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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宣怀一听便知道,里正家里正在气头上,不由得心里一沉。
里正是村里最明理的人,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与之相反,他家里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暴脾气、不讲理,一不顺心起来,看谁都有错,就连当家人里正也不能幸免。在离开她家之前,季宣怀,包括他的祖宗和家人,一直是她最大的出气筒。
他略为沮丧地停下了脚步,但由于听到了杨老三的名字,也没有立即离开,因为这个名字一被提起,就说明有人家要办酒席了。
自从他去了沈家之后,很少再与村里人来往,而近来的一连串打击,更是让他自顾不暇,此时倒是有些好奇了。
“眼看着后天人家就来了,到时候见我们家连个像样的厨子都请不来,是我都得当面甩脸子,这亲是没法结了!”许是有人上前劝她,她的声音越发高昂起来。
“找别人?哪里还有人可找,从那断头的杨老□□悔之后,我就去请了一个遍,结果都被张大户给请去了。都是我命苦啊,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窝囊废,一样是里正,人家嘴一张就有一大堆人捧着,我们就是说破了嘴皮子,还是一个都请不来,可怜了我们家长文,好好的一门亲事就这么没了,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出门啊!”
“不是我不知好歹,不领你们的情,我早就和人家打过包票了,一定要把宴席摆的漂漂亮亮的,再说了,你们这些婶子也都是要替我陪客的,哪里能让你们往厨屋里钻,不是更惹人见笑,说我们怠慢人么!”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谁叫定的日子跟人家撞上了呢?我也只能舍了这张老脸,先去和媒人商量商量,看看人家愿不愿意再改个日子,若是真的不行,那就只好劳烦你们了。”
“……”
听了一会,季宣怀有了大致的了解。原来是里正家的大儿子,十八岁的季长文要定亲了,眼看日子到了,厨子却被人给截走了。
按照安乐村的习俗,在媒人的撮合下,双方都同意之后,男方家里要举办一场定亲宴,既是为了表明两家正式结为亲家,也是为了互认亲戚。与成亲时充满祝福喜庆的宴席不同,这场宴席对于男方来说就是显摆,怎么气派怎么来;对于女方来说就是考验和找茬,探探对方的家底,以及对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如果办砸了,不仅亲事会泡汤,还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广为流传。
而对于追求丰衣足食的村里人来说,酒席的丰盛和美味程度,就是实力与态度的最好证明,人们对菜肴的赞美,就是最为直白的认可和夸奖。
所以有一个能撑得起场面的厨子,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也难怪里正家里这么气愤了,这简直就和直接搅合亲事差不多了,搁谁都是忍不了的。
虽然季长文仗着比他大三岁,以前没少欺负他,可遇到这种情况,季宣怀还是有些同情他的,因为这件亲事要是真的结不了,以后再想说门好亲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且还会被人们念叨上一辈子。
可这些都与他无关,满足了好奇心之后,他便往回走去,这段时间恐怕都不适合去麻烦里正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焦躁,里正家里的秋耕是忙完了,可他家的两亩地还慌着呢,再耽误下去就只能等着来年春天长草了!
亏他以前还在沈母面前夸过杨老三,没想到也是个势利的,甚至要误了他的事,真是活该被骂!季宣怀愤愤不平地想到。
然后回想起以前吃过的酒席,也没觉得有多好吃,压根就不能和沈母教他的菜相比,绝对没有他做的好吃。
想着想着,季宣怀突然眼前一亮,来不及细想,便转身往里正家里跑去。
“二婶,我有事跟你说。”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季宣怀打断她的叫骂声,有些急切地说道。
“我还一堆烦心事呢,滚滚滚,爱找谁找谁去!”大概是太过闹心了,她也没了骂人的心思,只是没好气地赶人道。
“二叔呢?我真的有话跟你们说。”见她说不通,季宣怀提高了声音问道,要是里正在家肯定听得到。
“你们一个两个的,就看准了他好说话,这个来踩一脚,那个来捏一下,一有事都想起他来了,怎么也没见哪个肯帮他一把?”知道季宣怀难缠,她也懒得理会,干脆嘀咕着回屋去了。
“我就是来给你们帮忙的。”见里正没有露面,估计是不在家了,季宣怀只好拦住她道。
“你?来帮我吃饭还是砸锅?”她瞥了他一眼,气急而笑道。
“我来帮你们办酒席。”季宣怀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滚!我就是再艰难,也轮不到你个小兔崽子来耍笑,再在这胡说八道,看我不拿刀剁了你的狗头!”被他说到了痛处,里正家里再次怒不可遏地大骂道,说着便要去拧他的耳朵。
“我没有开玩笑,二婶你不知道,我娘家里有祖传的菜谱,以前是在城里开酒楼的,生意可好了,她把菜谱都教给了我,我敢跟你保证,绝对比杨老三做的好吃。”躲开了她的手,季宣怀有些着急地说道。
“我呸!少来糊弄我。你那不正经的娘连根草都拈不动,要真有那本事还能跟人跑了?就算真的有,还能托梦教你的不成!”见季宣怀把她当小孩子哄,她狠狠地朝着他唾了一口说道。
“谁说她了?我娘姓沈,我从去年就开始照着菜谱学做菜了,连她都夸我做的好吃,你爱信不信!”见她越说越离谱,季宣怀也没好气地说道。
“你小子……还真是占了大便宜了。你跟婶子说实话,你都会做些什么菜?”她这才意识到季宣怀说的是沈家那个短命的女人,一想到那人以前的做派,不由半信半疑地道。
“可多了,保证你们连听都没听过!”听她问起菜名,季宣怀神气了起来。
“少说大话,赶紧说给我听听!”见他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她开始催促道。
“那菜谱里有好多东西咱们这里都找不到,能做的有香酥鸡、清蒸滑鸡、酱方、焖肘子、清蒸鸭子、红烧排骨、糖醋鲤鱼、脆皮豆腐……”季宣怀如数家珍道。
“好侄子,这些你真的都会做?”听他说的煞有其事,里正家里有些激动地打断他道。
“嗯,说的这些我都做过,绝对不会差的。”季宣怀向她保证道,怕她不信,又接着提议道:“要不这样,我先回去做一道菜给你尝尝,要是不好吃就当我没说!”
“好好,就按你说的办,你先去村头把你二叔找回来,我们也先合计合计。”见他想的这么周到,里正家里放心了不少,连声吩咐他道。
见有了头绪,季宣怀自然是格外上心,喊完里正之后,他便飞奔回去琢磨拿什么当试菜去了。
要让里正夫妇信服,自然要下功夫做一道硬菜,而首要的问题,就是要有好的食材。想来想去,也只能冲自家的鸡鸭下手了。
最终,季宣怀忍痛杀了一只肥鸡,准备从香酥鸡下手。
虽然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可由于这次的意义十分重大,关乎着沈少卿能不能再去学堂读书,季宣怀还是打起了十二分心思,从宰杀干净,到配料腌渍、上锅蒸熟、过油酥炸,整整用了两三个时辰,才摸着黑把做好的香酥鸡送到了里正家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里正一家人对香酥鸡的赞不绝口之中,季宣怀终于争取到了办酒席的机会。等他跟里正夫妇商量好所有的菜色之后,想着自己也能赚到钱了,沈少卿去学堂的束修终于有了着落,便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跑去,急于同沈少卿分享这份喜悦。
“二叔答应了,你可以接着去学堂读书啦!”一口气冲进屋里,他极为得意地对沈少卿大喊道。
“你做的好吃,他们自然会答应。”见他一心为自己着想,沈少卿合上了书,被他感染了一般,一脸笑意地对他说道。
“都是娘教给我的。”季宣怀有些难为情地说道。第一次见沈少卿笑的这么开怀,还是对着他,虽然灯光十分昏暗,可季宣怀还是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心里也觉得暖暖的,愣愣地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后天来的人很多,要四张桌子轮流上菜,我明天一早就得去里正家了,你也跟我去他家吃饭吧?”
“这……恐怕不好吧?”沈少卿为难地说道,他从来都没有跟村里的人打过交道,一上来便跟着季宣怀白吃白喝,哪里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他们不是还白吃了咱家一只鸡么?你只管放开了吃,就你那饭量,就是吃完后天的酒席,也不一定能把一只鸡给吃回来。”季宣怀理直气壮地道。
“不是有你在么?我都不认识他们,还是算了吧。”沈少卿推却道。
“你就是脸皮太薄,里正都说要我带你一起去。”见他一脸的难色,季宣怀知道想了想还是妥协道:“不去就不去,到时候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也是一样的,跟那群人挤来挤去的,去了你也吃不饱。”
提前准备了一天,等酒席开始之后,看着从饭桌上撤下来的盘子,一个比一个干净,不断进厨屋催着添菜的里正家里,脸上堆满了笑意,季宣怀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似乎已经看到了一堆铜钱在他的眼前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