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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生树冬季开花。这种树极为稀有,偌大的中原,只有遥远的北方才有这种树的踪迹。而且百里十树,十树七叶,七叶一花,一花一果。一颗果子佐以各种珍稀药材,方能练成一颗“往生丹”。扶衍因暗中答应了朱元璋要开炉炼药,不得不重拾昔日阿娘传授的典籍。书中内容晦涩难懂,字字艰深,扶衍看得很是头疼。
算起来,“附生丹”这种以命换命的东西,她在七年前炼过一次。那时候朱止娆伤口遍布倒在她家门口,背后狰狞的刀口尤其吓人。扶衍那时实力尚浅,阿娘又恰好不在家,心慌意乱之下,决定用家里珍藏的唯一一颗附生果开炉一试。没想到竟真被她炼成了,也正好救了朱止娆一命。
念及朱止娆,扶衍心中一时五味交错。当初虽说没太把他说的话当回事,但他真的失信了,扶衍却领悟了失望这种东西。
猛然意识到朱止娆便是朱允炆,扶衍怔了一下,旋即失笑摇头。真是糊涂了,朱止娆不就在自己身边么?虽则他真实的身份是皇长孙,但他亲口承认过自己确是朱止娆。
扶衍甩甩头,怎么总是没办法把两个人想在一起呢?
“在想什么?”看扶衍时而皱眉时而失神,朱允炆忍不住放下手里的奏折问道。
扶衍微笑着说:“我想起当时在沧浪山,你在我的房子里住了三天就住不下去了。那座房子是祖师奶奶盖的,已经有百年历史了,又小又旧,刮风下雨一样都抵御不了。后来你要走的时候说……”扶衍声音低了下去,“止娆,你还记得当时你说了什么吗?”
朱允炆在椅子上坐正,低头避开扶衍的眼睛说:“我不太记得了。……大抵是要带你离开罢。”
扶衍充满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你说,‘房子破是破了些,倒也因你住着,所以格外亲切。回头在旁边再盖一处……或者你喜欢,我们就把房子重新修一修。”
朱允炆好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什么‘重新修一修’!看到你一个人住在那种地方,若是心里有你,当然要带你离开!”
扶衍手上调制药材的动作滞了一下,几根红参掉在地上。“是我说错了。你那时候……心里应是没有我的。不然也不用骗我说你已经成亲了。”朱止娆那时说过自己已经成亲了,但是朱允炆三年前才娶亲。如今想想,不过是朱止娆那时心里并没有她,为了防止她多想,给她设的障吧。
朱允炆自知失言,他走过去,蹲在地上和她一起拾散落在地上的红参。末了,他凝着扶衍,声音温醇柔和。“衍衍。以前……是我不好。我明白我忘掉了在沧浪山的事你很伤心,但是我们有七年的话题可以聊,今后我们不提在沧浪山的事了好么?”
扶衍低低“嗯”了一声。突然想起要离开应天一个月到北平去采附生果,又怕朱允炆不同意,于是问道:“允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朱允炆没问是什么,直接答道:“嗯,好。”
扶衍说:“我有要紧事,需要离开皇宫一个月……”
朱允炆忽然站起身,“不行!”
“为什么?”
朱允炆拉扶衍站起来,“总之就是不行!”见扶衍有些不高兴,朱允炆哄着说:“等我忙完这段时间,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扶衍知道再和朱允炆商量是行不通了,勉强笑了笑说:“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不然……该等急了。”朱允炆明白扶衍指的是吕澜意,心里明明知道扶衍这样的态度给了他最大的自由和尊重,心底却隐隐有些无奈。她的心还是不在他身上……赶他去别的女人那里一点都不心疼。
朱允炆将她鬓边碎发拢到耳后,“衍衍,我最希望的事,就是让你快乐。”
……
虽然没能和朱允炆谈拢,扶衍还是决定出发去寻找附生树。十月底的天气,附生果还未长成,但朱元璋身体日益衰弱,她只能去北平这种严寒的边疆碰碰运气。或者,得去蒙古这种更远更冷的地方。
想要顺利离开,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告而别。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北平,扶衍稍微安心了些。因着附生果总长在人迹罕至,山灵水秀的地方,扶衍晚上只好找了棵大树安身。树枝随夜风飘摇,正躺着闭目养神,忽然一阵淡淡的血腥气扩散而来。虽然味道极为细微,扶衍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跳下树屏息细听,果然一阵刀剑相击的声音传入耳迹。这么晚了还有人打群架?扶衍辨了辨方向决定去看看是哪个倒霉催的。
树林里星光黯淡,阴云低沉,刀光剑影,血光乍现。
扶衍还没看清形势,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这样寂静肃杀的深夜格外瘆人,尤其是在扶衍听来。
只见朱棣弯下腰对跪在地上的人说:“朱淕,本王应该告诉过你很多次,背叛本王的下场。”朱淕吐了一口血,极其不忿地看着朱棣,“朱棣!算我朱淕一开始跟错了人,后来又错信了晋王!要杀要剐随便你!放过我儿子,他好歹是朱氏的血脉!”
朱棣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朱淕,嘴角泛起危险的弧度。“哦?你若如此血性,倒也不枉我看重你一场。”
朱淕看朱棣口风似乎有回还的余地,看了一眼远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孩子,双目紧闭,猛地咬下牙关。朱淕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章聿上前低声问道:“爷!剩下的家眷如何处置?”朱棣冷笑一声,接过章聿递过的丝绢泰然自若地遮住口鼻,声音要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还我再说一遍吗?”
扶衍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孩子和女人的惨叫声交织成一片。地上垂死的朱淕目眦欲裂地叫了一声,朱棣嘴角泛起可怕的笑容,淡淡吐出一个字:“蠢。”
朱棣等人离开了许久,扶衍仍旧震惊得无以复加。朱棣其人冷血久有耳闻,没想到在黑暗的庇护下,他可怕到如同来自修罗地狱的恶魔。他对自己氏族的家人可以下这样的毒手,那么朱允炆呢?朱元璋无法掌控大局的时候,朱棣会不会用更加残忍的手段对待朱允炆?!
如今拥护朱允炆的官员都是些惯于见风使舵的,因着朱元璋偏爱的态度才支持朱允炆。而朱棣常年戍守边疆,拥兵自重,在朝中势力日益庞大。若是将来有什么意外,朱棣必然是最大的威胁。
这次他显然是悄悄到北平解决异己的,若是放任他回到自己的地盘,怕是以后再也掌握不了主动权。
扶衍一夜未眠,闻着浓烈的血腥味站了一宿,终于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除掉朱棣!
……
北平地形崎岖,往南走最快的大路只有一条,而且要经过一座吊桥。扶衍把吊绳做了手脚,静静等在对面。
数十人驰骋而来,将要渡桥时,朱棣忽然勒停马匹。他环顾四周,似乎敏感地捕捉到了周围弥漫的危险气息。
“走陆路。”朱棣断然说道。
章聿不解地说:“爷!这是最快的路。我们这次悄悄出来,时间太紧了。”朱棣却坚持不再渡桥。扶衍暗叹一声果真是个老狐狸!幸好她也不是吃素的,林子里的十恶域境可不会让他们这么逃过了。
“爷!这路上怎么放了这么多大石头啊?”章聿四下查看,每隔十几步都有一块巨石挡路。朱棣已然进入戒备状态,他低声提醒:“别慌!仔细提防着。”
越往前走路越宽,树丛也消失了,四周变成了漫无边际的黄沙巨漠。天上正中毒辣的日头晒得众人口干舌燥。众人感觉到异常时已经晚了,身后已经没了路。
“爷!怎么办?!”章聿一下子慌了。
朱棣凝眸盯着前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女子清亮活泼的声音。
“朱止娆!不要再问我为什么蒙着眼睛走路不会摔倒,为什么能准确把饭喂进嘴里!不是每样东西都是要用眼睛看的!”
“爷?”章聿看朱棣想得出神,忍不住出声打扰。
朱棣缓过神来,高声对众人说:“幻术而已!大家下马,蒙上眼睛,照着记忆中来的时候的路走。”众人依言照做,穿行在茫茫大漠之中。
扶衍咬了咬唇,看着就要走出十恶域境的人群,心想朱棣竟是这般不简单!没办法,事已至此只好使用凶险的招数。扶衍遮住口鼻,打开了手中的白色瓷瓶,一股浓烈摄人的香味随之溢出,缓缓飘到人群中。
“爷!有狼叫,您小心!”章聿拔剑出鞘靠近朱棣。朱棣凝神听了一下,神色一慌:“不要摘眼罩!快些走!”
话音未落,周围响起了士兵们惨烈的叫声。原来是大家听见狼叫,忍不住放下眼罩观看四周,哪只身边竟是一只只灰黄色的恶狼,凶狠狠朝自己扑来。下意识拔剑相向。扶衍看在眼里,却是一个个士兵自相残杀。
一切皆幻相。
……
树林里已经许久没有声响,扶衍镇定了一下心神,缓步踏进飘荡着血腥味的丛林。不知怎的,脚下竟然一软。她安慰自己,大概是方才使了十恶域境那样耗神的幻术才这样。
扶衍试着调息了一下,灵力似乎有些不济事。只好把沿途的石阵破掉,以免自己也深陷其中。
地上躺满了血淋淋的尸首,一个个都肢体不全。场面比扶衍想象中惨烈得多。扶衍忍不住扶着一棵树呕吐起来。大约是体力实在不济,身后袭来的利剑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肩部传来一阵剧痛她才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只见朱棣浑身沐血,手执长剑,狠狠刺入她的肩膀。
“你……你没死?”扶衍惊骇交加地说。
朱棣有些踉跄,但还是准确地上前,用力扣住了扶衍的脖子。他把她死死按在树上,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扼死。
朱棣眼中充斥着雄性的嗜血野性和满满恨意咬牙说:“逮到了!”地上的“死尸”里陆续有人爬了起来,朱棣的心腹章聿甚至提了剑过来。扶衍求生心切,使出全力在朱棣腿上流血的伤口踢了一脚,朱棣吃痛,手上骤然失力,扶衍才趁机逃脱。
眼前就是吊桥,身后追来的人少说十来个。扶衍决定堵上一把,她虽将吊绳做了手脚,她的体重应该还是可以过去的。只要逃过吊桥,就能把他们与自己隔绝。
这么想着,扶衍大步跑上吊桥。刚到桥中央,肩膀忽然被人从后扳住,扶衍重心不稳,一下跌在桥上。朱棣从上压制住她,厉声问:“是谁派你来的?!”
扶衍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吊桥绳索忽然传来“嘣”的断裂声。扶衍心道“完了!”。身体已然失重跌了下去。眼中最后所见是朱棣深锁的眉头,他的手似乎还紧紧攥着她的双手。
这样的场景……莫名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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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扶衍头痛欲裂,忍着强烈的不适感坐起来,发现竟然是在一个岩洞里。地上胡乱扔着几件晕染着血迹的衣服,上面有凌乱的刀口。这是……朱棣的衣服!扶衍鼠躯一震,现在是什么情况?!仇敌共处一室吗?!
洞口一暗,朱棣俯身而入。他全身湿透,伤口还流着血。扶衍鼠躯又震,下意识想要使用法术,突然发现竟然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了。扶衍满心戒备加上肩上伤口,出了一身冷汗。
朱棣瞥了她一眼,将一些果子扔在地上。扶衍缩了缩身子,十分疑惑不解,他……为什么没趁自己昏迷不醒下杀手呢?
朱棣将几株药草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有些分辨不清到底哪个是止血的。忽听见扶衍低低说了一句:“你左手里拿的是止血的,右手拿的是活淤的。”朱棣看了扶衍一眼,她有些害怕地缩缩身子,立刻噤声减少存在感。
听了扶衍的话,朱棣果断将左手的药草扔在地上。把右手的药草用石头碾碎,敷在伤口上。
扶衍无奈地耸肩,换成是她自己,估计也不会相信杀手一字一句的。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把她救上岸呢?
扶衍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朱棣的声音惨淡冰冷。“你为什么要杀我?”
扶衍背对着朱棣在冰冷的石头上躺下,“每个杀你的人,你都要问清楚杀你的理由吗?”
朱棣冷笑,“不。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样荒唐的理由让你这么不自量力。”
扶衍肩膀上的血已经止了,浸了水阵阵抽痛。她默默掏出金疮药在刀口上撒了一层,感觉火辣辣的。想到朱棣好歹把自己救上了岸,她将瓷瓶放在地上,“这个药止血奇效,你可以试一试。”末了又加一句,“没有毒。”
朱棣没理她,拉好衣服矮身坐在洞口,洞外月光堪堪打在他脸上,照见一片绝色。
……
夜色绵长,清风弯月。
朱棣扫了一眼缩着身子疲惫得睡着的扶衍。在水里的时候,他明明可以当场扼死她,或者直接弃之不顾。只是她紧闭着双眼的模样……像极了屡屡闯入梦中的人。鬼使神差之下,他竟将她拉了上来。
记得她中间似乎张开过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恐慌,反而很是安心地偎得近了些,像极了某种软体的小动物。
朱棣冷眼看她,再怎么柔弱,本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女人。她似乎被水打得有些发昏,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朱棣身子一震,小心地附耳在她面前,“再说一遍。”她却昏睡了过去。
朱棣确定,他从她嘴里听到了朱止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