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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季宣怀什么也来不及想,只能通过拼命地往前跑,来发泄心中被捉弄的愤怒。
到了家门口后,果然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不少人正围着它窃窃私语,一见他气势汹汹地赶了回来,都瞬间闭上了嘴,只用一种颇为同情地眼神看着他,明显都听到了沈少卿要离开的消息。
见了他们的反应,季宣怀心里又慌乱起来,原本他还抱有一丝幻想,就是那些孩子们都猜错了,来人也许只是找错了人而已,毕竟自从他到沈家来,就从未听沈母提起过什么亲戚,再说了,要是沈家真的有这么好的亲戚,为什么沈母还要他来照顾沈少卿,忍心让他跟着自己受苦呢?
可眼前的情形,以及紧闭着的大门,让他不由觉得泄气。也许大门里面的人正忙着收拾东西,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压根就不在意他知不知道,要不是那群孩子多嘴,等他再晚上一个时辰,满怀沈少卿要与他和好的想法回来做饭时,人家早就不吭不响地离开了,他连找都没地方找去。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放弃了先前的打算,收回了正要推门的手,愣愣地站在门口,如果沈少卿真的要走,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好的生活,他没资格去阻拦,当然也不可能拦得住,他只是想等着对方出来的时候,在上马车之前,能够给他一个交代,告诉他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对方自己忘了答应过沈母的话,忘了沈母还在这里躺着。
“滚!滚出沈家!我不认识你们,也没有你们嘴里那样的亲戚,你们要是再纠缠下去,别怪我不客气!”哪知突然从门内传来沈少卿异常愤怒的声音,季宣怀被吓了一跳的同时,立即推门跑了进去,精神也随之振奋了许多。
“乡下人就是这么没规矩!别人家里的事情,你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做什么?赶紧出去,不要耽误我们说正事!”季宣怀一推开门,除了他自己走进院子里,刚才还在门口围观的人,也都一下子挤到了门口,惹得院里的妇人拉着脸,一脸不悦地出言训斥他道。
众人闻言虽有些气愤,可想着对方是有大来头的,便都只是撇了撇嘴,畏缩地往后退了退,但却没有离开。
而作为被直接训斥的对象,季宣怀却是满脸的无所谓,他先是看了看沈少卿,见他正怒视着来人,便也将目光转到了对方的身上,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起来。
来人是一男一女,看上去三四十岁,身上穿着缎面的衣裳,上面印着从未见过的花纹,齐整的连一个褶皱都找不到。虽然摆着一张脸,可面色还是十分红润,一看就知道保养的很好,不像村里人那般粗糙蜡黄,而且即使是呵斥人,也是一副颇有威严的模样。
“谁家的小子这么没教养,听不懂人话么?要耍出去耍去,在这里凑什么热闹!”见他只顾着打量,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男人忍不住沉声开口道,说完便向门口的人群看去,大概是想让人将季宣怀领回去。
“哼,你们自己都听不懂人话,偏要在这里纠缠,这会倒说起别人来了!”沈少卿闻言冷哼了一声说道,随后快步走到季宣怀身旁,拉着他的胳膊说道:“这里是我的家,他是我的家人,我们有手有脚,用不着任何人来可怜!回去跟你们的主子说,沈家没有亲戚,有的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
“我们能来这里喊你一声小少爷,那是我们夫人宽厚心善,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再怎么说你也与我们家老爷连着血脉,为人子辈竟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那是要遭雷劈的。”夫人拦住一脸怒容的男人,盯着沈少卿,不紧不慢地说道,“瞧你这一身的小家子气,也不知你娘是怎么教导你的,若是再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呆下去,怕也只能当个农夫闲汉罢了,岂不是既辜负了我家夫人的一番好意,又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只要你与我们走,刚才的话我们绝对都烂在肚子里,大家自然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滚!你让他们赶紧滚!”沈少卿气的浑身发抖地对着季宣怀吼道。
哪知季宣怀只是一脸为难地看着他,连动也没动一下,一怒之下,他自己拿起笤帚冲了上去,直到被打急的对方踹了一脚,季宣怀才如梦初醒般地赶了上去,抡起扁担将两人打得夺门而逃,只在驾车离去时留下了一句话:“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你后悔的时候!”
重新关上大门,将疼的蹲在地上的沈少卿扶到床上之后,见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季宣怀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仇人家的狗而已。”沈少卿仍然有些动气地说道。
“就是那个当官的坏人家的?”季宣怀如有所悟地接着问道。
“嗯。”沈少卿简洁地回应道,随后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坏人究竟是谁?”
“坏人就是坏人,管他是谁,只要以后报了仇就是了。”季宣怀闻言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那人……,叫孙敬安,在我七岁之前,还要喊他爹。”沈少卿还是说了出来。
“喊他爹?你不是姓沈么?怎么会有个姓孙的爹?是他害了你亲爹么?”闻言季宣怀一下子不淡定了起来,像连珠炮似的发问道。
“他就是我亲爹,我随的是娘的姓。”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想是沈母真的什么都没有跟他说过,沈少卿苦笑着说道。
然后不等他继续发问,便将使得沈母郁郁而亡的旧恨说了出来。
当年,在沈母的爹娘将自家的酒楼经营的十分红火的时候,与当地一家姓孙的大户人家来往很是密切,那家的一切酒席几乎都是沈家一手操办的。就在沈母十八岁那年,孙家有一个远房亲戚前来投靠,姓孙名敬安,二十出头,是个穷秀才,听说家里闹了饥荒,父母双亡,无奈之下才来孙家讨口饭吃。
当时的孙家刚好遭了大难,连自家生计都捉襟见肘,哪里还顾得上一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穷亲戚,虽然碍着脸面没有将人直接赶走,也只是等着他自己知难而退罢了。
家里虽然衰败了,可奢侈惯了的人,怎么吃的了粗茶淡饭,于是便靠着以往的交情,隔三差五地让沈母的娘登门做一些饭菜,沈家厚道,不仅仍像以往那般恭敬,还自带食材,使得门前冷落的孙家很是感激。
见沈母的娘和善,被冷落的孙敬安每回都要去厨房讨些热饭吃,一来二往,便熟识了起来。沈母的娘见他谈吐文雅,礼数周到,又有功名在身,虽然一时困顿,可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只要人肯上进,总是不会差的,于是便动了心思。
她与孙家一提,显然正中了他们的下怀,既解决了一个累赘,又和沈家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于是不多久,孙敬安便与沈母成了亲,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刚开始,孙敬安倒是俘获了沈家上下的欢心,每日里只是闭门读书,对沈母体贴,对二老也是恭顺有加。可等到二老相继染病去世之后,便越发的不着调起来,既不用心打理酒楼,也不理会她们母子,整日里揣着银票出门,说是以文会友,直到半夜才喝的烂醉回来,沈母稍微问上一句,便是一顿呵斥,然后连着几天不见踪影。沈少卿还小,尚不记事,沈母只能终日以泪洗面。
这样过了半年,花完了家里的积蓄之后,有一天他忽然和沈母说,要同一个贵人一起进京,在那人的保举之下,一举高中指日可待,只是路途遥远,京中物价又贵,便决定卖了酒楼当盘缠,只身前往,等个一年半载有了官职在身,才接她们母子过去。
沈母向来温顺惯了,竟随他带着家里最后一笔钱财走了。期间艰难度日就不说了,哪知一年之后,好不容易等来一封书信,却是对方要休妻再娶,另攀高枝。
说是贵人看重于他,将女儿下嫁,他虽不情愿,念着沈母母子,可一旦惹的对方不快,仕途不保倒是没什么,怕是还要连累她们母子,因此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下了。想他在沈家这些年,也算替沈母为沈家二老送了终,尽了半子的本分,家中钱财他分文不取,儿子也不要了,全当是还了沈家的恩情,从此再无瓜葛,要沈母好自为之,若是强自纠缠,后果自负。
当沈母忍痛读完书信,又看到附带的一纸休书时,看着早就一贫如洗的家,直气的吐出几口血来,可又一点主意都没有。而得了消息的孙家倒是高兴起来,为了巴结孙敬安,以图东山再起,竟连哄带骗地让沈母变卖了房子,远离是非,到乡下买田置地,说是对方也是被逼无奈,起码还给沈家留了根,只要她守好儿子,让他读书上进,将来不愁没有见面的一天。
于是浑浑噩噩的沈母就这样在安乐村里住了下来。
“娘说的很对,留下你真的是她做下的最好的决定,在你来之前,我从来没有见娘活的那般开心过。”说到这里,沈少卿勉强笑了笑,然后看着季宣怀,极为诚恳地说道:“对不起,先前都是我无理取闹,以后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