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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修远却连一眼都没往上看,似乎是谨守礼仪,不窥探天子,实则是根本就不想见到他,要不是他是皇帝,换一个身份试试,顾修远绝对连出现在他跟前都不。

    殿试结束后,颜邵本想留下顾修远说说话,终究有所顾忌,没有成行,却被芳华宫的太监劫了胡,理由也现成,淑妃得知娘家又多了个侄子,甚是欢喜,想见上一见,这是人之常情,既然已经来了皇宫,转个弯去一趟芳华宫也不费力,颜邵只能看着那个半大少年从自己眼前消失,投入那个可恶的女人怀中。

    芳华宫中,淑妃早早将前来请安的王贵人和邓贵人打发回去,在正殿门口走来走去,不时向外张望。

    等看到拐过来前边领路的小太监时,笑颜逐开,这才整了整发髻和衣领,回身在主座坐下。

    小太监根本没有通报,直接将人带到正殿里边,顾修远查觉有些不合规矩,想到可能是淑妃吩咐的,更觉心中发暖,喉间哽咽,強自平静心扉,跪下行礼:“侄儿拜见娘娘,娘娘千岁。”

    淑妃微微一笑,“好孩子,起来吧。”

    就有大宫女绣春将之扶起来,请到淑妃下手边坐下。

    淑妃一个眼神,绣春屈膝行礼后将殿中的宫人全部带了下去,她自己守在门前二十步的地方,殿门大开,能看到外边的情况,却又不会被人听到里边说的话。

    此时,偌大的宫殿只余淑妃和顾修远二人,淑妃起身,站在顾修远跟前,这才露出神情,眼中泛出泪花,双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庞,一点一点的摩挲:“孩子,你受苦了。”

    顾修远心绪难平,哪里还能保持住沉稳的性子,双手握住淑妃的手,喃喃低语:“娘娘。”

    “叫娘,娘盼了十六年,才把你盼到眼前。”淑妃清泪两行,面上带笑,只是抚着顾修远脸庞的手越发用力,竟不能自持,指尖泛白。

    “娘。”顾修远也是感念生恩,虽然淑妃没有喂过他一口奶,没有抱过他一下,可他知道,如果不是命悬一线,她不会把自己托付给父亲,哪个当娘的能舍掉自己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如若自己在她身边,也一定会受到最温暖的呵护,千错万错只有颜邵一个人错,所以他把所有的怨和恨都留给了颜邵,对淑妃,他是儒慕的,渴望的,甚至不自觉间,那声音中竟带了一丝撒娇。

    淑妃听到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将他紧紧抱入怀中,失声痛哭。这是她的儿子,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儿子!

    在顾修远的生命中,是没有女人的,小的时候是顾齐泰带,十岁后是韩小天照顾,对于女人的印象,只有顾家村各位力量的婶子们,而此时,淑妃的怀抱是柔软的,温热的,她的哭声是幽怨的,欣慰的,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笨手笨脚环住她的腰,一手在她后背慢慢拍打,以示安慰。

    好在淑妃还知道现在的处境,并没有一发不可收拾,稍微发泄过后,就用帕子将泪水擦干,招来绣春给她简单梳洗后,又擦了些脂粉,这才坐下来好好和顾修远说话。

    无非是这些年来的境遇,顾齐泰如何待他,韩小天如何带他,吃什么,穿什么,上学又学什么,交什么朋友,事无巨细,一一问到。

    顾修远感念她的一片慈母之心,竟也耐心解说,专门挑一些新奇的,开心的话说出来逗她,一时间母亲想要弥补多年的缺失,更多的了解儿子,儿子想要缓解不能承欢膝下的遗憾,愈发恭顺,倒生出一番母慈儿顺的祥和画面。

    只是看到外人眼里,也不过是淑妃坐在主座上,与坐在下手的侄子闲话家常罢了,除了刚一见面那会儿的激动,二人都是惯会收敛感情的人,此时面上竟无一丝波动。

    邓蕊从偏殿走来,看到大开的殿门,以及二人平常的神态,微微一挑细眉,随机换上一副笑颜,大老远就开始自说自话:“早就听说武英侯又添一子,想必这位少年就是了,果然虎父无犬子,竟如此标致。”

    待话说完,人也到了正殿门口,躬身给淑妃行礼后,又将眼神看向了顾修远,顾修远起身微微躬身:“拜见小主。”

    邓蕊暗自咬牙,她与顾修远年龄相当,却不得不面对将近五十的颜邵,即便他再俊朗,再保养的好,也已露出老态,如今见到如此一个风神俊秀的男子,心中难免神往,可那人竟眼瞎般看不到她的美好!

    她面上却一派春风:“哎呀,真是懂礼的好孩子,姐姐娘家有如此出色的后人,真是令人好生羡慕。”

    淑妃莞尔一笑:“他算得什么人才,还要努力学习才是,好了,今儿也不早了,小远早些回去吧。”

    “是,姑姑,侄儿下次再来给姑姑请安。”顾修远拜别后就被之前的小太监领着出了宫门。

    邓蕊却还在说:“难得来一趟,姐姐该留一顿饭才是。”

    “以后又不是不能见,妹妹此时过来,是有事?”淑妃心中不耐,要不是她横插一杠,她还能多和小远相处一会儿,真是没眼色的东西!

    “也没事,就是在屋里呆着憋闷,想找姐姐聊天。”

    淑妃心中冷哼,看她刚才见到小远那副狐媚子样,哪里还不知道她打的主意,只是都已经是宫妃了,还想肖想她儿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配!如此想来,淑妃不无恶意的想到,她肚子里的种还真不一定是谁的呢,颜邵,头上那顶帽子,绿的泛油了,你知不知道呢?

    殿试结果很快出来,待颜邵看后,前十名由他亲自排名,当看到顾修远的策论,读了一遍又一遍,简直振聋发聩。

    因为前年旱灾,去年赈灾,国库已经严重缺银了,而去年冬天,边疆用兵更将国库最后的一点库存也挤光了,现在他最头疼的就是银子,故而殿试的考题也是论经济。

    考官们交上来的试卷,都是言之有物,文采裴然的上上之作,却都有一个缺点,就是不务实,没有现实依据,再漂亮的理论也转化不成银子,而顾修远的试卷,却从农业经济到商业经济,从自主经济到宏观调控,全部涉猎,尤其强调商业税的重要,言之凿凿,条条款款,因篇幅限制没有深入,但颜邵相信,只要给他机会,他肯定能将之充盈,形成一个可以实施的方案。

    他看后不由大喜,将试卷交由户部尚书宁元青,他不是这次的考官,接过考卷有些摸不准颜邵的意思,但看完之后,他分明看到了银子,一大堆的银子向国库飞来。

    “圣上!”宁元青激动的看向颜邵,颜邵微微点头。

    “人才啊,一定要让他到户部。”

    唐文斌挑眉,他就站在宁元青的身侧,当然知道他拿的是顾修远的考卷,以他的成绩,当入前三,理应稳稳当当入翰林,在翰林攒够资历,外放派官,之后回京城,入内阁,大兴有非翰林不内阁的说法,如果顾修远被宁元青劫走,去了户部,之后最多做到尚书,可就不能再往前了。

    他刚要说话,颜邵却点了点头,“朕也有此意,宁卿要善用。”

    “多谢圣上成全。”

    “圣上,于制不合吧?”唐文斌暗自瞪了宁元青一眼,他知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就将顾修远的前途尽毁,只好委婉提出抗议。

    不待颜邵说话,齐子平却平淡的看了他一眼,他被这一眼看的猛然醍醐灌顶,对呀,顾修远是皇子,以后哪里会入内阁,真是糊涂了。

    好在颜邵心思没在他身上,是说了句:“制是人定的,没什么合不合。”

    于是,就出现大兴百年未见的,新科状元不去翰林直接去户部的新鲜事。

    宣读成绩后,跨马游街,顾修远一身大红的状元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亦是两名青年才俊,尤其探花,正是二十出头,身形颀长,气质温和,容貌俊美,堪称君子如玉。可偏生砸到顾修远身上的手绢,丝帕,玉佩最多,让他本就不乐意被人当猴看的脸上,更添了两分冷厉,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越这样,扔到他身上的东西越多。

    韩小天远远观望一眼,冲他挥挥手,“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为你祈祷。”

    顾修远只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韩小天嘴唇动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在幸灾乐祸,漂亮的凤眼眯了眯,冲着他翘起嘴角,回家算账!

    这可乐疯了这个方向的大姑娘小媳妇,往他身上扔东西扔的更狠了,一瞬间顾修远又绷起了脸。

    殿试过后,时超刚刚扒上前十名的沿,二甲第七名,赐庶吉士,翰林编修,王启明二甲末尾,赐进士出身,要等吏部再考一次后,外放为官,不过有唐文斌在,怎么也会给予照顾,所以他现在已经乐开了花,满面喜气。

    游街过后,三人被引领到琼林苑,这里已经聚集了所有的同科进士,只等三人到来,就要开琼林宴了。

    颜邵露了一下面,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离去了,琼林宴是这些年轻人的主角,他在这里反而不美。

    待到颜邵离去,就剩下本科的考官们和新科进士们,大家都是官场新新人,有向前辈请教经验的,有拉关系交朋友的,大家寒窗苦读十数载,终于一朝得展鲲鹏志,每个人都意气风发,兴高采烈,不管他们以后会变成什么人,彼此互为对手,朋友还是敌人,现在,他们只是同科,是一同庆祝榜上有名的新科进士。

    不期然,每个人都喝多了,但都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尽管颜邵已经走了,但毕竟是皇家园林,要是在此失态了,那可真是前途无亮了。

    这边一片喜气沸腾,而在琼林苑的另一侧,御花园的那一边,也人声鼎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