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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除夕了,因为韩晓卿的父母都在外地忙着各自的工作,姥爷便干脆将她留下来在家里过年。
大哥听到这个消息,各种张罗着被褥用具,显然兴奋的有些过了头,可是韩晓卿却搂着邱小夏的肩膀,很自然地道:“我还像往常一样和小夏一个房间就好了。”
被晓卿拥着离开的时候,邱小夏明显感到身后传来的妒忌的视线,仿佛脊背都被那目光灼穿了两个洞。
韩晓卿的父母和大姨是好朋友,她小时就常随着父母来家里做客,邱小夏一家都很喜欢她,盼着她早日嫁过来。因此三十晚上的年夜饭,韩晓卿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三姑六婆打趣的对象,换着法的被问到两人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办喜酒。
韩晓卿遇到这种问题时,一概温柔地低下头,微微红了脸,抿着嘴羞涩不语,一副腼腆待嫁少女的形象,很受中老年妇女的欢迎。不过邱小夏是知道的,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她和大哥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厚脸皮,这么点调侃她根本就不看在眼里。
妈妈阿姨们调戏腻了晓卿,转而又说起家长里短来,邱小夏懒得听,便四下里张望着,一转头就看到年糕又一次喝高了,正仰躺在使神们的桌子中间,表演如何一口吃掉一盘饺子。
使神们大都围在年糕身边大声的起哄着,只有早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眯着眼睛淡淡地笑着,小口地喝着茶。她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与旁边的人说一会话就要稍稍喘息一会,看起来仍未痊愈的样子。
“觉得怎么样了?”邱小夏走到她身边坐下。
“好多了,”早花见是邱小夏,温柔地笑着说道。
“怎么不干脆多休息几天?”
“不了,除夕还是和大家一起过比较好,也热闹些。”早花笑着说道,虽然说得很慢,还是微微有些喘,“越是这样年节的日子,才不能一个人躺在床上养病,不然恐怕只会觉得更孤单。”
邱小夏被她说得心里一动,不由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听得大家“哄”的一声都笑了起来,回过神来,就看到年糕怪叫着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一张胖脸也扭曲得分外狰狞,问了身旁的使神,才知道是霜风趁机把一整罐芥末倒进了它的嘴里。
吃完饺子,趁着大家都去院子里放鞭的时候,邱小夏只悄悄地告诉枳实帮她留着门,便偷偷溜了出去。
除夕夜,家家都挂起大红的灯笼,远处时时响起炮竹的声音。大部分人都在家中吃年夜饭,或是放鞭,看春晚,因此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邱小夏提着个保温饭盒,在空旷的马路上慢慢行走着。
这条路曾经是她上学的必经之路,道路两旁的建筑已与那时的不尽相同,以前经常买零食的小卖部此时变成了音像店,而记忆中夏天总是长满野花的空地,也盖上了楼房。
循着大致的方向,邱小夏七拐八拐的,走进了一个房屋老旧的小区,最终在一栋楼门处停了下来。
原本的木门如今已经换成了电子门,要键入密码或是等楼里的住户开门才能进去。她不甚确定地用手电照着二楼的一户人家,终于在阳台的角落找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男孩,大概十来岁的年纪,身体十分瘦弱,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被手电的光芒晃到,不由自主地举起手臂挡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向灯光的来源,这一看却愣在了那里,张大了吃惊的嘴。
半晌,楼梯间响起咚咚咚的跑下楼的声音,只一眨眼的功夫,小男孩就出现在邱小夏的面前,似乎不敢相信似的,仰着头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好久,才犹豫地问道:“是邱小夏吗?”
邱小夏点了点头,蹲了下来,好和他平视。
“真的是你?”小男孩依然不敢置信地问道,眼里满满的欢欣,看得她有些心酸。
“是,”她微笑着点头,“我来看你了。”
小男孩开心地引着邱小夏在楼门旁的花坛上坐下来,他自己也坐在她身边,仍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邱小夏和这个小男孩就是在这花坛附近认识的,那时候她也只有小男孩这么大的年纪,每天上学都要抄近路,横穿这个小区。
她记得他遇见他的那天,天气很好,很晴朗。她因为眼看就要迟到了,正背着个小书包一路飞奔,远远就看到这个小男孩提着个小包在路上慢慢腾腾地走着,一派悠闲的样子。
颠儿颠儿地跑过他身边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大声喊道:“别磨蹭了,就要迟到了!”
她以为他至少会走的快一些,可是那小男孩那时听了这话却像呆住了一样,反倒停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她那时也没有时间停下来管他,只得自顾自地向着学校一路冲刺而去。
放学路过这个小区的时候,她又见到了这个小男孩。他竟然还呆在原处,好像是在等自己的样子,远远地便开始不眨眼地望着她,让她有些意外。
印象中,他好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看见我了”,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能怪他隐瞒,是她自己太过迟钝,才会满不在乎地回答说,“我当然看见你了”。
他说自己是因为生了病,才休学在家的,每天目送着别的被人上学放学,心里很羡慕。他其实每天过得又单调又无聊,也没有什么朋友,邱小夏是这几天唯一一个和他搭话的人。
当他问起两个人可不可以做朋友的时候,邱小夏考虑了一下,表示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但她知道,她当时心里其实是窃喜的。
于是“撒谎精”邱小夏从那以后就有了个朋友。
她每天放学都会来到这里,给他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她自己其实不算十分融入集体,学校的经历也多少有点悲惨,因此为了让他高兴,她就给他讲别人的事,讲听来的事,努力想把学校的生活描绘得丰富多彩些。而他也总是很捧场,再无聊的事也会听得哈哈大笑。
她那时候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因为发觉自己这样的“怪人”也是可以有好朋友的,她甚至因此觉得,这个世界也因此可爱了一些。
直到有一天,他们聊到别人的糗事,开怀大笑的时候,有个邻居阿姨路过,满脸地慈爱说了句:“这孩子,一个人也玩得这么开心。”
她回家之后就病了。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梦见自己正拍着手围着一圈人玩丢手绢,跑着跑着,她才发现,并没有人可以让她把手绢丢在身后。从始至终,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在家躺了整整三个月。其实除去开始的几天她确实在发高烧外,剩下的日子她只是赖着不想去上学罢了。后来终于被忍无可忍的老妈赶去学校,她却宁愿迟到,也没再走过那条路。
尽管在学校的时候,她看到别人嘻嘻哈哈,一起打闹,一起上学放学,也会想起这个曾经的朋友。再有好玩的事情,她也依然会细心的记下来,想着要对他说,可是写满了一个小本子,她却却依然没去找他说。
再后来,她长大了,学会了掩饰,便连那个本子都找不见了。
算起来,从那时到现在,大概已经有七八年了。
昨晚被晓卿姐逼问着有没有男朋友时,说起当初误把顾辰逸当成妖怪的乌龙,她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个儿时别人看不见的朋友。
那时知道他不是人类,就觉得像是天都塌下来了一样,可是昨晚想起的时候,她却忽然不再介怀了,反倒很想再见见他。
不管怎样,有他陪伴的日子,她其实一直都过得很开心。她想,他当时骗她,应该只是怕她因为害怕不再理他吧。不管他是人类还是妖怪,他其实和她一样,说到底,只不过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罢了。
邱小夏笑着摇摇头,理了理纷乱地思绪,一面将饭盒放在花坛上,把盖子揭开,从里面捧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然后又从饭盒的侧面拿了一双筷子出来。
“今天是除夕,所以我就带了些饺子来,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她笑着把筷子递到他的手中。
他接过筷子,有些不明所以,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我有个朋友说,越是年节的时候,越不能一个人过,不然会更加觉得孤单,”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又把碗向前推了推,“尝尝吧,味道还是挺好的。”
那个男孩在邱小夏的催促下,终于端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饺子,秀气地像个女孩子。
“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啊。”他吃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
“是吗,我有个朋友也这么说,”她把耳发向后掖了掖,也打量着对面的男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依然梳着整洁干净的短发,有着稚嫩却病弱的面庞,以及老气横秋的语气和眼神。
“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啊。”她不由得感慨道。
“我害怕如果我也长大了,你再回来,会不认得我。”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邱小夏觉得鼻子酸酸胀胀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我一直想等你回来,当面向你道歉的。当时我不该骗你,对不起。”男孩直视着邱小夏说道,满脸的郑重。
她赶忙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一开口却还带着些哭音,“我们不说这个吧,不然我也该说对不起,害得你等了那么久。”
“不然这样吧,我还给你讲讲我们学校的事情吧。”沉默一会,邱小夏又提议道。
除夕之夜,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一个女生对着一个空饭盒,说得吐沫横飞,笑得前仰后合。不远处有爆竹声响起,噼噼啪啪地,不知不觉中,就迎来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