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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男人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资茹熙伸出手来替他捋了捋刘海,把手里的小雏菊插在玻璃瓶中,摆在床头。
清晨的阳光洒透过白色的窗帘,洒进病房里,玻璃瓶中的水微微晃着,将光影游戏成从横交错,和着花香,稍稍驱散了初冬清晨的清冷,还有医院里消毒水那种无情的味道。
“你来了,茹熙。”
他醒了,睁开眼看着她笑,眼神澄澈得让她鼻头再次一酸,背过身去镇定好自己的情绪,她微笑着转过身去,轻声应了一声:“鸣和,醒了?”
低下头去,又看了一眼舅母发来的提醒讯息,说今天的在齐家家宅的宴会在中午五点半,务必要过去,不能迟到!她心烦地删除了短信。
“皮蛋瘦肉粥,我早上才煮的。你尝尝。”茹熙把保温杯从保温袋里拿出来,给林鸣和倒出来,递给他。
“你手艺越来越好了,以后可以娶到你的那个人,一定挺幸福的。”他慢条斯理地一勺一勺舀着碗里的粥,平淡的声音似乎把现实的残酷粉饰成了温馨平凡的晨曦。
资茹熙低头,嗯了一声,手慢慢摩挲着手机屏幕,心里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她忽然抬头道:“表哥,今天我带你去以前的中学散散心好不好?”
“嗯,好久不去了。”
资茹熙把餐具拿进洗手间洗干净。林鸣和看着偶尔飞到窗台上的麻雀,不自觉摸了摸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呆望了良久,幽幽说出口:“茹熙,你还是回去工作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临死前的惨样。”
“嗯?”资茹熙关掉水龙头,“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等会我们早点出去吧,那个银杏树不知道秃顶了没有呢。”
资茹熙笑而不答,重新打开龙头,心里流进一丝甜意。
那棵银杏是茹熙一切快乐的源泉,记得那一年,表哥牵着她的手在小山坡上狂奔,然后纵身一跳,跳进那厚厚的一堆金黄色的银杏叶片里。她拿手抓起一大把叶子就往他头上扔,他也不客气地回敬她。
记忆里,那些个小扇子,在半空纷纷扬扬,秋天湛蓝的天空下,闪着金光,如此耀眼。他温暖的笑容融化了她生活里所有的苦涩。
记得舅舅刚遇到车祸,葬礼还没办完,舅母就把茹熙送到长老会福利院去了。刚去的第一年很难熬,要不是表哥常常偷偷跑来看看她,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得下去。
“表哥,为什么不能骨髓移植呢?不是说白血病移植了骨髓就能好吗?”
鸣和蹲下去捡起两片金黄的小扇子,两片一并,正好吻合在一起,他无奈苦笑:“配型呢?你以为这么容易找骨髓源?”
“鸣美和鸣楠还有舅妈……”
“查过了,都不匹配。”鸣和松手,将那两片叶子扔在地上。
在林家住过几年,虽然大家讳莫如深,可茹熙还是隐约察觉到了林家那个不愿被提起的过往,如今这么一说,她自然是心知肚明了,也难怪表哥打小就与舅妈还有两个妹妹不怎么亲近,如今算是事实摆在眼前了,只不过谁也不愿意去戳破罢了。
“找找不行吗?”
“人山人海的世界,哪里像嘴上说得这么容易?”鸣和将双手放在衣兜里仰面,眯眼看着蔚蓝色的天空。
今天的天格外蓝,蓝得发冷,蓝得发疼,“茹熙,我以前只想着事业、医术,病人都不是人,只是用来操练、让我成为顶尖医生的道具,听见有什么奇怪的案例,居然能感觉到兴奋。”
他转头看向听到这些话万分惊愕的茹熙,眼里透着一种茹熙从未见过的冷漠,他看着茹熙琥珀色的瞳仁继续道:“对不起,说实话我从来没有为病人的去世而感到难过过,相反如果我的预言准确的话,我还会相反感到高兴,那时候会有一种错觉,感觉自己是神。”
“鸣和,为什么突然要跟我讲这些?”茹熙不解地打断他,他清瘦的侧脸依旧俊秀,白色的风衣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天使,可刚才所说的话,分明就是一个撒旦。
“你听我说完,一年,半年,三个月,一个月,讲这些数字的时候我根本想像不到那些数字有多可怕,……现在想来,不是神,根本全部都是自己无能罢了!茹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别再陪在我身边了。”
茹熙低头不言语:“你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要赶我走?”
鸣和:“茹熙,病人死前的样子是很凄惨的,生活不能自理,浑身散发着一股臭味,讲一些没有意识的胡话……”他忽然把帽子脱下来,刚剃的光头,“你看,现在已经这样了,以后会怎样?”
茹熙:“鸣和!不管你变成那样样我也不会嫌弃你啊!我们是家里人啊!”
鸣和:“可是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你回去。”说着他把一个信封从口袋里拿出来,上面写着“辞职书”三个字,然后当着茹熙的面撕掉了。
茹熙:“我的辞职信!怎么会在你手上?”
鸣和:“田国庆,田机长昨天来过我病房,带着你的辞职信,说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就算是违约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他说把你这段休假的日子都算在飞行员疗养期内了,回去后好好歇歇他!”
茹熙:“鸣和!你怎么就不明白?生死面前,什么都是身外之物。”
鸣和:“可你不是还得继续活下去吗?”
茹熙看着鸣和的眼睛,突然之间一股即将永别的悲凉用上心头,鼻子好酸,却怕得不敢出声,怕自己哭出来。那天晚上见到鸣和一个人躲在被子哭的时候,她就有所觉悟了,他的天现在坍塌了,该是她去帮他撑起来的时候。
所以,她绝对不可以在他面前哭!
她背过去蹲下身,好不容易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忽然掬起一把银杏叶子回身就往鸣和身上砸,噘着最佯装气道:“我说不过你行了吧?”
鸣和用手一划拉,对于茹熙的变化有些诧异,带着一丝嘲笑的意味责怪她:“茹熙你干嘛?都弄到我领子里头了。”
“我就是弄到你领子里面!反正每次都说不过你,你每次都有道理!”说着茹熙拉开架势,对着鸣和就是一顿狂轰乱炸。
鸣和看她小女孩撒娇的样子,一时间竟然怀念起以前来,嘴角微微上扬着:“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不带你这样赖皮的!”
“谁跟你君子!我本来就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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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走在校园后的小山坡上,虽然是初冬,可叶子还没有掉光,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的金黄,如同羊绒地毯那样,踩上去软软地,舒服极了。
一会功夫,刚才二人的争吵化作咯咯的笑声,如同铜铃那般清脆细碎,沿着小径弯弯曲曲地一直飘到树林深处。
松树下站着一个男人,举着单反正朝着日光,忽然听见那些铜铃般的笑声,本来毫无表情的静默的脸上,尽然也浮现了一丝暖意。他把镜头对准了树下一对正在打闹嬉戏的男女,细碎的笑声伴着阳关下的点点亮金,融化了这个世界的苦难,暖了这个早晨湛蓝到清冷的天空。
男人将焦距拉近,看清了那个女人的面容之后,微微一怔,随即咔嚓一下声,按下快门。
他低首,把刚刚拍的相片放大,再放大,直到看清她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轻轻念了三个字:“资,茹,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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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银色的精装版SUV慢慢停进山坡另一侧半山腰上的一栋别墅的院子里,站在山坡上,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的礁石和海面。
穿着一身运动装的齐明哲从轿车上下来,48岁的将军夫人黄珊珊此时已经站在别墅门口,见到明哲赶忙把他迎进了门。
“哟,今天摄影去了?”
“没有,随便瞎拍几张,就是在附近山上转了转而已。”明哲把单反轻轻放到客厅里的沙发上,然后去洗手间洗了手。
黄珊珊站在门外轻声问:“想喝点什么?昨天有人才送了一点普洱,我闻着挺香,要不要来一点?”
“随意吧。”明哲擦了手出来,两腿一叠,舒舒服服地靠着沙发背,拿出弹球来,往地上一砸,结果忘记脚下是厚羊毛地毯,球没弹起来,直接滚到沙发下面。他俯身将手探到沙发底,摸了本天没找到,叹口气:“我就说不喜欢来这儿。”然后拿起相机开始整理照片。
黄珊珊看他这样不冷不热,没多大反应,似乎是习惯了。明哲嘴上说随意,但凡是他不喜欢的,一下都不会碰,于是又问一句:“要不我去给你热一碗雪梨百合汤?深秋润润肺也好。”
明哲翻着照片,头也没抬,似乎是嫌黄姗姗烦了,说:“不麻烦了。”
客客气气的,生分得很,黄珊珊一听就知道他让她走开的意思,不过她还是倒了一杯白开水去,讲:“你先坐着,你大哥和嫂子带着你爸爸去医院检查身体,恐怕还要再过一会才能到家。”之后就进了厨房。
看着满桌子的食材,她双手撑在水池旁的台子上呆望了很久。
今年48岁黄珊珊身世可怜,二十几岁就当了寡妇,被村里骂是克夫!前些年进了城,经人介绍,到齐中将家做保姆,不知怎么就被这老头看上了,于是结了婚。
嫁进来也不知是福是祸,反正自己娘家人是再也不用受以前公婆家的欺负了。可这家里的人全拿她当免费保姆使唤,任谁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抓住台沿的双手渐渐握紧,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她还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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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散步的茹熙手机又响起来,她蹙眉看着手机屏幕,一直没有接电话,但也没有挂断。
“茹熙,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现在已经不需要顾虑我了,不是吗?”
“表哥,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会不会对舅妈还有鸣楠鸣美放心不下?”茹熙讲出下面一句话的时候,似乎付出了很大的勇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你放心不下她们,我会替你照顾她们的。”
“茹熙。”鸣和低着头闭着眼睛,笑得很无奈,“她们跟我没关系,跟你自然也没关系。你不用勉强自己的。不过我也有句话想告诉你,人不能总活在仇恨里。现在越是不剩下多少时间了,很多东西就越是看的透彻了。用爱去活着还嫌不够,再去恨的话,只怕临死会后悔。要说担心,我就担心你会恨她们,恨我妈一辈子。”
“不会的,不会的……”茹熙摇着头,眼泪又一次落下来,“你妈养了你二十几年,我不能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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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宅,Henry也到了,此时明哲在专注地看着相机里的相片,轻声走到他身后,本来想要吓他一吓,结果低头发现屏幕上的画面竟然定格在一张女人的面孔上,再仔细一瞧,竟然是茹熙!
Henry把脸贴过去,明哲微微一动,只淡定地问了一句:“你来啦。”然后换掉了屏幕上的相片,开始以正常的速度不急不缓地往下翻。
Henry一跳坐到沙发扶手上,微微伛着身子陪二哥一起看照片,一边旁敲侧击,想掘点机器人二哥的八卦出来:“哥,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最漂亮?”
明哲想想,眼睛往身边一本杂志一瞥,指着一个香水广告的模特说:“这样的就很漂亮。”
Henry一看,个高,胸大,长发飘飘,跟茹熙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啊!茹熙1米65,小巧玲珑,黑发齐肩,通常都扎着马尾,长期穿飞行员制服,胸么,估计顶死B罩,于是换个问法:“哥,你喜不喜欢穿制服的女人?”
明着扬起眉头抬起头看了一眼Henry,接着无可奈何地撇撇嘴,似是自言自语:“年轻就是好啊,血气方刚的,看的时候记得锁门,别再被老将军逮个正着,你哥我老了,荷尔蒙分泌水平下降,需求量没那么大,你留着自个儿享用就好。”
Henry傻笑:“……哥,你真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