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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不谋而合,第二天便一道出发赶往南隅关。
如玉双手紧紧抓住缰绳,到南隅约莫还有两日的功夫,只要两国尚未交战,她混进兵营的可能性便不大,但待一旦交战,她就可以趁乱装扮为战俘或敌军,待那时,刺杀史罕的机会便触手可及。
“喝点水。”白钟微微勒住缰绳放缓了速度,将手中的水壶递给她。
如玉抬手拨了拨耳旁的碎发,轻抿一口,看向身边。
余莲面上无色,直直地看向前方。自从踏上路途,她仿若失声一般,几乎没有什么话语。如玉不擅长揣测他人心思,见她如此反常,不由得暗自担心。如玉驾着马缓步踱到她的身侧,问道:“你怎么了?”
余莲黑澄澄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忧愁,却转而消逝而去,她侧过脸弯了弯眉角道:“我很好。”
饶使如玉再不懂人心,也感到些许古怪:“为什么突然也要去南隅关,那里要打仗了,你可知道?”
“我知道。”余莲苦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如玉,你问我为什么要去南隅关,因为在那里,有我最放不下的一个人……”
她垂下眼帘,波澜不惊的眉眼间如同一潭沉寂的死水,好似想起了最沉重不堪的回忆,正竭尽全力将其冰封。
如玉听她这样说,不禁黔默。看此情形,在她心中有一个相当重要的人,面上再是明艳,也丝毫掩盖不了眼中对那人的爱恋与伤痛。她没有法子随意说出劝慰的话,因为她自己很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刻骨思念与纠烦挣扎。
不该有任何念想。
不能怀半分希冀。
如玉轻轻晃了晃头,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这一趟指向的是未知的命数,或许她正走在通往炼狱的路途,每一步都使自己离死亡更进一步。那些令自己心动不已的回忆,已经随着景谈纾的离去渐行渐远。她转身仰起头,北方的天空是那样高耸而遥不可及,正如一个无法企及的梦,和一个不能念想的人。
五个人,五匹马,脚下如踏云一般向前奔驰。几个人都是习武之人,日落日起之间便到了距南隅关不远的漯河。
而在漯河之傍,便是小小的甸村。
甸村不大,但因村子里的居民不多,倒也不显得拥挤。村长不日前接到南隅关送来的急报,令他安顿好居民,抚慰人心。但看看现下的局势罢!喀勒如一头饿极的猛狼,张牙虎爪地在关外磨着利爪,只待稍有动静,便一头扑出。这甸村也就是近年来才建起来的一个小村落,百姓们又哪里遇到过这般境遇?村长也是个没注意的,找了手下两人商讨,却不料此事被泄露出去。村民们顿时懵了神,纷纷慌乱地要离村迁居。村长压不住,只得动用村里廖若无几的兵力,几日下来,好好的一个村子,竟被捣腾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这是怎么了?”如玉皱起眉头,肃然看向前方。
灰蒙蒙的天空沉甸甸地压在村落上方,不远处的村子好像一只没了头的虫蚁,仓皇失措。愈是靠近村子,愈是可以看清其中破败的街道与惊慌的村民,而在村口挥舞着手臂大声吆喝的,正是甸村的守卫。
“都往后退!不许踏出村口一步!”为数不多的守卫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只得掏出腰间的长刀大喝:“谁要是胆敢再往前一步!爷就叫你们见见血!”
村民们见此更为大骇,但也不敢顶着刀尖冲出去,只得戚戚地瞅着不敢再有动作。
“呸!”当前一守卫轻啐道:“都他妈的什么犊胆子!仗还没有打起来,一个个就吓成这样!”
如玉拉紧了缰绳,愣愣地看着这一场景。嘈杂的人声、人们绝望的眼神,皆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人们拉着自家的牛马,肩上背着草草收拾的包袱,拖家带口地想要出村。每个人的面上的神情都是一样的,煞白又恐慌。
“这就是战争。”白钟沉着面容,叹道:“战争带来的不仅是死亡,更是国破家亡。”
如玉咬紧了牙关,曾经的苟延残喘历历在目,战争一旦落败,百姓们便沦落为亡国奴,收人驱使,任人□□。
“我们绕道走罢。”白钟不忍再看,垂下眼睑扯了缰绳转身而去。
如玉又静静看了许久,才回过身欲追,却撞上余莲悲痛的眼神,她怔神地喃喃道:“民不聊生,君又何尝不感同身受?”
如玉杵在原地,半晌反应不过来:“余莲?”
余莲喟然一叹,朝她凄然一笑,便调转了马头。如玉弄不明白,但因方才所见给她的震惊太大,也并未追问。
经过这一遭,众人更为沉默,一路上只听得马蹄声镗镗作响。
这般一来,竟在当日日暮之时便赶到了南隅关的关头。
“看来还未开战。”梅子漪朝关口看了半晌,沉吟道:“昭国派了重臣助战,南隅关将士恐是正在候着这位正主,才迟迟未肯动兵。”
也不知道余莲打哪里打探的消息,竟将这里的战况探得□□分。喀勒日日在关外旗鼓呐喊,恶言挑衅,但副将左邱却未做丝毫回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沉稳不惊,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一定是急得跳脚,只恨不得那位主子早日赶到。”梅子漪一甩衣袖,淡笑道:“若是他上面有人顶着,就算喀勒突击破关,这重责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几人牵着马匹缓步走在一座矮山下,白钟寻了一处隐蔽之地,众人将马匹在树干上拴好,这才倚着树木小憩起来。
“如玉,你来这里,是想要谁的命?”余莲刚一坐下,便抬头直直问道。
如玉一噎,没想到她这样直白,她对上她的双眼,寻思了半晌不知如何回答,索性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我明白。”余莲拢了拢肩上的披风,低声道:“很多事情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如何说。”
如玉澄明的眼眸中闪过一缕光彩,她轻笑着点了点头,正欲答话,却听身后的树灌中传来一道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几人对视一眼,皆屏气凝神,注意着那里的动静。
那人好似并不想刻意隐瞒,停了身子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沉声唤道:“颜姑娘。”
如玉一愣,这声音她很熟悉,在她失明之时,每日里都可以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不急不躁,静明温韵。
“百里公子?”
许久不见,他仿佛更为沉静了,细密的长发挽在脑后,在背部倾泄开来。青色的长衫仍是那样如林似柏,衬得他英挺的身姿额外素雅,只是面上的寒霜,却不合时宜地冰冷。
“我等了许久,你终于来了。”百里青修的目光如同一禀冰柱,直直地射向她。
如玉仍沉浸在故人相逢的喜悦中,上前笑道:“百里公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她转眼看了看,奇道:“怎么不见飞燕?”
百里青修心里纵使有百般不满,对上这样一副和熙的笑颜,一时间如同泄气的皮囊,顿时没了脾气。他苦笑一声,收敛了全身散发的冷意,轻声说道:“你的眼睛和嗓子……”
如玉莞尔一笑:“都治好了!”她转头向他介绍:“这位是余莲,这是她的同伴,多亏了他们,我才得以恢复。”
她笑得眉角微微弯起,如同一轮清亮的弦月,幽幽地照进了百里青修的心里。
原来她也能笑得这般开怀。百里青修的眼神温软下来,在她面上丝毫挪不开,他恍恍地想,离开露华岛的这些日子,她有没有想起自己?会不会在深夜里和他一般对月思人?在她离开之后,他虽是失望,但也并没有有所动作,只当是一场萍水相逢,散便散了。
□□难料,哪知这般念想非但没有日益消退,反而如燎原之火愈燃愈烈。他常想起在绝望与痛楚之间,她的隐忍与坚定。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仿佛是冬日里的暖阳,静静地挥洒周身的温暖。
你也许听不到也看不见,但只要沐浴在阳光之下,那股摄人的温香将直扑而来,沁人心脾。
还有那双灵碧的眼睛,当真是自己见过最净明的眸子……
他已经被深深吸入这股浪潮,无法自拔。
告别师傅,离开宗门,如发疯一般只为再见到她。他望着无际的山林,驾马直奔无山而去,虽然在她刚醒之时,对那里十分排斥,但无山总归是她的家。在那里他没有见到传说中的谷下寒,却与颜如何打上了照面。夺诀会上的针锋相对恍如昨日,颜如何听他来此地的目的之后颇为惊讶,但话语里却极为欣喜。
“和他相比,我宁愿是你。”
颜如何的面上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给自己指明方向后,便笑吟吟地送他下了山。他又哪里知道其中的端倪,只急着寻到她,好一解这相思之苦。
“颜姑娘。”他收起思绪,缓步走到如玉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余莲轻笑一声,朝如玉挤了挤眼睛。白钟若有所思地看着百里青修,良久无语。如玉转身抬头,正好撞进百里青修的眼眸,他温润的眼神宛如漫天浮云,将她整个人都圈围了起来。如玉一窒,与他怔然相望,片刻之后竟感到心口一阵紧缩,急急地别过眼去。
百里青修不再打算放过,扶上她的右臂,两人走至一旁,明明灭灭的火光将百里青修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
他抬手轻轻扫过她的鬓角,略有羞赧地笑道:“颜姑娘,久别重逢,你可有半分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