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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躲着不出来的时候,各家都调遣人手四处追查,想尽办法要把他们从暗处揪出来。可柳潇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扯着楚家大夫人的旗,带着被楚家指称为小少爷的山河和不知多少人想要接触、想知道其来历身份的连念初出来,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他们一步。
柳潇然抱着楚望京的照片走在前头,连念初拉着山河紧随其后,楚飒在最后头压阵,手里抱着一厚沓传单随走随扔,却不洒纸钱。
那些被请来的专业人员敲锣打鼓,高声哭唱,清清楚楚地把传单上的内容唱了好多遍,让马路两边看热闹的路人和暗地跟随的灵师都清楚知道楚家出了个夺舍杀人的老鬼。连念初还嫌不够狗血,拿出纸笔临时写了几个梗概,专业人士拿过去便添骨加肉,编出比他自己想的更丰满狗血的故事。
当日楚家连买了几版报纸头条刊登的,楚飒杀害楚望京、掠走楚家小少爷的新闻就在专业演员的哭诉中彻底调转方向,指向了楚万龄和楚家的核心人物——
楚家家主早就被孤魂野鬼夺舍而死,老鬼为了保持身魂不朽,又要夺舍他的长子楚望京,但大公子在夺舍过程中不屈而自戗,他又把目标指向了年仅十二岁的小公子。楚家弟子楚飒拼死救主,带着小少爷找到柳家大公子,三人一起被楚家买通的某宗会围攻,幸得一位过路的好心白莲花先生相救,楚小公子终于保住一命,他自己却因伤势过重而死在追杀者手下。
可怜那位小少爷也被老鬼侵蚀魂魄,变得呆呆傻傻,都不会哭了。
路人听到这里,看着被连念初牵在手里,僵着一张脸不哭不笑的小山河,都感动得眼泪盈盈,恨不能把这个可怜的孩子抱到怀里安慰安慰,再跟着他们一起去楚家杀了那个可恨的老鬼。
当然孩子他们是抱不上了,倒是还能再听听灵师大家族的八卦:比如柳大公子和好心路过的白莲花先生带着孩子四处漂泊时,楚望京生前真爱的普通人——就是楚飒——仗义挺身,把他们迎到自己家里藏着,这才让小少爷躲过了被夺舍的危险。
他们隐忍到楚望京过了三七,悲伤已过,现在是他们找楚家的老鬼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楚家大门在望,柳潇然把楚望京的照片转给楚飒抱着,也不管他的神色多么难看,走上前去一脚踹开大门,擦了擦干干的眼角,扬声喊道:“让楚源辉出来见我!楚家包庇老鬼害死我的双修道侣,今天不交出人来,我们不死不休!”
楚家代族长楚源生在大门里苦笑道:“柳家侄儿,不是叔父不想帮你,只是我们也见不到族长啊。他在祠堂下方的试炼禁地藏了好几天了,派人进去也传不出消息来,我们也正提心吊胆……要不叔叔帮你照顾小侄儿和这两位,你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咱们再商量?”
能商量就不打上门来了。
柳大少爷挥挥手,保镖和哭灵的队伍就冲上去抵开楚家代族长和族老们。楚家弟子再是人心惶惶也不能让人闯进自家大门,忙各自运起灵力,排成严谨的阵法阻拦他们。伪装成保镖的、跟在队伍后面假装普通路人的柳家灵师们此时也撕破了脸,亮出自己的真面目,拿出武器和各种灵符准备强上。
哭灵的演员们素质极高,直到这时候还分毫不乱,高唱着:“楚家庶支夺嫡,就这么欺负我们孤儿~~鳏夫~~~哎~~~~”
代族长楚源生和长老们哭都哭不过人家,只得围上来紧张地劝说:“大公子也算是咱们楚家的人,就算和上任族长有什么龃龉,也该关上家门自己解决,何必闹到那些不能修行的凡民都来看热闹的地步?楚家的耻辱,也是四大灵师家族的耻辱、整个灵师界的耻辱……”
小山河忽然动了动嘴唇,在场所有人脑中便共同回荡着一个声音:“我要进去。我去见楚万龄。”
众人都愣了一下,连念初抱起他就往里硬闯,楚家的灵师不敢阻拦这宝贝,可也不能让别人轻易闯入家中,纷纷举起灵武对准连念初,剑拔弩张,灵机沸腾,几乎一触即发。
柳潇然打了个响指示意保镖准备出手,自己拉住楚飒往里闯,边走边厉声呼喝:“山河是望京的亲弟弟,楚家未来的家主,那位白先生是我这个大嫂做主给他订下的童养媳,我看楚家谁敢造反,敢对他们动手!”
胡说!
山河鼎一个灵宝算什么小少爷,哪儿来的童养媳!柳家跟楚家的双修大典也还没办,什么时候轮到柳家的人在楚家当家做主了!
楚源生也当了几天代族长,威严日盛,无法忍受他们在这里大闹,见柳家人竟想在楚家门口动手,便也吩咐手下:“抓……”
一支金箭破空而来,钉在了他的胸口上。
“走!带白先生进去,别在这儿浪费时间!”柳潇然一击得手,冲上去拿弓弦勒住他的脖子,威逼楚家的人放下武器投降。楚家刀剑如林,齐刷刷指向他,灵气交错激荡,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漩涡。他带来的柳家弟子迟疑了一下,便也硬着头皮加入了这场混战。
混战之中,大宅防守力量便被分薄了。楚飒提剑砍出一条血路,拉着连念初就往院里跑,凭着他在这座大宅生活多年的经验七拐八拐地避开防卫力量,将连念初和山河带到禁地门外。
那里才是楚家戒备最严密的地方,守门的都是楚万龄多年调·教出来的心腹,即便外面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有多少人在他们面前消失在禁地下,有去无回,他们仍是忠心耿耿地守着这片建筑。
楚飒纵身杀入人群,拼着硬接对方灵剑,毫不停歇地闯到门前,重重劈开大门。身前是大阵自动反击的灵力,身后是保卫者冰冷的剑锋,他躲也不躲,回身挡住两侧刺来的长剑,给连念初开出一条通道,厉声喊道:“进去!我在这儿挡着!”
一道雪白的影子从半空飞来,光罩升起,替他挡下了前后交攻。连念初把山河收进随身空间,飞身冲过去,踩着他冒性命之险打开的一线空隙冲入楼里,将锁尘打出去,头也不回地叫道:“走!不用再管我,我不会死在这个世界,你去帮你的人!”
他跟这些凡人又不同,此身始终在千蜃阁庇护下,真遇到危险还能呼叫客服。当初张真人的教诲他牢牢记着呢——关键时刻就叫“投诉”,比叫“救命”客服来得快。
楼门在他身后关闭,一道不知何来的攻击擦着他的身体而过,奇异地是并没有攻击他,而是直奔楼外的楚飒和那些对楚万龄忠心耿耿的守卫弟子。霎时间血雾迸散,那些侍卫毫无抵抗的就被自己的主人杀害,全身血液被吸入脚下诡异漆黑的土地中,整片院落死寂如坟墓。
唯有锁尘安静地转动,呆在楚飒身边,替他挡下那次攻击。
楚飒抹了抹沾着鲜血的脸,木然看着一地尸体,狠狠骂了一句:“艹,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这老鬼真不是东西!”
他没再试图闯进禁地,而是默默祈祷连念初能活下来,带着锁尘转身杀回门外,应援柳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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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的大门中,连念初也遇到了一次不逊于外界的危险攻击。
他虽然把锁尘给了楚飒,却也没打算真的手撕楚万龄,而是提着锄头和耙子,散开神识,小心翼翼地朝楼下搜寻而去。
一层、两层、三层……地下的鲜血与*气息越来越浓烈,他终于找到了那座房间,提着锄头刨开房门,大步踏了进去。
一股尸体特有的腐臭味便迎面扑来。若非他早年间已习惯了腐殖质肥料的味道,单这挥发性的刺激气味就能熏晕他。
伴着尸气一同冲激着他感官的,还有位于他视线中心,盘坐在房间中心垫子上的尸体。与周围散落的几具高度腐化的尸体不同,这具年迈者的尸身还很新鲜洁净,眼睛似睁非睁,头上垂着杂乱的白发,给人一种阴邪之感。
然而它的确已经死了!甚至不是刚刚才死去,尸体的脸色已泛青,肌肉开始僵死了!
连念初倒退了一步,抬起锄柄想要推推它,那具尸体却忽然睁开眼睛,雪白的眼球上只有一点细如针尖的瞳孔,正对上他的视线。霎时间,那两个极细小的瞳仁冰冷锋利地刺向他脑海,犹如针线穿梭,在识海中交织出一片弘大又虚无的灰色影子。
影子的笑声他神魂深处放肆回荡:“我等你许久了!上次在楚飒身体里的交锋是我棋差一步,不过那次我隔着数十里遥远降临,自然比不上你就在他身边,神魂能全力降入!这回主场在我的神殿里,你那点儿粗糙的夺舍手段就别拿出来现眼了,好好见识见识真正神灵的力量吧……这可是你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
灰影扑天盖地涌上,禁地外泼洒一地的鲜血透过几层天花板滴入房里,淹没了他清洁的身体。
鲜血与血中混杂的其他物质渗入他体内,如同一道道脏污又强大的绳索困锁住他粉莲花形态的真灵。灰色影子再一次铺天盖地地冲向他,无数人头噬咬向被绳索捆住的花瓣,当中那个最高大的身形阴沉沉地盯着他,灰雾飘散,似乎振了一下袖子,威严地喝道:“杀!”
无数人头一起喝道:“杀!”
震天喊杀声中,人头纵横冲撞着他的识海,试图将一切挡在它们面前的东西啃掉。但连念初并非凡人,识海中的真灵原本就是神祗点化成的,又经过多年修行,坚固无比,任由那些伪灵啃咬多久也咬不动。
只是花上捆扎的绳子有些麻烦,其中的污物已沾染了他的真灵,令他神思迟缓僵硬,一处污染甚至侵入了紧贴在他花瓣上的魂誓血契。
灰影冷笑道:“原来你把山河的血契从楚飒那儿抢走了,这样也好,你的身体、灵器和山河鼎一齐归我,楚飒那具身体改造得再好也不如你的,留着做个傀儡也就罢了!”
灵湖空间里,小山河“腾”地站了起来,抬头看着永远明亮的穹顶,依托法器而成的身体忽然抖了抖。
连念初连忙闭合花瓣,将血契挪到更深处的花心里,整朵花退化成被布满棘刺的花萼包裹着的最初形态,朝那片灰气和人头滚去。
虽然他只会最原始的真灵战法,可这里毕竟是他的识海,他才是一切的主人!
他化身成一朵裹满尖刺的刺球,猛地冲入那片灰雾里,将雾蒙蒙的身影撞出一个大洞。那些人头齐齐惨号了一声,楚万龄的头却高高在上地看着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小莲花,我的山河鼎好用吗?你不会以为吞噬了魂誓血契就等于完全收服它了吧?”
连念初错愕了一下,忽然觉着花心里的魂誓血契动了动,一股冰冷酷烈的力量忽然从血契里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灵湖空间也被一股浩然灵力肆虐搅动,漫天灵鸟飞舞,尖叫着逃着山河鼎所在的那片空间。岸边那些鸭鹅虽是凡物,却也都嘎嘎叫着飞奔进湖里,随着鱼群逃命时掠起的涟漪一道冲向远方。
山河轻叹一声,身上猝然爆发出强大灵力,生生打穿了两个世界相连的坐标点,冷冰冰地飘荡在那片血腥腐臭的房间里。他的身体寸寸拔高,伸出冰冷的小手,指尖绽放着这座世界上从未有人见识过的虚寂之力,一点点逼向连念初的脸。
连念初对外界的感应被束缚住了,灵湖空间却是已祭炼入他气海的。这场强行突破也震伤了他的身体,花芯深处的魂誓血契更是冰冷灼烈得要烫伤他的真灵,逼得他不得不重新盛放,而楚万龄留下的灵索又深深嵌入了他的花瓣,不停污染着他的神魂。
他几乎失去了身体,也失去了对山河的感应,真灵被魂誓血契和灵湖空间反噬的震荡所伤,一阵阵地冰冷。
他忽有些心灰意冷,悲凉地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应当先带山河回去,交给岳兄处置……没办法了,我要投——”
“诉”字还没出口,他和藏在他识海中的楚万龄一同陷入了无尽空虚中!
那股力量不知是由外而生还是自内而起,两人同时感觉到身体在虚化、真灵在虚化,识海与外面的身体同归于寂,那张与两人悉悉相关的魂誓血契正在这空寂之中崩散消失。
“不!我的山河鼎——”
楚万龄的惨呼声似乎自极遥远的地方传来,连念初心里一紧,忽然想到初遇楚飒时,他说过“除非他彻底消散,否则绝不可能离开我”。
除非山河……不,是岳兄的神识彻底消散,魂誓血契不可能消失吗?
他是为了报恩才来的,结果竟逼到山河要自灭真灵来救他?那他来这里干什么,他还算什么报恩,这简直是来报仇的啊!
他猛地睁开仿佛早已消失在虚无中的眼,便看到山河鼎幼小灵秀的身影在他眼前飘散成点点灵光,其身后虚浮着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五官仍然能看出熟悉的影子,整个人却年长了许多,看起来温厚成熟。
残碎成点点星光的手指落在他眉心,将一篇复杂的玄文打入他识海里。
那篇玄文里似乎有真正的神灵之力,一照进识海就压制住灰蒙蒙的身影。岳青峰醇厚熟悉的声音在他真灵中淡淡响起,带着稍许寂寥与欣慰:“阿初你认得我的原身吧?我修行成功了没有?山河鼎已经被我粉碎了,鼎中灵机将会滋润你的身体,稍稍弥补你真灵震荡的损伤。”
连念初心里冷冰冰的,难受极了,连连点头,想告诉他他成功了,而且自己要把他所有的真灵碎片都带回去,让他重新走出大山。
不过岳青峰并没给他说话的时间,小山河的身体越碎碎越快,那片虚影说话的声音也快到无法靠耳力听懂,只能以神识接收:“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可惜我囚困于人手太久了,即便你隔断了他对我的控制,我也只能自碎山河鼎……”
山河的身体终于完全碎掉,在空中闪现出山河鼎古旧惨青的影子,一闪而散。
岳青峰的虚影仿佛也被什么力量束缚着,渐渐被卷向深空。连念初努力向他伸出手,却挽不住那道虚影,只能看着他艰难地留驻原地,传来一道极为虚乏疲惫的声音:“趁我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再为你做一件事吧……其实我觉得你的真灵极美,可你自己更愿意变成白莲花吗?你识海中的信仰之力都是本尊给的吧,我也可以给你一点,将来有机会回到本尊,我……”
一道信仰之力从他虚浮的影子里飞出,落到连念初识海里,化作雪白的王莲。
那道影子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崩塌成一座绵延无边的峻伟青山,被庞然巨力扯向虚空。
连念初顾不得识海中的灰影,也顾不上看自己的花白没白,全身真元一时涌出,从掌心伸出似可吞噬天地的巨大莲花,花瓣绽开到极至,将那座青山虚影整个儿裹了进去,而后死死合拢,重新没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