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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一路上恨不得脚下生风，终于进了酒楼厨房，把买好的食材放桌面上一放，季宣怀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已经有了些汗意。
“师傅，喝水！”
早已司空见怪的阿江，默契地将一碗半温的茶水送到了他的手上。
“瞧把你给累的，大冷的天，人家在屋里都冻得直哆嗦，你还往外冒着汗。”
阿江边用袖子给他扇着风，边感叹道，末了，又幸灾乐祸地问了一句：“又碰到王铁匠家里了吧？”
“关你什么事，好好干你的活。”
季宣怀懒得理他，习惯性地训了他一句之后，便开始忙自己的去了。
“让你再多嘴！”
挨了训，阿江却一点也不恼，用手在自己嘴边轻轻拍了一下，嬉笑着认错道，然后也不管季宣怀理不理他，主动上前帮忙处理起食材来。
“今天还做醋椒鲈鱼，这两条鱼由你来收拾，记住了，鱼肉切成蝴蝶片，大小一致、薄厚相同。”
相处两三年了，季宣怀自然了解他的性格，家中父母双全，兄弟姐妹和睦，所以总是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说什么都很难让他上心，只能不断地给他找事做。
“啊？我还是接着练杀鱼去吧，别说我切不好，这大冬天的，就是切到手，也不容易好啊。”
原本还想贫几句嘴的阿江一听，便苦着脸求饶道。
自从两年前季宣怀在寿宴上赢了之后，备受鼓舞的他也立志练起厨艺来，虽然一路坚持了下来，可就是不怎么沉得下心，吃得了苦，以致叫他做点有难度的活，便像是故意虐待他一般。
“再有三四个月，我就走了，你多学一点，总归对你有好处。”
一见他这副不求上进的样子，季宣怀便忍不住皱眉头，要不是相处的久了，有了些感情，他才不愿多事呢。明明是为了对方好，等他离开酒楼之后，对方也能有一技傍身，不用一直打杂下去，可当事人似乎压根就不想承他这份情。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娘常跟我说，有多大的肚子，就吃多少饭，吃多吃少了都难受，做人，最重要的是知足常乐，就我现在的手艺，在这安乐镇上混口饭吃，那是绰绰有余的了。”
“反正就这几个月了，就凭我这有限的悟性，也多学不了什么，倒不如咱们多说些话。你虽然比我还小，话也不多，可我就觉得和你投缘，以后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阿江说着说着，突然觉得鼻头一酸，怕被人看见了笑话，连忙转过头，用袖子在眼角处蹭了蹭。
“哟，一大清早的，阿江你又做错什么了？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媳妇，还哭起来了？”
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走过来的大师傅看到了，于是出言打趣道。
“谁哭了？我是昨晚没睡好，打呵欠呢！”
阿江脸上的红晕一闪而过，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随后瞅了瞅来人，警惕地道：“怎么？大师傅你总不会是特意过来看我的吧？”
“啧啧，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斤斤计较的像个婆娘，我那里的花椒大料都没了，管事又忘了买，先过来借些救急，以后还你便是。”
被阿江当面戳穿来意后，大师傅外强中干地说道。
“回回都是这几句，您老能说点新鲜的词不？再说了，就管事买的那些成色，白给我们还怕不好用呢。”
自从季宣怀单独买菜之后，不时便有人过来借东借西，不给吧，人家正等着救急，给吧，有时亏得多了，还得季宣怀自己贴些钱上去。
“小兔崽子，仗着有人撑腰，就横起来了？”
被个小辈一阵数落，大师傅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说了阿江一句之后，露出一副气愤又无奈的表情，抱怨道：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自从你们分出去后，管事那个惯会爬高踩低的，只能变本加厉地给我们的从采买中刮油水，再加上那个小扒皮，以往咱们还能省些东西带回去，现在都要往回贴了。”
“我前些天嗓子不好，家里做了些枇杷膏带着，结果一口没吃着，全被那个小扒皮给顺走了，还说要去王老板那里告我瘦公肥私，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他嘴里的小扒皮，就是当初被管事留下，想要用来对付季宣怀的季长青，结果没有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管事自己被这个二愣子弄得下不来台不说，对方还成了他的预定接班人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初一见季宣怀水涨船高，奉承还还不及的管事，便决定把季长青给辞退了，可没想到，对方就去了一次米铺，便被他那个看店的、原本要说给季宣怀的侄女看中了。
季长青本来也在为亲事发愁，能娶到一个镇上的人，那也算是高攀了，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不到一个月，便把亲给结了。
要说那姑娘，不愧是店里做买卖的，看人下菜的功夫那是没得说。
成亲之前，人勤快，嘴巴也甜，把季长青的爹娘哄得合不拢嘴，直觉得天上掉馅饼了。
想着攀上了这么个好人家，以后家里的孩子不愁没人帮衬了，于是晕乎乎的，从季宣怀那里拿回来的五十两银子，便被对方给哄去了七八成。
结果等成了亲，人家立即变了脸，以不去村里住，也不分季家的田和房子为理由，表示往后季家人也不该来拖累他们，干净利索地斩断了季家夫妇的美好念想。
然后又找到王老板，硬是把季长青留了下来，而且因为管事年纪大了，又没有儿子，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季长青便成了他的接班人了。
这两年来，季长青被调理的服服帖帖的，人也变得越来越精明了，整日里想尽办法，从酒楼往家里扒拉东西，于是继管事之后，得了一个小扒皮的绰号。
“嘘，说这么大声，您老也不怕被他们听见。”
见大师傅越说越激动，阿江连忙提醒他道。
“反正都这样了，听见就听见呗，大不了出去摆摊去，也省得受这份鸟气！”
大师傅犹自愤愤不平道，“可惜咱们不像季小哥，手艺过硬，又没有家室拖累，能到外面去闯一闯。”
“哼哼，真不知道王老板是怎么想的，对这两个扒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等师傅走了以后，我看这酒楼还能不能继续红火下去。”
被大师傅所感染，阿江也冷笑着说道。
“你还真把他当个好的？都是只认钱的货色，只要能让他多赚钱，他才懒得管那么多呢。以后自求多福吧，替他操那份闲心做什么！”
大师傅摇了摇头，说完拿起季宣怀包好的调料，便回自己的灶台前去了。
“师傅，听到大师傅的话了吧？”
等大师傅离开之后，阿江不知道想到些什么，鬼鬼祟祟地对季宣怀开口道，
“我觉得，你这几个月也该小心些，我听其他人说过，王老板可不是个善茬。”
“前些日子给你许了那么多好处，又是劝你留下，又是要买你的菜谱，都被你给拒绝了，这不就等于断了他的财路嘛，小心他背后使什么坏。”
“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就算他跟管事一样，也要能挑得出毛病来啊。”
季宣怀不怎么在意地说道。
“管事？那种欺软怕硬的主，怎么能跟王老板比？你还真是一门心思都用在做菜上了，不会连王老板的事迹都没有听说过吧？”
见自己的一番好意不被重视，阿江不但不生气，反而来了兴致，和他分享起有关王老板的八卦来，
“就说这座酒楼吧，据说原本并不是王老板一个人的，王老板还有个弟弟，虽然是小妾生的，可更得王老爷的喜欢，所以当初便立下遗嘱，等他百年之后，这个酒楼有小儿子的三成。”
“可谁也没有想到，十二岁的小少爷，半大的小子了，正月十五出门看个花灯，和家人走散了不说，竟然溺死在了离花街老远的湖里。
“人们都说是小孩的魂魄不稳，被邪祟缠住了，谁知道呢。”
说到鬼神之事，阿江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才接着说道：“更蹊跷的是，后来王老爷刚死不久，那个小妾就疯了，没过几天就也跟着走了。”
“这酒楼便全部成了王老板的了。”
“那时酒楼还没有这么大，生意也一般。最红火的，是当时一家叫永兴楼的。”
“那家的老板自己便是个厨子，据说手艺很好，所以尽管王老板使尽了手段，也没能把食客抢过来。”
“可两年之后，那个老板半夜和老婆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便连夜离家去酒楼里睡，他生平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白天有生意要忙，所以只能晚上尽兴了。”
“结果那次他喝的实在太离谱了，直接醉死在酒楼前的大街上，第二天清早被人发现时，衣襟上的酒渍还没干。”
“更有意思的是，一年后，那个老板的老婆便嫁给了王老板，我们这个后厨，就是那个女人出钱扩建的。”
“据说那个老板还活着时，就有人看见过王老板半夜往人家里跑，你想想，等那个喝得醉醺醺的老板睡着后，孤男寡女的……”
阿江说着说着，话题便止不住地向猥琐的方向跑去，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眼睛里都闪烁着一丝异样的神采。
“整日里都跟那些人胡混些什么，你要是把这份心思用在做菜上，也不至于连个鱼片都切不好了！”
见他越说越不上道，季宣怀没好气地举起手里的大葱，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恨不得把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抽出来。
“哎呦！”
阿江立马配合地捂住脑袋，夸张地喊了一声，连忙言归正传：“我这不是为了你好么，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些总是不会错的。”
“那你倒是说说，我还要怎么小心才行？”
“不用、不用啦，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见季宣怀跟他较起真来，阿江立刻妥协道，随后眼睛贼溜溜地在他身上上下扫了一遍，不怀好意地说道，
“咳咳，师傅你别生气哈！再过一两个月，你都十八了，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条件，早就连娃都生下来了。你怎么就一点那种想法也没有呢？太不正常了，该不会是……”
“滚！去帮我看看王老板来酒楼了没，我一会找他有事。”
见阿江的视线在自己的下半身打转，季宣怀终于踹了他一脚，忍无可忍地发威道。
“嗷嗷……我这就去！”
见季宣怀真生气了，阿江就势边嚎边往外跑去。
季宣怀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不由有些愣神，自从他十六岁之后，媒人便百折不挠地找上门来，好像他不娶个姑娘回来，就犯了天大的罪过一般。
更加奇怪的是，整个厨房里的人，除了他之外，不分年纪大小、成没成家，没事时聚到一起，便爱说些让人耳红心跳的话，然后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完全无动于衷的他。
真的是自己不正常么？他也不由有些疑惑了。
就是真的不正常，也得趁着还能干，把沈少卿日后需要的费用都准备好了，越丰厚越好，至于自己，等到那以后再说吧！
他努力将消极的念头打消下去，心无旁骛地准备起配菜来。
忙完了手里的活，他还要趁着空闲去找一趟王老板，说一下请假回乡下的事，但愿正为怎么留下他发愁的王老板，不会跟他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