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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几番秋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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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里的最后一场雨算是停了,南隅关外东西两面郁郁葱葱的树林在一夜之间尽数凋零,只留下枯槁的枝桠,孤零零地伫立。北风也无精打采地四处游走,卷起一地残叶。

    昭营的训练场上依旧那般秩序井然,每个人都抡着长枪,在兵头的带领下稳稳拉开步子,声声呐喊一时间响彻长空。

    韦子敬在一旁看了许久,抬脚挪到孟之章身边,拿手肘碰了碰他,低声说道:“请书的御医到了吗?都已经两日了,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孟之章往旁边避了避,拉长着脸道:“事发突然,宫里约莫着也没有个准备。倒是你,怎么不在帐前伺候,跑到这里凑热闹?大夫叮嘱的药,主子服了吗?”

    韦子敬点点头,又朝他凑了过去,无奈地说道:“已经令火头去熬了,可熬好服了又有什么用?终究还是不对症。依我看,主子急火攻心,才会郁结吐血,这其中的干系,还是和那一位有关。”

    孟之章轻轻蹙了眉头:“你说的是帐中的那个女人?”

    “呿!什么那个女人!”韦子敬不满地低斥:“那是主子的女人,也就是你我另一个主子。”

    “我只有一个主子。”孟之章不以为然地拿眼觑他,又道:“若不是因为她,主子能落到这个地步?以前在淮康的时候,主子的身子那可是雷打不动的结实,现下倒好,竟到了这么个依靠药罐子过活的地步!”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嫂子那是被人给害了,你不想着法子帮衬,还在一旁说这种风凉话。”

    “这不是风凉话。”孟之章正过身子,面上极为阴沉:“咱们奉旨出来歼敌,可不是为了那些个儿女情长,主子乱了六神,你难道也跟着丢了五主?”他抬起手挥向兵场,肃容道:“你看看这些兄弟们,只要主子一句话,咱们都可以提着脑袋往前冲。可是现在呢?史罕跑了,喀勒这算是攻下了还是没给攻下?咱们在外面拿命来拼,现下皇城说到底也只有太傅曹瑞和一个提点陈世安……”他好似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才道:“哦,对了,还有白朴。”

    “白朴?”韦子敬直起身子,眼中尽是厌恶:“那家伙才叫人不省心,你忘了他在淮康的时候了?找条缝儿他都能在主子身上挑毛病,这样不对味的人,我压根就不会信任他。”

    “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孟之章转过脸看向兵场,面上无喜无悲地说道:“关键是主子信他,再者白朴不会拿主子的大事开玩笑,毕竟这与他自个儿也有干系。”

    韦子敬噎住,不甘地冷哼:“说到底也是个唯利是图的人,若主子没有许他给白清良翻案昭雪,他也不会就此低头。”

    “人之常情。”孟之章沉吟半晌,又转过来看他:“你也别在这里杵着了,火头那里也得盯着点,药熬好了就送过去罢。”

    “是是。”韦子敬随口应了,看了眼不远处冒着徐徐炊烟的火头营,提步而去。

    火头营虽大,左右算起来约有三丈地,但对于五万大军来说,还是显得过于褊狭了。韦子敬和守营的士兵打了照面,刚踏进营地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药味,转了几道炊案,偏头上正有名士兵在忙碌着。韦子敬近身问道:“药熬得怎么样了?”

    那火头兵一见他忙搁下手中的木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回韦爷的话,已经到了火候,正要盛上来了。”

    韦子敬不同于孟之章,是铁打实的朝廷命官,他虽在皇城名声四噪,但终归只是个商贾,头上没有半个官衔。却因是景谈纾亲信,贴身伺候,将士们才将他礼为上将,尊他一声韦爷。

    他点点头,拿起木勺舀了一瓢,放至嘴边吹了凉,咂着舌头将药喝了下去。他紧紧皱着眉头,停了良久,感觉并无异样,这才令那火头兵盛了一碗,直直端往将帐。

    营帐外的将士来回巡视,却个个无声无息。韦子敬端着汤药走到帐前,朝以一旁的士兵低声问道:“四爷怎么样了?里面可有什么动静?”

    “韦爷您去了这么久,里边儿倒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声也没有。奴才笨手笨脚也不知该怎么伺候,四爷便让奴才在外候着,有事再传。”

    这便是出兵在外最大的劣处,哪怕再需要人伺候,身边也没个女人。就连服药洗漱都得让将士们担当,只是营中个个都是粗里粗气的爷们,怎么也没那些个细温肚肠。虽说主子对这此不在意,但终归也是昭国的皇根,总不能一直这么将就下去。韦子敬轻叹一声,只盼着这仗能早日打完,凯旋而归。

    他将药往上端了端,提了提下巴道:“搭把手把帘子撩开点,待药凉了便没药性了。”

    就着那士兵的手,弯着腰进了帐。帐中昏暗暗的,教人抹不开眼,他微微眯了眯眼,寻到床榻的位置,走上前躬腰道:“主子,该服药了。”

    榻上的人不出声,裹着被褥背对着他,枕上的长发松散开来,一直撒垂到床沿。他屏了屏气,上前一步垂首又道:“主子?”

    依旧没人应声,他微微抬了抬头,顺着床沿的发丝往上看,却看到慑人的白。他心里一惊,手中差点没拿稳,再细一瞧,长发中藏了密密的白发,只稍一眼便能看个清楚。

    “你往哪儿瞧?”

    韦子敬惊愕得猛地直起了腰,向那声音寻去。景谈纾只着了一件中衣,盖着一张薄薄的绒毯,斜靠在一旁的小榻上,就着一旁的烛火看着地图。见他一副愕怪的模样,低声轻笑道:“愣什么神?还不快把药端过来?”

    韦子敬回不过味,瞪大着眼睛转去看床榻上的那人,又不敢多瞧,只一眼便回了头,结结巴巴地说道:“主子,那个人……您……”

    他咂了半晌,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景谈纾倒是一副气若神闲的模样,将手指竖在嘴边轻嘘道:“小点儿声,你过来说话,别惊醒了她。”

    韦子敬腿肚子有点儿发颤,挪着步子过去坐了。景谈纾放下地图,稳稳接过汤药,坐起身子直着脖子就把药咽了下去。药里不知加了什么,连带着舌根都发着苦,转手取了一旁已经凉透的茶水,又在嘴里含了片刻,这才稍稍好了点。他放下茶,将薄毯向上拢了拢,看向韦子敬,低声道:“上书的御医到了吗?”

    “没……还没有……”韦子敬一愣,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看到的苍白。那个人到底是谁?怎会生了白发?他脑袋一转,心猛地一沉,低声问道:“主子,榻上的那个……该不会是……”

    “是她。”景谈纾也不含糊,点头道:“想必你也见到了,她生出了许多白发,怕是身子有了毛病。”

    韦子敬哦了一声,原来问御医是为了她,不过话说回来,少白头也并非疑症,无非因为郁血积心而至,只是主子这样忧心,倒也正表明了他的心意。

    “主子,我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想了想,沉声道:“您的身子不会无缘故这样虚弱,我想……”

    “我知道。”

    景谈纾捻了捻薄毯,眼间划过一丝杀意:“我早就有所怀疑,只是苦无对证,也不得不暂且搁下。只是仔细回想起来,倒让我记起他在南秀城对我动过的手脚……”

    韦子敬心头一拧,之前脑中的茫浊混沌逐渐清明,使他心里狂跳起来。

    “老十一曾在我茶水里下了药,他虽说那是对我身上蛊毒的解药,但自那之后,我便时常心神不宁。念着颜如玉的时候,竟会生出刻骨的恨意。但心绪平静下来,又会止不住自己再去想她,如此反复,身子倒变得愈来愈不利索。”

    “我就知道这其中有猫腻!”韦子敬兴奋地拍手大笑,景谈纾竖着眉头轻咳一声,眼睛朝床榻那边斜了斜,不悦地瞪着他。韦子敬猛地噤声,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嘿嘿一笑:“既然如此,主子有何打算?”

    景谈纾轻哼一声:“我现在身在城外,也不能将他如何,一切只能待回去再议。不过先撇开我不说,但瞧颜如玉身上的伤痕,也就知道他究竟存了怎样的狼子野心。”

    韦子敬微微一哂,也不敢再搭腔,主子的字里行间里尽是对十一爷的不满。从来只要在主子身边的女人,个个都不得善终,如此一听颜姑娘果真也逃脱不了。

    “那,颜姑娘这边,主子预备如何?”

    景谈纾一怔,顿时心乱如麻。颜几重将她抛弃,她必定懊恼神伤,又惦记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史罕……他低叹一声,转过脸向那边看去。

    就算是裹着被褥,那个身子依旧羸弱,放在外头的手腕是那样纤细,仿佛微微一折便断了。不用看也知道,就算是在睡梦里,她也一定是紧紧蹙着眉头。他心里一阵紧缩,连着舌根都苦涩起来。

    他想看她的笑靥,恍若明星,堪比艳阳。

    他身子一僵,猛地扶住胸口,细细地抽着气。他喉间又涌起一丝血腥,在其中宛转不散。

    “主子?”韦子敬大惊,忙伸出手去抚他的背。不料帐外报来通传,不大不小的声音钻入帐中:“四爷,有人请见。”

    韦子敬不耐回头,低吼道:“见什么见?主子这会儿谁也不见!”

    帐外那声音有一丝踟蹰,停了半晌仿佛豁出去了一般,提高了音调颤抖着说道:“那人说他是梅子漪,奉命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