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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秋耕也已经快要结束了,田间地头稀稀落落的两三个人,让田野显得更加空旷起来。
季宣怀正在一条水渠旁挖着野菜。这里一年四季都不缺少应季的野菜,可唯独荠菜,却是越冷越水灵,而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它却很快就又老又柴了。因此,即便家里有充足的蔬菜,人们也会忍不住偷闲挖上一些,多半是做馅包饺子,无论搭配荤素,都有一股独特的清香,可以说是村里人最喜欢的野菜,没有之一。
菜篮里已经装了不少,可此时的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更加准确地说,是在听了沈母的那些菜谱之后,便对他平日里所做的菜兴致大减,倒也不是说他有多馋,而是从小便饥一顿、饱一顿,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的他,对吃的东西有着极大的兴趣。以前帮大人做饭,但凡看过一两次,他就能将食材、做法记得一丝不差,甚至第一次做出来的菜,就比那些做了十几年的大人还要好。
可是沈母说的那些菜谱,别说做法了,就只是那些听都没有听说过的调料,就已经让他一头雾水了。就比如说酱牛肉,那什么八角、花椒,还有什么皮什么叶的,怎么听着也不像是调味的,村里能有的,无非葱姜蒜、辣椒、盐而已,顶多再加上酱油和陈醋,这些稀奇古怪的调味料,无疑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却又看不到、学不着,不由得他不郁闷。
“宣怀,挖这么多野菜做啥?沈家要是缺菜吃,直接到我家园子里拔就是了。”就在他暗自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人跟他说话道。
“不用,就是吃个新鲜!”季宣怀闻言头都不抬一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又不是给你吃的,你这么冲干啥?”来人虽然有些上火,可还是忍耐着说道。
“给我我都不吃!你到底想干嘛?”季宣怀终于抬起头来,皱着眉头问道。来人正是他的亲大娘,不知怎么的,以前见到他就臭着一张脸,像是见了瘟神一般,可自从对方那晚去了沈家之后,突然对他亲近了起来,每次遇到总要和他说几句话,这回还主动跑过来,不能不让他起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这狗崽子,就不能给你好脸!大娘问你,沈家到底有没有把那几块地租出去,我怎么看着没啥动静呢?”见季宣怀油盐不进,来人也懒得再和他斗气,直接开口问道,“怎么说我们也养了你两年,要不你这条小命早就去见你老子去了,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若是那地还没有着落,你可要帮着我们些,好歹咱们也是一家人,沈家待你再好,人家终归姓沈,跟你可没有半文钱关系!”
“既然人家都跟我没关系,我能帮上什么忙?”季宣怀反唇相讥道,“你们别指望了,那地早就租出去了,人家就是不种东西,让地就这么闲着,也跟你没有半文钱关系!”
“你就浑吧,迟早还有你哭的时候!”没达到目的还惹了一肚子的气,来人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句话,气哼哼地离开了。
一家人?当初他都快要病死了,怎么没人当他是一家人?季宣怀对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就又接着挖起野菜来。
要说沈母也算是命好了,除了炒个菜,肉食、熬汤、蒸馒头、包饺子、擀面条这些一概不会,想吃就全靠买,若是村里哪家敢这么挥霍,别说村里人嚼舌根、看笑话,就连季宣怀也要说上一句“败家”了,虽然挥霍的不是他的钱,但是一听沈母说要买些饺子吃,他便将活包揽了下来。不知不觉地,他倒是越来越把自己当成沈家的人了,而且当的十分舒心,就算以后真的没有半文钱关系,他此刻也知足了。
“沈家妹子,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狠嘴碎,季宣怀那小子你可不能掉以轻心。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你想想,这兔崽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要不是实在让人寒心,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谁会和一个没了爹娘的孩子一般计较?”出于对季宣怀的不信任与记恨,季宣怀的大娘还是在离开之后,趁机来沈家亲自走了一趟,在得知那些田地的确已经租出去了之后,又东拉西扯了半天,才终于说到她此行的第二个目的上来。
“小孩子总会皮一些,长大自然就好了。”沈母闻言皱了皱眉,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身子也像是撑不住了一般,顺势往被子上靠了靠。
“话可不是这么说。就拿我家的几个孩子来说,我们又不像你们这些知书达理的人家,懂得许多规矩,可就是没人教,也没有哪个像他那样,眼皮子浅心又独,瞧见什么都眼馋,都要抢,整天闹的家里不得安宁。这也就罢了,谁让我们是至亲呢?可哪知他小小年纪,就能趁我们不在家,翻箱倒柜起来,这个我一向都不敢跟人家说,出了这么个家贼,说出去都嫌丢人!人家都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们总不能为了他,这一大家子都不过了吧?”不知是不是当真没有看明白沈母送客的意思,来人还是滔滔不绝地道。
“那他到底有没有拿家里的东西?”无奈之下,沈母只能捡自己关心的问道。
“好在我们赶回去的及时,这才没有让他得逞。唉,说句不当说的话,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子和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能种下什么好苗子?当年他老子,干什么不好,去学人家游手好闲、拦道抢劫,害了他自己不说,还差点连累到我们。他娘更不是东西,当初死乞白赖地进了家门,不懂相夫教子、操持家业也就算了,气死了我婆婆之后,竟然卷了家里的钱财跟个货郎跑了。你说说,我们家里都是清白老实的,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就知道趁人不在偷东西,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我们教的不成?”见沈母上了心,她说的更加起劲了。
自打季宣怀穿着新衣裳到处晃悠之后,村里人便开始议论了起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季宣怀这小兔崽子是走了大运了。就凭沈家对他的态度,恐怕再过几年,沈家的那些地就要由他来管了,更别说沈家还有一个读书郎,人家可和村里的孩子不一样,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成,那是当真要去考功名的,这么一来,那季宣怀可不就成了官家的人了,一下子就从狗憎人嫌的无赖,成了全村最有出息的,这岂止是走运,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对于这一说法,自然是有人羡慕,有人眼红的。而作为季宣怀的至亲,却早就与他断绝关系,甚至像是仇人一般的她们,此时的心态当然属于后者。更别说,就因为这连个影都还没有的事,村里人便已经开始明里暗里地拿她们说笑起来,直到她们没福分,好好的一个贵人变成了仇人。如此一来,若是季宣怀以后真的发达了,她们在村里还抬得起头来么?更何况本就心有不甘,那个小兔崽子就应该迟早让老天爷给收了,凭什么能过得比她们还好?
她们不傻,虽然心里嫉恨的吐血,可其中的利害还是算得清楚的,想着若是季宣怀能够回心转意,那以后的好处自然也少不了她们的,可主动示好了几次都碰了一鼻子的灰,也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当下心里一狠,既然对方不知好歹,那就怨不得她们了。
“这小兔崽子,心眼深着呢,我来之前还在地里碰到他,这大冷天的,可怜他挖的辛苦,让他直接到园子里去拔,他死活不去,说是现在吃点苦受点累,只要你高兴了,就不会赶他出去,等以后跟着你们发达了,非把我们这些不待见他的踩在脚底下不可。你看看,这哪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沈家妹子,你可不能被他的示好卖乖给蒙蔽了,以后若是等他闯出大祸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我们家从来没想着能沾他什么光,可也不能总让他们父子连累啊!”义正言辞地说完这些后,见沈母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不由满意地扯起嘴角。
可又等了一会,也没见沈母有什么表示,反正话也说到了,于是起身告辞道:“天也不早了,打搅了这么久,我看妹子你也有些累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我说的话,你可要好好想想。”
沈母这才抬起头来,见她要走,也不起来相送,反而从容不迫地说道:“宣怀既然到了我家,那便是我们家的人了,以后若是他有不对的地方,你们尽管来找我说,至于其他的,就不劳费心了,他整日都在我跟前,我再看不明白,岂不是连瞎子都不如?”
她没想到沈母会是这个态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支吾着往屋外走去,哪知一掀门帘,就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季宣怀吓了一大跳。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站门口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本来见沈母不待见,她就有些讪讪的,她不像季老四家里那般凶悍,也就只会耍耍小心眼罢了,此时心里早就慌了,才想出门,却又遇到了正主,一看季宣怀脸色不善,她哪里猜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当下只想溜之大吉,哪知却被季宣怀给拦住了,进退两难的她只好虚张声势道。
“你当着我的面,再把刚才的话讲一遍,我奶奶到底是被谁气死的,我为什么到你屋里去翻东西,我刚才在地里跟你说了什么,你敢再说一遍么?”见她只是急着要走,并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季宣怀反而神色一松,不由嘲讽道:“该不会都想不起来了吧?”
“你不是都听到了么,还来问我做什么?我等着回去,你赶紧让开,不然看我日后怎么让你大伯修理你!”见沈母也走了过来,却只是看着她们不说话,她有些口不择言地道。
“你不是专门跑来告我的状的么?有什么话咱当面说个明白,省得你回去了连觉都睡不着,又要怪到我头上。要不你先在这等着,我这就去把他也找来,你们两个一起说?”她越是着急,季宣怀就越是漫不经心,边摆弄着手里的铁铲,边好声好气地说道。
“你……你……”出了这么大的洋相,不知是心虚还是被季宣怀的话气的,前一刻还口舌生花的人,现在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宣怀,怎么能对长辈这般无礼,天也不早了,怕是家里等着吃饭呢,嫂子你快回去吧,我们就不多留你了。”见她恶毒地盯着季宣怀,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沈母怕闹出什么事来,既然知道她所言非真,也就没有什么计较的必要了,于是出言道。
听了沈母的话,她终于镇静了些,用力将季宣怀往旁边一推,几乎可以说是夺门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