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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博容这边与水静刚说完话,那边刘婉贞就来了。
她虽是已经洗过脸上过妆了,宁博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她哭过,挑了挑眉,难道和刚才来过的……皇帝有关系?
虽那位觉得自己穿得很低调来得很突然,想要隐瞒身份什么的,但是宁博容只是一猜,便知道那位定然是刘婉贞的兄长,当今大梁的皇帝无疑。
“阿嫂,你怎来了?”虽猜到这位的情绪不好,宁博容面上仍然是客客气气的。
刘婉贞本是个不大会伪装的人,勉强笑了笑,这笑容在宁博容看来简直惨不忍睹,她自己却丝毫不觉,看着她那努力的样子,宁博容都不忍心去拆穿她。
“阿容这里可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同我说。”刘婉贞柔声道。
宁博容笑道:“哪还有什么缺的,我在云州不过住一间简简单单的竹楼罢了,这里可要华丽多了。”
刘婉贞点点头,“不缺什么便好。”
只坐了一会儿,刘婉贞到底控制不住要落泪,又匆匆离开,水絮都有那么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
但宁博容实则不介意的,对于性格不合的人,相敬如宾绝对比黏在一起来的舒服,谁做谁知道,总之,刘婉贞走了,她绝对是松口气的节奏。
“水静。”
“是。”
“给我打听一下,今天到底发生了何事。”宁博容轻轻道。
这是她长兄家中,原这不关她的事,这般去打听应当是挺忌讳的,但是宁博容却隐约察觉,这件事也许同她有点关系,否则刘婉贞当不会在这种状态下……还赶过来看她?
对刘婉贞这个人,不能想得太复杂,越是简单直接越是靠谱。
听到宁博容的话,水静没有半分惊讶的模样,应道:“是,小娘子。”
既刘婉贞情绪不佳,宁博容本想要下午出门去瞧瞧的,却也没能开口,这大梁京城繁华热闹,东西二市更是很有意思,但她人生地不熟,年纪又小,虽并不喜欢刘婉贞,但是若是没有她带着,宁博容自己出门去却是不大合适。
令她没想到的是,没多久便有婢女来传话,说是宁博闻要带她去坊市逛一逛。
……居然是宁博闻亲自带她去?
比起宁博闻……她宁愿和刘婉贞去……
宁博容从未和这个长兄真正单独相处过,本来是讨厌他,后来略有改观,再后来……听到了他的秘密,就更不自在了。
但宁博闻既然说了,她便只能换过衣衫,五月的京城尚有些微凉,她换上崔氏给准备的浅绿色春|意融融齐胸襦裙,裙摆绣碎叶流纹,外套一件月白半臂,腰系碧色丝绦,以弯月白玉坠压裙,梳双螺髻,插翡翠宝石梳,又有珍珠银线攒花钗,一朵天青流云花钿也贴好,方带着阿青往外走去。
水静自是留在府中的。
马车早已备好,宁博容待要上车的时候,便见宁舜英掀起车帘朝她嫣然一笑,见她与宁舜华都在,宁博容立刻大松一口气,至少不需要让她同宁博闻单独相处。
上了车,宁博闻已在车上等着了,他换下朝服,也是巧合,他只穿一件月白的长衫,乌发如墨,蓝眸明澈,这相貌当真十分具有杀伤力。
十三岁的宁博容与他站在一块儿,几乎没有怀疑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因为实在太像了,足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宁博闻偏向男性的潇洒俊美,宁博容则要柔和许多,但乍一看去,却只觉得无比相像。
看着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块儿,那是相当赏心悦目的。
宁博闻不曾带多少仆从,只有一惯用的小厮罢了,并一车夫,宁氏姐妹也只各自带一贴身婢女,几人轻车简行,径自朝着西边去了。
“若是要逛这京城,便要去东市与西市,我们那日从东门进,恰是路过东市的,你可有什么感觉?”宁博闻问的是宁博容。
宁博容想了想,认真道:“虽繁华热闹,却井然有序,且看那些商铺店面,皆是一派富贵气息。”
宁博闻赞赏道:“不错,观察十分仔细,但这京城却并非都是这等富贵气象。”
宁博容有些不解。
“京城地势并非全然平坦,而是东高西低,相差三十余米,若有水灾,便多在西部,是以京城东部乃是权贵聚居之地,这东市自然也是一众达官贵人爱去之地,那里有整个长安城最好的酒肆和衣料首饰铺子。”也有……最好的青楼教坊,这个时间点那些国子监的权贵子弟与住在敬贤坊的文人们已经要呼朋引伴去与胡姬调调|情与伎乐谈谈心了……实在不大适合带她们去。
宁舜华恍然道:“怪不得那些个小娘子说起来衣裳首饰,皆是从东市的那些个铺子里买来,却从未提过西市。”
“因京城西乃是庶民居住地,平民、商人等多居住在那里,西市与东市不同,在东市可日掷千金,在西市许多东西却便宜很多,且来京城应考的举子,多半也住在这西边,是以西市就显得格外繁荣,与东市是一股全然不同的气象。”宁博闻耐心道。
宁舜英挽住宁博闻的胳膊,“那阿爹你是要带我们去西市吗?”
“不错,比起东市,那里要更有趣一些,每日里都不少杂耍百戏拉琴卖唱,且要说坟典书肆,东市的也不如西市矣。”宁博闻笑道。
宁博容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是会有许多古书吗?”
“对。”
宁博容立刻生出几分期待之心来,一是她不介意给她家的藏书阁“添砖加瓦”,二是这个年代的许多古书,在现代是早已经绝了迹了,能传到那时的极少,怎让她不好奇?
马车很快便行驶到了西市外,宁博闻让车夫停住车等着,便带着宁博容三人下车,宁博容戴帷帽,帽上的纱垂下来堪堪挡住脸,但在这坊市中看来,却有不少女子来来去去,并不遮面,也有似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带着一大堆仆从婢女,呼朋引伴地从不远处走过。
可见这大梁京城的风气,远比云州更为开放。
“阿爹阿爹,那边有杂耍哩!”宁舜英叫了起来,她和宁舜华的年纪更小,甚至并未穿女子服装,而是一身男孩儿的靴袍,束着发露着脸,俨然两个清秀漂亮的男童。
这种女扮男装在街上并不少见,宁博容看到不少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便扮着男装,与三两好友有说有笑地走着,只是身后带着大批的婢女仆从。
“……这样也可以啊,我下次也扮男装出来好了!”在云州,这种事反倒十分少见。
自唐时之后,世家渐渐没落,退出了这京城的中心之地,大部分的世家外迁,是以例如云州潞洲这等南方地界,反倒有不少昔日世家大族,这些高门大族,最是讲究礼法,是以云州是绝看不到这等景象的。
宁博闻微微一笑,“那自是可以的,多带些人便也是了。”
因街道繁华,他们虽衣着华贵,却也并无多少人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因为这坊市里,着实有不少穿着上比她们还要夸张的富贵女子。
这京城西可不仅仅住着贫民,在这个年代,庶民中还包括很大一部分的商人,商人地位虽低,却着实有钱,家中穿金戴银的小娘子很是不少,在这西市里便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人多拥挤,阿青一直护持在宁博容身边,宁氏姐妹带的那对婢女皆是身强力壮,并非贴身侍女留影她们,而是另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女,宁博闻就一直护在宁博容的身边。
看过杂耍百戏,给宁氏姐妹买了两份糖制的小零食,宁博闻才带着宁博容往这西市的书肆走去。
而这时,宁博容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对面走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就这么直接往她身旁宁博闻的怀里撞来,因为穿着上并不算太糟糕,一身洗得挺干净的麻布衣衫,长得也是清清秀秀的,是以一般人对这样的孩子并没有多少戒心。
但宁博容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
这个孩子有一双异常灵活的手,指间有一抹隐晦的刀光,显然是一片磨得很锋利的细巧刀片。
这是一个扒手,毫无疑问。
还是个小扒手。
几乎没有人看到宁博容是何时动的,她只是伸出手去,轻轻巧巧地就拎住了这孩子的衣领,他指间的刀片甚至还没来得及割向宁博闻的钱袋。
“这位小郎君,这刀片呢,可不能乱玩。”宁博容笑盈盈的,说话的声音还特别温柔。
那孩子正待狡辩,才发现自己抓得紧紧的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捏在指间,她一双手玉白细腻,一看便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娘子,偏偏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仿佛硬如铁石,竟是如何都挣脱不开。
“阿箬,将这小扒手送到法曹参军那里去。”宁博闻冷冷道。
不用说,他自也知道这个孩子是干什么的。
一听到这话,那面容清秀的男孩儿脸色立刻变了,露出哀求的神色,“这位郎君,我、我错了,只不过我阿爹早逝,阿娘改嫁,尚有年老体弱的祖母在家,我、我无钱给她看病……”
宁博闻挑起眉来,“哦?”
“我所说句句属实,”男孩儿泣道,“若非生活所迫,我绝不会沦落到窃人钱财。”
宁博容微笑道:“不如带我去看看你那年老体弱的祖母,若真有长辈在上,便为你请个郎中也是无妨,若是没有……便要罪加一等!”
男孩儿的脸色又是一变,哭道:“家中简陋,怎好让郎君与小娘子你到那等腌臜地方去。”
他的脸色相当诚恳,话说得也很是恳切,宁博容却翘了翘唇角。
这孩子在说谎,因为刚才那句话……他的心跳可是加快了不少。
“阿兄,实则也不必这么麻烦,送到那参军那里,自有户籍可以查,这孩子是否生父早逝母亲改嫁,家中是否有年老病弱的祖母,一查便知。”
宁博闻似笑非笑,“阿容说的是。”
这小扒手的脸色才算是彻底变了。
他见宁博闻真要让那小厮将自己送官,这才收了泪哭丧着脸道:“慢着慢着,这位郎君,这位小娘子,我再也不敢了,还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他们这些小扒手有两招,一为窃财,若是成功便好,若是一时失手,便做这可怜样儿,编一段凄惨身世,不少富贵子弟,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便会心软上当。
要知道,他们选择下手对象也是很讲究的,这几人虽不似旁人那般带着大批仆从婢女,衣着上也不如许多人彰显富贵,但这种低调中细节处的讲究却让这位眼神精准的小扒手发现了,例如这小娘子压裙的那枚玉坠儿,拿到当铺去怕是能当上数百贯钱,比之前走过的那位穿金戴银的小娘子通身加起来都还贵!
恐怕这几位不是一般的富人子弟,而是住在东边的那群,而一般而言这种家庭里的小娘子不比那些有钱人家的泼辣,却是最为心软不过,因此他便直接下手了——
哪知道,这一跟头栽得好痛!
宁博容原也不想和这等孩子计较,但他明显是个惯偷,却也不好这样放了。
似乎知道宁博容在想什么,宁博闻轻轻道:“这种孩子,一般都有一个头人管着,他们偷了东西骗了钱财,大多是要交给头人的,只要捉了头人,这些孩子便不必日日再做此等行当。”
小扒手的脸色立刻有些奇异,“你们要抓向头儿?”
宁博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却听那小扒手道:“没有用的,向头儿有大靠山,便是参军也不敢惹他。”
“哦?敢问这靠山是何人,竟在这权贵满地走的京城还这般嚣张?”宁博闻说话的时候仍然是一派温文尔雅,但这话里的意思,可是不够温柔。
小扒手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向头儿的事这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即便是你们将我送到了参军那儿,很快也会被送回来,只是向头儿会怪我坏了事,会饿上我好几天罢了。”他的脸色有些苦。
“是谁?”宁博容也好奇起来。
“向头儿有个女儿长得跟天仙似的,如今可是攀上了高枝,当了位皇子院子里的娘娘哩,听说啊,这位皇子可是要当太子的,那向头儿不就是未来的国舅?这坊市里哪个敢惹他!”
宁博容瞪大了眼睛,我去,如果她没猜错,将来当皇帝的……必然是刘湛啊!
……据她所知,刘湛的后院,好像……还空无一人吧……
宁博闻继续问道:“敢问是哪位要当太子的皇子啊?”
“这我就不知道是叫个什么王,只是大概听说,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哩,这自古无嫡立长,便是我这等无知小儿也听说过……”
宁博闻眯了眯眼睛,轻轻道:“无嫡……立长么……”
却没多久,就见两个带长刀、裹幞头穿圆领袍的男子走了过来,见他们几人抓着那小扒手,立刻就上前来,打量了宁博闻和宁博容一番,对宁博闻抱拳道:“这位郎君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那小扒手却是趁机挣脱了宁博容的手,上前两步亲热地叫了两声:“刘大哥、李大哥!”
宁博容挑起了眉,一个小扒手和两个……坊丁武侯如此熟悉,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怕是这小扒手说的都是真的。
宁博闻却轻轻笑了起来,“很好,现在的坊丁武侯都开始同扒手称兄道弟,怕是见了那头人,还要尊称一声向国舅可是?”
“大胆!”那坊丁的脸色立刻大变,“此为禄康坊周家的小郎君,怎可能是什么扒手,还请这位郎君慎言!”
“叮”地一声脆响,宁博容将手中的小刀片扔到了地上,柔声道:“真是不巧,他正要割我阿兄的钱袋,我着实抓他抓得太早了一些,若是等他割破了钱袋,看他还如何狡辩,只是这钱袋乃是我阿嫂亲手缝制,我却是不忍让它就这般被割坏呢。”
渐渐的,已经有人围上来瞧向这边,那两个坊丁却并不慌乱,“这坊市中自还有不少人认识这周家小郎君,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却被你们污蔑成扒手,却也不怕被定这诬告之罪吗?”
人群中却传出一声相当突兀的笑声,“我说那两位武侯,你们当真大胆,敢定我朝鸿胪寺卿宁鸿胪诬告之罪,这宁鸿胪是我朝福仪长公主的丈夫,乃是正正宗宗的皇亲国戚——却不知那向国舅又是何人?”
那两个坊丁一瞬间面如土色。
而宁博容好奇地往人群中看去,却是看到一个熟人。
……万里书院卢夫子的孙子,在国子监念书的卢家小郎君卢令仪。
也就是被崔氏视作可惜的那位卢家小子。
他的身边站着两个同样丰神俊朗的小郎君,说话之人便是卢令仪身边一个少年,这人长得比卢令仪还要俊俏两分,一双眼儿弯弯,左眼下一颗黑痣,却是不笑也笑,端的是双目含情似春水,唇角带笑胜桃李。
……总之,年纪轻轻就是一副风流模样,笑起来那叫一个桃花乱飞——
没见站他身旁的两个小娘子只看一眼便立刻红了脸!
这长相,比起宁博容曾经见过的任何男子杀伤力都要大多了……
若是刘湛在此,怕是要心中警铃大作,因原不该与宁博容这么早便相遇的人偏偏阴差阳错,在宁博容最好的年华中——
与之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5387339、果妈、YO悠悠YO、xiaoxiao的地雷,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