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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茶楼,是一座颇具规模的两进三层窨子楼。
虽然名为茶楼,其实它也兼具着酒楼和客栈的功能。锦哥进门时,只见第一进的一楼已经稀稀落落坐了七八个老茶客,从天井里可以看到,第二进里也有人影在晃动。
大门口的柜台后,看上去总是一副睡不醒模样的账房先生正缓慢而有节奏地拨弄着面前的算盘,茶博士老刘在他身后用鸡毛掸子掸着架上那些装着名贵茶叶的茶叶罐,老掌柜则一如既往地躺在他那张不许任何人碰的宝贝摇椅里,惬意地抽着他的水烟袋。
见锦哥进门,账房先生从账本上抬起头,老刘也停下手里的活计,老掌柜则止住摇晃着的摇椅半抬起身子,跑堂的小余更是一马当先,拿着抹布奔过来,如连珠炮般问道:“喂喂,昨儿你也去高家了吧?高家到底出什么事了?镇上都闹翻了,连县里都派了衙役下来盘查呢。我说,他家到底丢什么宝贝了?有人说是一座真人大小的金佛,还说是他们家那个在京城做官的儿子送给他们家老太太的寿礼……”
锦哥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每每被这口齿伶俐的小余抓住炮轰,她都会有种头皮发麻的错乱感觉。
见她四下里张望着求助,老刘于心不忍地倒转手里的鸡毛掸子,反手在小余脑袋上敲了一下,“还不快去收拾桌子?转眼可就来客了!”
小余一捂脑袋,嘴里叽咕着,心有不甘地走了。
见小余走开,老刘却以自己代替小余,凑到锦哥面前问道:“说说,高家是怎么回事?”
锦哥皱眉:“我哪知道,还没轮到我上场呢,高家就乱了起来,只说是什么要紧东西丢了。”
旁边,一个茶客听到他们的话,不禁□□来问道:“你们说的可是小高村的那个高家?”
“可不就是那家!”小余跑过去,一边殷勤地替客人续上茶水,一边卖弄着他打探来的消息,“听说是丢了一座真人大小的金佛呢!难怪惊动得县太爷把衙门里的官差全都派了出来。”
“胡扯!”邻桌的茶客笑道:“哪里是因为这个,是因为高家那个在京城做着大官的儿子吧?县太爷这是怕办事不利影响到仕途呢。”
“切,大官!”又有一个茶客冷笑道:“不过是在护国公府上当了个大管事,竟就成了大官了!”
“你还别说,”和那茶客同桌的一人笑道:“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护国公府上的大管事,可不就得相当于是个八品官了,比咱们县太爷也只不过低了一级而已。”
他的话逗得大伙儿一阵哄笑。
“不过,”一个茶客又道,“也难怪县太爷这么小心,打一年前皇后病逝,贵妃娘娘就一直独宠后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上位了呢。护国公这一下,可就由老国舅爷变成新国丈了。”
听着他们的议论,锦哥脸色微微一变,想着刚才沈文弘所透露的消息,她不禁一阵不安。熙景帝仍然那么重用着护国公,寨子里的人跟这样的朝廷打交道,不会吃亏吧?
“锦哥。”忽然,老掌柜招手叫她。
锦哥走过去。
老掌柜看看她那苍白的脸色,道:“听说高家扣下你们的份例没给?”
锦哥沉默着低下头。
老掌柜叹息一声,扭头对账房先生道:“这钱就从我们柜上支吧。”
锦哥皱起眉,摇着手道:“不用……”
掌柜的一挥手,“这差事是我替你接的,倒让你受了一场委屈。你不收,下次我可不好再派你活计了。”
锦哥一听,只得垂下手,半晌,艰难地道了声:“谢谢。”
望着她垂头走进二进院落,账房先生扭头对老掌柜道:“可很少见你对什么人这么好。”
老掌柜呼噜噜吸了一口水烟,仰头望着天花板道:“你不觉得,这孩子像谁吗?”
账房先生沉默了一下,道:“大公子。”
“两个孩子,都有一双寂寞的眼睛呢。”老掌柜叹道。
顿了顿,账房先生又道:“老东家的信里,可有说大公子什么时候会来?”
老掌柜摇摇头,“只说叫我们预备着,到时候他会主动跟我们联系。”又叹道:“唉,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被丢在那种龙潭虎穴里,如今还受了这样的委屈,偏偏老东家那里又一直被猜忌着,帮不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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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无故受了老掌柜的恩惠,本打算请一天假的锦哥此时再也没法子开口了,她只得起个大早,领着无忧去给父亲和太太上坟。
等他们来到隐藏于深山之中的坟茔前时,天色才刚刚放亮,四周除了鸟鸣,便是一片寂静。
摆好祭品,领着无忧磕完头,锦哥打发无忧自己去玩,她则坐在两座坟前,对着那石碑喃喃说道:“今年玉哥和娘还是不能来,想来太太和爹也不会怪她们。”
顿了顿,抚着父亲那块只刻了姓氏的石碑,她又道:“连名字都不能刻上去。爹,你觉得值得吗?”
回答她的,是被四周的鸟鸣衬得更加幽静的一片沉默。
锦哥也跟着沉默下来。片刻后,她又低声道:“我不是抱怨,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可是,爹,你就从来没想过,也许我根本就担不起你扔给我的担子吗?”
回答她的,依旧是一片寂静。
“求死比求生容易。其实你只是选了最容易走的一条路,爹,其实你一点都不伟大,你其实很自私才对!”
这么质问着,那已经空了多年的眼中竟微微有些灼痛起来。锦哥扭过头去,望着远处初升的朝阳喃喃又道:“寨子里那些人的想法,我懂。整整六年了,躲躲藏藏了整整六年,好歹我们一家还能在镇上过着正常的生活,他们却只能躲在船上,孩子病了没法子找郎中,老人死了都只能偷偷埋在这片深山里,他们想招安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是,这样的朝廷,值得信任吗?”
她正喃喃低语着,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仿佛是某人不经意间踩在枯枝上一般。
锦哥扭过头去,“无忧?”
然而,身后空荡荡的,并不见无忧的身影。
锦哥皱起眉,警觉地从地上爬起来,“无忧?”她又叫了一声。
前方,依旧是一片杂树丛生的野地,不见一个人影。
锦哥忽然不安起来,“无忧,你在哪?别玩了,快出来。”她叫着弟弟的名字,向那片杂树林走去。
杂树林中,仿佛有人影闪动,锦哥刚要再次出声,忽听身后一阵风响,转眼间她就被人扑倒在一片半人高的杂草丛中。
那人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勒紧她的双臂,整个身体都死死压在她的背上。顿时,脑海中那段黑色的记忆一闪而过,锦哥不禁一阵惊恐,拼命扭动挣扎起来。
“不许动!”背上的重量又增加了几分,耳畔响起一个低沉而冷冽的声音,“想要活命就别动!”
锦哥的手终于摸到腰间的那把匕首,却因着那人的禁锢而无法抽出。她咬紧牙关,闭上眼,努力命令自己镇定,却怎么也赶不走脑海里回响着的惨叫和火光。
这时,从杂树林的方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有人包抄着往这边过来了。
锦哥猛地睁开眼。
无忧!
虽然攻击她的,是被追的那一个,可她也没有理由相信杂树林里追人的就是什么良善之辈。想着无忧很有可能会撞上那些人,一阵惊恐再次而起,锦哥刚拱起脊背,就被那人再次狠狠压住。
“别动!”那人将整个重量全都放在她的身上,扑在她耳廓上的呼吸沉稳而灼热。
长这么大,除了那次在水寨遭遇官兵袭击,锦哥就再没跟人这么近距离接近过。那段黑色记忆再次闪现,她本能地又要挣扎,却又意识到这么做的愚蠢,只得再次闭上眼,回忆着沈文弘所教的方法,努力深呼吸着。
而,就在她脑中一片混乱之际,鼻翼间竟闻到一阵陌生的气息,一种类似被太阳晒过的衣裳般诱人而温暖的味道。她睁开眼,发现那味道竟是从身后那人身上传来的,不禁一皱眉。
追踪的那几个人相互打着锦哥听不懂的呼哨,渐渐从草丛中搜索过去。最近时,仅距离锦哥他们三尺左右。当那些人呼哨着渐渐远去,背上的重量也随着他们的远离而渐渐放松起来。锦哥咬牙默默忍耐着,直到感觉有了把握,她这才蓦然一拱身,将那人从身上甩开,拔出匕首迅速回身刺向那人。
那人吃了一惊,抬起胳膊挡住锦哥的匕首,顿时,胳膊被那锋利的刀刃划得鲜血直流。
那人大怒,一拳击飞锦哥的匕首,再次将她扑倒在地,一边用那受伤的胳膊死死压住她的喉咙,直卡得锦哥几近昏厥,这才稍稍松开一些。
“被那么多人围攻都没能伤着我,竟叫你这小不点儿给伤了,真倒霉。”那人压在锦哥身上,瞪着她的眼中一片恼怒。
直到这时锦哥才注意到,攻击她的,竟是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
这男人的半张脸几乎全叫青黑的胡须给占领了,只能看清一双美丽却透着冷冽的眼眸。
也只有从那双眼眸,锦哥才断定,此人应该还不满三十岁。
“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不许出声,也不许再攻击我!”那青年冷冷说道:“那些杀手可不在乎多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