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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想到,沈母会走的那般快。虽然她自打一进村时便面带病容,可毕竟尚算年轻,也就三十出头而已,又不像村里的妇人那般家里家外的操劳,竟然就这么撇下半大的独子,撒手而去,怕是连眼也闭不上的。
可人死不能复生,除了妥善安葬之外,什么同情和惋惜都是毫无意义的。见沈家没有可以主事的人,在里正家的带头之下,不少人都主动前来帮忙,直到三天停灵期满,沈母入土为安之后,只剩下季宣怀和沈少卿的家里才再次冷清起来。
“粥都快凉了,你赶紧起来吃一些,吃完了再睡。”季宣怀站在床前,一手端着粥,一手上前去推沈少卿道。
自从知道沈母去世的那一刻起,沈少卿就像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除了止不住的眼泪之外,就跪在沈母的灵柩前,任人再怎么劝,就是一丁点反应都没有。既不说话也不睡觉,甚至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以致在出葬的路上,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替沈母执幡引路了,只能由季宣怀一路搀扶着,代为尽孝,并将最终晕过去的他背了回来。
对于两人来说,沈母突然离去的打击都太大,也太难以接受了,可比起沈少卿来,季宣怀算是正常的多了。这不是说他对沈母的感情没有那么深,而是对沈母的承诺,以及现实的逼迫让他无法像沈少卿那般,毫无顾忌地发泄内心的悲伤。
从在里正的帮忙下操办沈母的丧事到现在,在做好饭后,明明叫了几遍,可等他喂完鸡鸭再进来,那碗粥却仍然一动未动的在床头上放着,想着对方这几天粒米未进,生怕被饿出个好歹来,他连松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便又无奈地上前端起碗来。
“看吧,不吃饭你连动的力气都没有。”被他一推,沈少卿只是睁开眼,既不说话也不起来,只是盯着屋顶愣愣出神,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空洞洞的双眼,季宣怀有些不忍地说道,随后放下碗,边去扶他起来边说道:“我扶着你,吃点热饭就有力气了。”
不知是沈少卿真的没有力气反抗,还是根本就不在意,季宣怀很是轻易地将他扶了起来,背靠床头坐着,可他既不接碗,在季宣怀将碗端到他嘴边时,也不肯张嘴,看着他那一副半死不活,却毫不在意的模样,直让替他担心的季宣怀恨不得掰开他的嘴,将粥直接灌下去。
僵持了一会,还是季宣怀败下阵来,略微思量了一下,不肯放弃的他又放下碗,见不用他扶的沈少卿仍然稳稳地坐着,便匆匆往厨屋走去。
再回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把瓷勺,然后端起碗,舀了满满一勺粥,犹豫了一下,又倒掉了一般,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沈少卿的嘴边。他只看别人家里这么喂过还不会吃饭的小孩,此时既担心粥洒出来,又害怕沈少卿不吃,忐忑之下手上更失了方寸,直到勺子被对方的牙齿所阻拦,这才收了手,皱着眉头道:“你这么不吃不喝,以后还怎么有力气去读书,替娘报仇?”
“报仇能让她活过来么?”等他说完之后,一直魂游天外的沈少卿突然回过神来,抬手推开了仍然停留在他嘴边的勺子,盯着他冷冷地开口问道。
“这我不管。我只知道你答应过娘的,要好好读书,替她报仇,不能不算话。”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了这么一个让人心塞的问题,季宣怀语塞了片刻,有些气恼地说道。沈母说过要他们好好活下去,为什么沈少卿就不能配合一些,给他一点安慰和鼓励呢?
“我不想读书,也不想报仇,我就想和她好好地活着,我什么都答应她了,她为什么还要丢下我?如果我什么也不想做,是不是就也不用活着了?”季宣怀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沈少卿,尽管已经虚弱的连坐都坐不直,却几乎是怒吼着质问他,情绪激动的连喘气都有些吃力起来,要不是季宣怀及时扶住他,估计早就歪倒在床上了。
“你……你不该这么说,娘要是知道了会伤心的。”无论是他的行为,还是他的话,都让季宣怀吓了一大跳,在扶稳了他之后,有些茫然和迟疑地说道。当着沈母的面答应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反悔了呢?
“你走开,我不用你管!”沈少卿无动于衷地说道,随后身子又往下滑去。
“娘说过这个家都是我做主,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赶紧把饭吃了,有劲了随便你怎么闹!”从来没有这么耐心地说过话,结果对方还丝毫不领情,本来也是一肚子酸楚的季宣怀终于忍不住,边去拉他起来,边颇为强硬地说道。
“你那么讨好她,图的不就是这些么?现在全部都给你,我又没有什么好图的,你还赖着干嘛!”大概没想到季宣怀会对他动粗,沈少卿一边挣扎一边口不择言地喊道。
“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本来想逼着他吃饭的季宣怀动作一滞,待他倒在床上之后,瞪着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似乎完全不敢相信,沈少卿的心里竟然也会这么看他。这种想法使他瞬间失去了力气,张了张嘴,闷声问道:“你也想赶我走?”
“……”不知是真有此意,还是也在气头上,沈少卿只是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
“你凭什么赶我走?这个家是娘留给我的,要走也是你走!”见他不答话,被戳中了痛处的季宣怀,慌乱中色厉内荏地反驳道,“是你不听她的话,娘肯定不会怪我的。”
闻言沈少卿又转过头来,也不理会他,只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你想干嘛?”看着他的动作,季宣怀也顾不上赌气了,不明所以地问道。
“你不是要我走么?”沈少卿随口答道。
“我……你到底是怎么了?”害怕又惹到他,想扶又不敢扶的季宣怀无措地问道。他实在是不明白,一向对什么都很淡漠的沈少卿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想让你管,不想呆在你的家里,看到你我就难受!”穿着外衣的沈少卿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季宣怀只觉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苦,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是还没等他多想,便见沈少卿已经在床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气之下,他只能一咬牙,将对方按了回去,然后把那碗触手尚温的粥又端了起来,赌气说道:“你现在这样连爬都爬不出去,你要是真不愿意见我,就把这碗粥喝了,我二话不说马上就走,绝对不在这碍眼!”
哪知先前死不开口的沈少卿接过碗,也不管什么吃相了,几口便将一碗粥喝了下去,然后将碗往床头一放,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又径直躺下了。
“……”季宣怀张着嘴又站了半晌,见床上的人似乎真的睡着了,这才一脸挫败地收了碗,落寞地往门外走去。
将碗放到厨屋之后,他也没心思吃饭,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便往大门外走去。
晌午时分,离沈母入土还不到两个时辰,尽管天气晴好,坟上的泥土却依然湿润,即使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看上去也并不明显。
刚在沈母的坟前跪下,尚未流干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季宣怀从未像现在这般委屈过。
从他到沈家开始,村里关于他的闲话便没少过,可沈母却一直相信他、护着他,真正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他原本一直想着,就凭着这份信任,哪怕是吃糠咽菜、当牛做马,他都要报答沈家一辈子,却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沈母之外,根本就没有人稀罕他,就连那个当着沈母的面承认了他这个兄弟的人,竟然也会这般嫌弃他。
尽管不愿接受,可沈母已经走了,面对有些借着帮忙的名义,趁机占便宜、看热闹的好事者,沈少卿无疑是他唯一的支撑,尽管对方帮不上一点忙,却时刻提醒着他,即使再一次失去了娘,可他仍然有兄弟在,有家人需要照顾,不会再像以前那般人见人嫌。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这个兄弟竟然也会像那些好事者一般,认为他喊沈母娘,尽心尽力地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沈家的财产,甚至会为了这些算计、逼迫于他这个亲生儿子,原来对方并不像自己那样重视这份亲情。
他相信,要是沈母还活着,肯定会站在他这边,替他讨回公道的,可是沈母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舍不得这个家,也没有人能告诉他,要是沈少卿真的不认他,他该怎么办。
他只是想要有个家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直到天快黑时,他才起身往家里走去,就算人不理他,那些鸡鸭也还是要他去管的,答应沈母的事也不能就这么轻易不算数的。只是他一路上都在盘算着,一会看到沈少卿该怎么开口呢?也许对方只是饿坏了胡说八道而已,这会吃了饭,又睡了一觉,说不定早把先前的事忘了;可他要是认真的,还笑话自己说话不算话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