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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商人住在h市的一个新区,那里原来是一个小镇,去年才因行政规划的调整拨成了一个区。没有主城区早晚堵得一塌糊涂的干道,也没有太多高楼环立霓虹如昼,只有几栋正在施工的楼盘轰隆隆的搅拌车声惊动了道路旁安憩的鸟群,扑哧哧打乱一地的树荫,四下飞窜在不见日光的阴天之下。
江曦有些担忧地抬头看看,这天看上去快下雨了。明明是一个市,市里市外两重天似的,市里艳阳高照,这儿阴云密布。可能是体质特殊的缘故,江曦很不喜欢阴天,没有阳光的照耀,近处的一草一木,远方的高楼大厦都是灰蒙蒙的暗淡,没有生气。现在又是刚入春,风还带着寒气,吹进脖子里嗖嗖地凉,更让她浑身不自在。
阿宁朝天伸长脖子嗅来嗅去:“咦!快下雨了啊喵!”
“是啊……”江曦惆怅地应和。
阿宁奇怪地看她:“少爷有伞啊喵!大白你在愁啥?”
江曦甩给它一个恹恹的白眼,无人知道,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令她莫名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和惨死的陈阳。后来她是见过陈阳的,在他的葬礼上。林珊珊在门外哭成了个泪人,十分钟前陈阳的妈妈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在她看来如果不是林珊珊约出了陈阳,她心爱的儿子不会以那么惨烈的方式横尸郊外。
“你给我滚!滚!!!”陈妈妈双目通红,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黑白的灵堂里。
看不下去的江曦正要出去安抚朋友,可下一秒她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出去。林珊珊的身前站着一团模糊的影子,高高瘦瘦,黑幽幽得一片,可江曦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影子是谁。是陈阳,死去的陈阳,穿着那日站在教室后门口吹着口哨笑吟吟看向心爱女孩的衣裳,仿佛仍然是个翩翩少年。他低头站着,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注视着林珊珊。如果忽视掉他敞开的腹部拖拖拉拉滴着血的肠肚,或许这个画面还算比较温馨而动人。
江曦手脚像灌注了水泥,沉得她整个身子都僵直在那,她很少这么清晰而直接地看到这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大多数时候在她眼里,他们是一团影子,一团薄雾,可眼前的陈阳是如此的清晰,包括他嘴角笑容。他轻轻抬起手来,像是想再一次摸摸爱人的长发,可他挂在嘴角的笑却是冷笑,冰冷的,诡异的,而他那只苍白和骨骸一样的手从林珊珊的鬓角滑到了她的脖子,十指扣紧。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珊珊忽然咳嗽了起来,她的脸慢慢涨红,逐渐地由咳变为喘。
江曦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喉咙干涩地动动,刚张嘴陈阳猛地回过头来,少了颗眼球的左眼空荡荡地盯着她。江曦的胸腔仿佛遭到了一记重击,寒冷又剧痛,后来的事她全然忘记了,只记得自己脑袋磕在冷硬的地面上。
醒来后问三姑葬礼之后的情形,三姑含含糊糊只说她贫血晕了,最后还是江怀边给她剥橘子边对她说:“你这丫头可把老妈和我吓死了,人林珊珊受了委屈还没个什么反应,你倒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先一步倒了。倒之前,还大喊声‘珊珊快跑!’”江怀边说边自己说乐了,“你当演恐怖片儿啊,跑什么跑!”
江曦心道,亲身经历可比恐怖片带感多了,她张口吃着江怀喂过来的橘子口齿不清地问:“那珊珊呢?”
“那丫头没事,看你晕了过去后哭得更厉害了,走的时候听林叔叔说他们可能要搬家了。”
六年过去了,江曦至今没有忘记葬礼上的一幕,她不明白陈阳明明深爱着林珊珊,为什么那时看上去却想要她的命呢?难道是一个人走了舍不得珊珊?看着风雨将来的天色她默默跟着庄令走了两步,最后忍不住拉拉庄令的胳膊问:“庄令,你说鬼死后是不是都会想要害活人的命?”
庄令正拿着名片辨识方向,江曦这一打岔刚刚的努力算是彻底报废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默默收好名片,看向江曦困惑中又隐隐暗含一缕恐惧与哀伤的眼睛,她的眼睛从不撒谎……
“鬼也是由人而变,人善鬼善,人恶鬼恶,并无不同。”庄令牵着她的手沿着窄窄的小路慢慢走着,“除非……”
“除非什么?”江曦睁大了眼睛。
“善与恶对人来说就相当黑与白,每个人魂魄里既有黑也有白,良善之人魂魄比行凶作恶之人的魂魄纯净而透彻,死了成了鬼魂也一样。除非他为人所害,奇冤在身,扭曲了根性以至原本压抑的黑色逐渐污染了善性。到了那时鬼魂就会成为人们口中的厉鬼。”
庄令“科普”起来话总是比平常多一些,他说得平淡可江曦听得却是心一跳——“为人所害”。
她想起已经变成厉鬼的陈阳嘴边那一抹冷笑,还有雨夜里林珊珊家门前徘徊的举伞“人”。这一切似乎都彰显着陈阳的死并非简单的“意外”两个字可以诠释,如果不是意外,那一天林珊珊究竟和陈阳经历了什么呢?
江曦五味陈杂地回忆止步于十分钟庄令淡定的一句话:“我们好像迷路了。”
“……”
迷路对庄少爷来说实在是一件比吃饭睡觉捉鬼还稀疏平常的事情,在江曦所知范围里庄令除了江宁小镇那两条交叉的十字小道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迷失方向,如果没有阿宁的话……
江曦来了后领路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肩上,虽然她方向感也不是特别好就是了……
“西园路32号……”江曦对着导航站在街口张望了一会,揣起手机,“我们走的是对的,在往前过两个路口就对了。只不过……”她看看道路两旁茂盛的草木和寥寥的房屋,“这儿真够偏的啊。”
也不知道庄令办完事还有没有时间赶去林珊珊那儿,但用阿宁的话来说就是:“安啦大白,少爷看个风水那就和砍瓜切菜一样,有钱人的钱最好骗啦!”
江曦:“……”
远处垂到地平线的乌云里发出声闷响,如同隔了遥远的时空般模糊传来,气压沉闷得黏住人的呼吸。这么远的路江曦走出了微微一层汗,她松松领子深深吸进去了一口气,她定定莫名跳快起来的心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确保庄令没有乱跑跟上来后才放心地继续向前,嘀咕道:“有钱人毛病就是多,住在这破地方半夜也不怕吓着慌。”
“就是吓着慌才找少爷来看风水呀啊喵。”阿宁在路上蹦蹦跳跳,旁边摇曳的狗尾巴草很招它的喜欢,蹦着蹦着就滚进了草丛里。江曦来不及喊住它,就见草丛里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欢脱地蹦高蹦低,然后卷着一声的草、土滚回来。
江曦一头黑线地看着它叼着狗尾巴草一脸幸福地在庄令身上蹭去灰,又心怀不轨地想蹭到江曦身上时结果被庄令一脚踩住了尾巴……
“喵!!!!痛!!!!”阿宁的惨叫惊破天际。
吵吵闹闹地走了千来米,附近的景致已经寻觅不到多少城区的影子了,大片大片的长草地,和一排排高大宛如巨人版的法国梧桐,沉默地注视着仿佛误闯禁地的他们。空气的湿度惊人,可始终没有下雨,远方云层里光芒闪烁,可能那边正是瓢泼大雨。前方道路曲折蜿蜒隐没在梧桐林尽头,号称寻路小雷达的江曦自己也茫然了,看看手机又看看四周,这哪里有人住的影子啊。
向前走了一步,余光仿佛掠过了什么,她不禁驻足低头一看,是朵破碎的玫瑰,卷在泥土中花瓣污浊而殷红,似才从枝头落下不久。可这个季节,这个地方,怎么会有野生的玫瑰,周围也并没有大片的玫瑰种植地。
庄令随着她也看到了脚下出现突兀的玫瑰,弯腰捡起已经不成形的花朵,神色略有困惑,“……月季?”
很显然,无所不知的庄令也有不精通的领域……
江曦怔怔地看着掐在他手里的花朵,无知无觉地低低道:“猩红女王,罗马尼阿产出的猩红女王。”
说完后她被自己惊到了,阿宁打了个轻松的张口:“少爷不要灰心啦,这是女生在行的事情。大白再不像个女生,但……好痛痛痛阿喵!!!”
阿宁抱着被江曦踩过的尾巴在地上哭天喊地地打滚,江曦白了它一眼后努力忽视心底的奇异感:“走吧,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转过身的她迎面吹来一阵飒飒寒风,阴湿的潮气无所不在地钻入每一个毛孔之中,渗入血肉,透入骨髓,一寸寸地冻入她的肺腑。刚张开的嘴巴被人蓦地捂住,一只手勾起她腰一个滑步往旁边的梧桐树下狠狠一带,头顶是庄令微微的喘息声:“别动。”
白色的纸钱像蝴蝶漫天飞舞,道路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行整齐而安静的“行人”,怪异破碎的衣服耷拉在高得不像人类的身躯上,破旧的木伞如同灵幡笔直地举在手中,所行之处黑雾弥散,生机全无。
往昔的记忆巨浪般铺天盖地而来,江曦膝盖发软幸好有庄令在背后支撑着她,她无声地蠕动嘴唇:“这是什么?”
“……”庄令努力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被掌心里蠕动的温热所吸引走,他在江曦背后静静地写了两个字,“阴差。”
阴差行道,勾魂索命,活人让路。
“不让怎么样?”江曦忍着强烈的恐惧又动了动嘴。
微动的唇瓣扫过庄令的掌心,微微的痒,与心笙难耐,庄令垂下眼眸注视着那张全神贯注紧张盯着前方的少女,心不在焉道:
“不让,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