,给她看了一副画,只一眼,她便入了心迷了窍,画上的男子俊秀儒雅,气质光华,直叫玉怜羞得双颊通红,然眼睛却像钉在上头好似,怎么也移不开去。
表姨母笑着告诉她,画上男子是惊采绝艳的探花郎,温柔多情又体贴。
表姨母说那人会是她未来的夫婿,对她万般怜惜。
表姨母说她长得跟男子的妻子很是相似,却比她更年轻、更漂亮。
表姨母说男人的妻子性子柔弱,很是乏味,比不上她善解人意、妩媚可人。她还会男人妻子不会的唱曲儿、跳舞,定会讨得男人的欢心。
玉怜记得最清楚,牢牢镌刻在心中的却是表姨母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玉怜啊,你要记得,男人,就没有不贪新鲜的,总是他们夫妻感情甚笃,可是十来年的时间,便是个天仙儿,也会腻歪的。更何况,她孩子都生了几个,容颜渐老,身段不复青春鲜嫩。而你,样样都强过她许多,唯有出身略有欠缺,然而,这对男子而言却是无关紧要……”
“有道是夫荣妻贵,女人的身份靠的是自个儿的男人,他看重你,你变尊贵无匹,因此,名分最是不打紧的,无需放在心上。”
“……退一万步讲,便是他爱重发妻,对你,则更是有利。见到你便如同看到妙龄时的她,如此,他怎么不对你心生怜惜?”
玉怜眼神迷离,一手举着菱花小镜,指腹划过面颊,唇边缓缓绽出一抹妩媚笑意。之后眼中渐渐清明,全数转化为志在必得。看着镜中的亮丽眉眼,玉怜眸光一转,笑容微顿,脑中冉冉思绪倏然被记忆填充。
表姨母的温柔面容渐渐清晰在眼前,只见她眼露慈祥,疼惜的抚着她的面颊,语重心长道:
“玉怜,女子嫉妒乃是天生使然。这般俊雅如修竹的出众男子,谁不心生欢喜,尤其柳氏已独占十多年,又怎会甘心退让。但她既为正室,便是量小妒忌,也不会摆在面上,你初进三房,只管伏低做小,待得了三爷青眼,荣宠加身,她亦要对你客客气气,到那时再与她清算不迟。”
表姨母一脸的悲悯,喟然长叹:
“……唉!被一妒妇把持后宅,三爷是有苦难言啊!风流才子,谁不三妻四妾?偏那柳氏仗着三爷心软,独霸怜宠……如今,三爷身边儿就缺个温柔小意的解语花……这可不就是你俩的缘分么!”
玉怜脸颊酡红,看向镜中的自己满是踌躇得意,脑中回忆的三爷的英俊姿仪,眉宇间更添几许妩媚,双目低垂扫过自己腰腹腿足,笑着昂起俏首,双手微扬,转了个圈儿,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得三爷宠爱,位尊荣宠,满眼仆从跪地叩拜的美妙场景。口中喃喃道:
“三爷,你放心!我决对不会屈服于柳氏的淫威。不管她怎么折磨我、恐吓我,玉怜都不会退缩……表姨母说得对,柳氏腼腆又霸道,她配不上您。”
“如今我来到您身边儿,您不用再受苦忍耐,玉怜会理解您、宽慰您、敬爱您,侍您如天。玉怜不会如柳氏那般紧抓着您不放,三爷可以找其他女子相陪,玉怜不会嫉妒,会大度容人,只要您最宠爱的那个是我就好……至于,柳氏……”
玉怜低低的叹了口气,满脸怒其不争又宽和包容的幽幽说道:
“若是柳氏改了妒忌不容人的毛病,玉怜便原谅她对玉怜的不善和高高在上仿佛蝼蚁一般的眼神,只要三爷心中有玉怜,玉怜便愿同柳氏和睦相处,不让三爷为后宅之事烦扰……”
靠着门廊的碧莲打了个寒颤,咬着舌尖忍下到了嘴边的破骂,满脸扭曲的抖着手臂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受惊般的摇了摇头。
不行,不能再听下去了,太恶心了!要不然,不光今晚,就是明儿个连带大后天的饭,她都别想吃了。大宅门里长这么大,她自认见过的人和事都不少,可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这么不要脸的!
呸!三爷说要把你收房了么?面都没见过呢好不?这就开始做白日梦了?通房丫头还没影儿呢?就惦记着想压夫人一头……这人脑子有病吧!
听到这番言语,却在碧莲意料之外。原本她俸了刘嬷嬷的意思,给这厚脸皮的女人送美容养颜的燕窝粥,已是心生不忿。上赶子打三爷主意的贱货,凭的给她这样的好东西!可刘嬷嬷的意思便是夫人的意思,夫人行事必有深意,她自是不敢坏了夫人的事儿。夫人何等睿智尊贵?也只有这白长一双招子只知道勾引爷们的贱货才傻到相信夫人软弱可欺!
临到了玉怜门前,正要上前叩门,便听到里头传出话来,好似还提及三爷,碧莲好奇之下,便附耳倾听,不成想,入耳的竟是这般不堪。碧莲气急,看着手中托盘上的润白汤色,心中一动,转身几步行到廊边树下,将粥碗前倾,右手拍打枝叶,落下粒粒细小灰尘,粥汤表面覆上一层灰色,碧莲咧嘴一笑,捏着调羹搅动几下,脚步轻快的回身走到门前,几声轻叩“咚,咚!”。
听到门外响声,玉怜一惊,条件反射般前行几步,随即浑身一顿,眼波流转,悠然转身坐回木凳之上,抬手轻抿鬓发,嗓中轻咳一声,高声脆语道:
“请进!”
言罢抿嘴挺腰,尽力回想着表姨母的言行举止,尊贵而亲切。表姨母就是她的榜样,那样的贵妾是她未来的目标和方向。
玉怜笑的矜持,她是要做宠妾的人,怎能自降身份去给一个粗使丫头开门?三爷品行端方,要做他的知心人,自个儿的姿态也得拿起来才是。不然,岂不是有损三爷的脸面?
碧莲翻了个白眼,推门而入。瞧瞧,这就装上了?
进门的瞬间挂上一张笑脸,看着屁股扎在凳子上似的玉怜,对她僵硬的嘴角和仿若抽筋的眼睛视而不见,如果不这样,她怕他会忍不住一巴掌抽她脸上的,还没上任,就先摆出一副得意嘴脸,跟二爷房里先头那个仙儿姨娘一个摸样,忒的小人得志!
笑语晏晏的将托盘放在桌上,碧莲笑道:
“玉怜姑娘,今儿厨房给夫人做了燕窝粥,夫人心疼你,便给你留了一碗,你快趁热用罢,别辜负了夫人一番心意。”
喝吧,喝吧!噎死你这个狐狸精才好哩!要不是刘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要看着玉怜喝完,她一眼都不愿意多瞧,太伤眼了好么!
“这怎么好……”
玉怜很是矛盾,她很想有骨气的拒绝柳氏的施舍,可是……可是,她还没尝过燕窝的味道呢?所说表姨母待她很好,餐餐有鱼有肉,但那其中却不包括燕窝、人参等珍贵补品。
觉得口中唾液分泌的愈发多了,悄悄的咽了口口水,玉怜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说不定柳氏是在讨好她?唯恐她将三爷的宠爱悉数分去,这才向她示好?心中思绪飞转,玉怜觉着自己明白柳氏的用意。既然同为三爷的女人,她会大度友好,不让三爷分心后宅的。
“那,多谢夫人恩典了。”玉怜矜持的颔首,随即很是秀气的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起来。
碧莲拼命的吸气再吸气,紧咬着嘴,省得一不留神便讽刺出声。她很懊悔,她还是太善良了!适才在屋外怎么没朝碗里呸些口水……哪家的丫头嘴里说着谢主子恩典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比主子还傲气,这不是赶着作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