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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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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王村原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村东头有条河,自西北向东南流过。

    这河算不上很大,划船却也要一会子才能到河对岸,宫十二目测,等闲十米总是有的。

    正常年份,那河水滔滔,经年不息,是以村东才多水田,实在是用水方便得很。

    而村西偏北一直拐到村南边上,又是连绵山脉,西边山上也有泉水汇集成一条小溪流到村子上,就在大家爱去摘野菜的山坡一侧,离宫待山开出来的那两亩荒地也不过一二里。

    这小溪由西北往西南,再一路蜿蜒着往东南而下,在村中汇聚出一个小池塘,偶尔水流实在足了,还会沿着两边栽种了灌木的沟壑往东继续流去,最终汇入村东头那条白水河。

    那小溪水流最大的时候也不过二米宽、二米多深,可因着这溪流上方没有村寨,一般年景再细也有那么一个巴掌深的水流下,伺候庄稼肯定不够,但一村子人解渴,大抵也还是行的。

    这溪流,只有极差的年景才会真的断流,据说在宫家到此的百余年间,断流的次数是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

    而如今,那溪流虽还没彻底断了,却也只有细细的水流过那山坡,甚至都不够流到那小池塘里,就在半路蒸干了去。

    白水河倒还没断,可原本至少十米宽的大河如今只剩不到一半宽,露出来河堤上野草苔藓的几乎都枯死了。

    龙骨水车早不能打起水来,有水田的人家挑水桶的时间甚至比宫十二还要早一点,可到了如今,就是想打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了。

    两岸河堤,露出来那往日该被河水浸泡的部分,沾上的河泥一步步干裂成龟壳,甚至掉落。

    靠岸边上,河床比较高的地方,有些露出水面的,看着也仿佛干裂如龟壳。

    ——但只是仿佛。

    要真以为那些地方已经干了、硬了,敢一脚踩下去的,只踩半身泥都不算什么,能活着爬出来就是好运气了。

    村里的老人们都说那里头的淤泥可深着呢,几十年前也有类似的年景,那时候还老辈人教,很是陷死过几个水性甚佳的汉子,其中有一个,说起来是王大嘴嫡嫡亲的叔公,连尸体都没能挖出来呢!

    所以这一回,一般汉子下去打水,都要穿上大大的,和简易雪橇似的木屐,再在腰上系一根绳索,另一端系着岸上的大石之类的,以免被王大嘴他叔公拉去做伴儿。

    彪悍如宫十二,也不敢轻忽玩例外。

    可是这么一来,大家伙儿打水的速度,那慢的简直不只一点半点的。

    好在水稻灌浆得也差不多了,收成肯定不如往年,但能抢起来五六七成粮食,就是极幸运的事儿啦!

    没了用水的大头,这样能慢上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打水速度,也勉强还能供得上剩余的庄稼。

    况,再过几天,大家也就更不愁这绳索一套一解的浪费时间了。

    因为速度再快也没用,白水河的水已经少到打得快一些、多一点,就要打上来半桶泥的地步了。

    虽然还不至于断流,但也寒碜得很。

    ——就这,还是因为小王村,尤其是村里头的宫氏一族,百余年来在这十里八村积下了赫赫声威,上流的村寨不敢截断水流的缘故呢!

    听说白水河上游,在桃花村对面分出去的那支桃花溪,上溪村和下溪村为了抢水已经打了好几架,伤的不说,死的都有几个呢!

    那上溪村和小溪村可还是多年联络有亲的。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粮食那是庄稼人的命,水却是粮食的精血

    龙王爷不肯降雨,大家可不就得为了精血拼命?

    拼了可能死,不拼却肯定要死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桃花溪那儿离小王村并不算太远,虽在河对岸,来往得略少些,但因着小王村人并不像一般农家那样轻易连村子都不出去的保守,又有水路,纵然逆流也比走陆路的轻松,所以也少不得有人去那儿做过买卖。

    独眼老三的第二个夫郎,嗯,就是定下了却还没过门就死了的那一个,还就是上溪村的。

    独眼老三人也仗义,也没跟那家索要聘礼,还提过要将那哥儿的牌位给迎回来,甚至愿意将他的尸身葬到王家祖坟里头,不过那哥儿的阿爹说是不舍得他,日后要带他埋在一处,独眼老三也就罢了。

    反正也就见过一面,谈不上什么感情,不过是可怜未婚哥儿丧葬事上不容易罢了,但随着亲父爹一道也是一个法子,虽族中公祭肯定没他的份,可进不了祠堂好歹能依着亲父爹住,也不算全然没个着落。

    如此两家便算不上正经亲戚,可也算是故人。

    如今小王村众人听了,也不免唏嘘一回,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意,又有那心明眼明的,少不得对宫家人又客气三分。

    在这种情况下,里正不说将河水给堵了,还与村老们议下这白水河中的水只能打半日、歇半日,也给下游人家留点儿活路的决定时,虽有些许人背后疑惑:

    “下游还有什么人家?除了对岸的程家村,可都是山了——

    该不会,是里正偏着自家哥婿(里正家的小哥儿就嫁到对岸程家村)吧?”

    但因着宫家人都还挺支持的,又没只顾着收割自家水稻大豆的就不顾别家,河里水不让狠挑,村子里头也还有好些个井呢,他们照样挑着水给老弱人家用,也不去区分是宫氏、王氏还是其他外姓的,村里人也就给带得宽容几分,并不苛责。

    偶尔有那心存疑窦的,也不过自己心里头过一遍,该忙碌的,还是各自忙碌去。

    可紧接着,还不到七月中的时候,就又传来一个消息,小王村的人就不是很能坐得住了。

    事也还就出在那程家村,因着那村子与小王村隔着白水河斜斜相对,却偏下游些,自然没玩儿什么断水截流的条件,也没胆子打上小王村来抢水,可他奶奶的,那做出来的事情可比上溪村对付下溪村的还要缺德!

    ——说是为了祭祀龙王祈雨,要拿童子牺牲。

    这也罢了,生死关头什么蠢事狠手都使得出来,小王村人也知道,就自己漏下的半天水量,还真不够程家村使唤的,这眼看着要渴死饿死的时候,祸祸孩子,外人听着虽不忍,可也没那么大脸干涉。

    小王村的大家前些日子虽已经赶着将那水稻大豆的都收了起来,多少也算有点儿粮食。

    又村里头托宫氏百年前善意,本就多了三口深井,连着王氏族人更早前挖的一口,便是四口深井,如今都还出着水,水量还不少;

    另,各家富裕些的,又习惯跟宫氏家风,有了钱能起得了砖房大屋,便免不了要打上一口井……

    积攒到如今,一村子竟是能有三十几口井,虽然深度不够的那二十几个早半个多月前就陆陆续续不出水了,可好歹还有十一口,人是肯定渴不死的,甚至还能富余出些浇地。

    就是这般,还不是一抬头看着无云的天、一低头看着干涸的河,就心焦?

    小王村至少有两三百年没干过拿孩子祭天的事儿了,可别人家要做,他们本也干涉不了。

    ——如果,那被牺牲的孩子,和小王村完全无关的话。

    可怎么可能呢?

    程家村那可是距离小王村最近的村落,独眼老三家的第一个夫郎就是在那儿娶的,而除了独眼老三,两村,尤其是王姓和程姓,也是几百年联络有亲的。

    连里正家的哥儿,不就也嫁在那处?

    也因此,小王村的不少人,才会早在里正没明言只能在白水河里打半日水之前,就尽可能往井里打水浇庄稼,为的也就是给下游的老故交留点儿生路。

    到了如今,更是打一会、歇一下的,虽然也有村里决议之故,也有不少人家麦子勉强算是能收的关系,可不也还是为了给下游留点儿活路吗?

    否则下足狠心,村老又不能时时在河边盯着,大家多打些水,让麦子多灌些浆,未必不能多打一二成粮食。

    不过都是心软、念旧罢了。

    想着好歹有些还算产量正常的大豆,前两年年景好时,也多攒下点粮食,怎么都不至于饿死,不少人家甚至都够再吃一年的,今年损失些就损失些,总比饿死老邻居的强……

    便都没将事做绝。

    不想小王村人不做绝,程家村却要出贱招!

    作为牺牲的娃娃,最大的不过五岁,小的甚至才周岁半。

    里正年初还喜滋滋带了好大两只鸡往那儿吃周岁酒——

    因为最小的那个就是里正家的亲亲外孙子!

    这里正家只得一个小哥儿,宠得厉害,小王村比较讲究,同姓不许婚姻,偏村里头别姓人家又不是很看得上,里正又舍不得将他嫁远了,上游那童家沟子又没那各方面都合适的哥儿,就只得寻了对岸的程家村,陪了厚厚嫁妆,嫁给了那村里头一个才十八岁就中了童生的程浩健。

    后来那程浩健足有五六年没能考出个名堂来,里正一番秀才岳父的盘算成空,可因为小哥儿嫁过去一直没生养,里正家还要对哥婿加格外礼遇。

    到了去年初,小哥儿终于生下个小汉子,里正更是喜出望外,又盘算着能不能拜托宫家的老举人,给那哥婿指点指点,也好早日进学。

    后来虽因故耽误,也牵头提议只打半日水,还能为着谁?

    结果一番苦心,却成了:

    “虽是我独子,但为全村计,让他去侍奉龙王爷也是我一家之幸!”

    还镇压下拼死反抗的王氏,妻、子,皆不顾,真是好大义也!

    而且不只这个周岁半的娃娃,其他不拘三岁、五岁的,被程家村挑出来做牺牲的七个娃娃,无一不是小王村嫁过去的哥儿所出。

    那里头的名堂,可就不仅仅是对不对得起里正这个岳父、对不对得起里正家那哥儿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