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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月城的一年十二个月中,冬季就长达半年之久,春季与秋季合计大约三个月,加上夏季也有半年时间。而春夏秋三季,就是南属城农区最繁忙的时候。
自古民以农桑为本,放在流月城,农桑中的农,可以砍掉一半放在桑里面,原因无他,农桑代指食与衣。饮食在流月城是个稀罕说法,一年到头落肚子里的食物还不够半碗的——吃药另算,偶尔砸吧点儿零碎东西进嘴里,纯粹是为了检查一下味觉有没有退化。城民无需以饮食维持生计,在浊气蔓延过来之前,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过冬……事实上,哪怕到了现在,过冬依旧是最大的问题。
御寒保暖所需的物资,无非衣物、薪炭与药材,由此导致桑棉麻葛的种植地占了农区近四成的面积,余下两成土地种植制炭的树木,令外两成则用于种植药草与粮食。
华夏民族多以农耕为主,如沈曦所知,历朝历代对农桑之事极为重视,正是看中耕织之后的象征意义。
烈山部信奉神农,对耕织之事自然也是十分重视。每年初春,城主都会亲自莅临农区,种下今年的第一粒种子,再摘一把桑柞叶,喂给今年第一批孵化的蚁蚕。
虽说与后世王朝的帝王亲耕籍田一样,都是做做样子,表示自己重农桑之事,并不是非要城主真的亲自去犁地缫丝,但是每年都要举行一次规模仅次于神农寿诞的祀青仪式。祀青跟寿诞一样,有与民同乐的含义,此外,还包含了一些鼓励耕织之意。
说白了形式大于实质,有人的地方就有面子工程。
——本句来自沈曦日记
祀青之日定于立春,虽说春寒料峭,在流月城少数朝北的背阴处,甚至还有尚未融化的积雪,但是位于最南端的农区,却已经萌发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意。沈曦去药田挖经冬的千节蒲时,就看到林场的边角余地里,已经长出了不少可以叫得出名字的野草。
立春的仪式并不需要神殿做什么工作,所以沈霁和沈夜也没有为此奔忙,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祀青当日作为观众出席。而仪式之后的春耕,城主府与神殿要做的工作是调遣人手与分配种子、农具之类的物资,而且耕地面积也没有大到需要所有人员倾巢而出的程度。相比冬日御寒抗灾时,倒是松快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沈曦经过蚕织场,想起蚕蛹是相当不错的好食料,便停了停。
蚕室内以法术和炭火保持着温暖,通过调节温度,可以控制蚕卵孵化的时间,让第一批蚁蚕刚好在立春之日破壳。沈曦和云葙都还未换下冬衣,从室外的微寒忽地变作乍暖,颇有些不适应。
父亲是城主十分看重的大祭司,兄长又是下任大祭司,且沈曦的要求也不过分,蚕娘们自是应允,也很乖觉地没有多嘴问这些蚕蛹的用途。以往缫丝剩下的蚕蛹都是堆做肥料,分出一些来给沈曦,也只是多一趟跑腿而已,顺便还能在神殿的祭司那儿露露脸,何乐而不为。
回到紫微宫所,时间还没到中午,沈曦整理好了这趟摘的药草,又看了会儿书,距离父兄下班回来还有大半个时辰。现在华月也渐渐开始接触一些无关紧要的神殿事务,宫所后侧的居室竟比以往冷清了许多。
想起上午去农区时,看到了正在布置的祀青场地,沈曦用小筐装了些挖药草时随手摘的雪珠莓洗干净,找了条衣带把兔子娃娃斜绑在身上,出门往神殿最上层的矩木禁地走去。
“小曦?”看到沈曦出现在平台,沧溟有些惊讶,旋即露出了笑容,“天气这么好,怎么不出去玩儿呢?”
沈曦一拉兔耳朵,转了下身子,让沧溟看小筐:“上午才出去过……带点东西给沧溟姐姐。”
看到沈曦带来的雪白浆果,沧溟恍然想起,似乎快到立春了。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与父亲一起主持祀青仪式,为这一年的耕种劳作揭开序幕。而农区的林场,到了春夏之际,也是他们几个玩伴撒欢胡闹的乐园……
“多谢小曦挂心了……”
沧溟想伸手摸摸沈曦的发辫,然后才想起,自己的手足已经同矩木融为一体了。
“冬天太冷了,哥哥不让我出门,一直没有来看望姐姐,”沈曦用手绢包了几颗雪珠莓,擦干净表面的水,踮起脚送到了沧溟唇边,“你不会怪我吧?”
沈曦无法长大之事,沧溟已经从每日都来探望的沈夜那儿知道了。无论吃多少药,用多少法术,也无法改善的体弱……
沧溟虽有心安慰,可是看看自己这副光景,也不比沈曦好到哪里去。
她微微张口,将沈曦送到嘴边的浆果含入口中。饱满脆弱的果皮稍一用力便被咬破了,涌出的浆液冰凉清甜,略带些黏稠的口感。然而仔细品尝,却夹着一丝苦,也不知这苦味来自果肉的未成熟部分,还是源于心中。
“小曦来看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话音一落,两人都沉默下来。
沈曦低下头,看看大半筐雪珠莓,果断开始投喂。等沧溟咽下最后一颗浆果,她突然敲了一下脑袋。
“哎……来前喂过蛊虫,忘记洗手了……”
沧溟的神情一僵,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看了看沈曦刚才拿来擦雪珠莓的手绢,上面还有些湿,来之前应该洗过浆果的……
“……真的假的?”
“假的。”沈曦歪了歪脑袋,“其实我是没话找话。”
“……嗯,看得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小曦能够笑得这么开心,记得给我送东西,还会同我开玩笑,看样子,是没有怪我了吧……”
沧溟虽然笑着,却感到胸口有些发酸,“……真好……”
想起沧溟进入矩木之前的那次探望,还有沈夜说过的话,沈曦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沧溟还在想着,当时他们兄妹替她试验神血功效一事。
“不管是爹爹,还是沧溟姐姐,其实……我觉得,根本就谈不上该怪谁这种事情啊。”
沈曦捏着兔耳朵,一下一下拉扯。
“长不大什么的……刚刚知道这事的时候,我也偷偷躲着哭过,可是比起病死的族人,我至少还活着……不能学法术了,爹爹就想办法让我学蛊术药理还给我做了虫笛;没法说话的时候,哥哥和华月姐姐给我做了可以帮我说话的兔子娃娃……都说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再过几年,又会有什么转机呢?”
这些事情,沈曦从未往深处想过,这会儿让她来说,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神血的力量已经开始衰竭了,用一点儿就少一点儿,拿来治病其实也是一种消耗……我和哥哥都病着,试验功效的话,只要一个人就够了,可是爹爹还是把我们俩都送进去了……因为只要验证了功效,接下来就该轮到沧溟姐姐,之后城主和爹爹恐怕也不会再允许有人以神血之力治疗疾患,所以那个时候……真的已经是我和哥哥唯一的机会了……
“不接受神血灼烧,可能我也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即便神血无法治愈恶疾,结果也不会比这样更差了……明明得了好处,还在这里说要怪谁,有点儿矫情吧?”
这句话之后,沈曦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手指慢慢离开兔耳朵,视线也移到了与沧溟相反的方向。
沧溟所在的矩木禁地,位于神殿顶端的寂静之间更上、最靠近矩木树冠之处,面前是一个很大的平台,沿着边缘处就可鸟瞰全城。从沈曦的角度,恰好看到了下方疏落的矩木枝叶间,那尊高大的辟邪石雕的头顶。
她还记得,沈夜想带她逃走的那个雨夜,兄妹俩就是辟邪石雕前,被沈霁逮了个正着……
如果重来一次,即便知道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她也还是觉得,这样活下去,总好过死在那个已经过去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