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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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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传进来的声音让皇帝和杨无端都怔了怔,杨无端有一瞬间惊讶得忘了自己的处境,半抬头瞪大眼,期待着见到这位极少在人前出现的太子。

    当今太子百里……百里什么来着?杨无端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可见他有多缺乏存在感。据她所知,太子是已故的前皇后周氏所出,皇帝登基之初,定年号“明道”,为了安定民心,将年仅周岁的嫡子立为储君。孰料周皇后产子以后染上了不足之症,太子也从胎里便带着病,两母子常年缠绵病榻,把皇帝急得焦头烂额。拖到了明道三年,周皇后薨逝,太子成了没娘的孩子。

    平心而论,杨无端相信皇帝对周皇后是有感情的,就看周皇后死后,皇帝硬是又拖了三年才重新立后,并将年号改为元和,大有忘掉不开心的事重新开始的意思。

    不过相比皇帝对前皇后无庸置疑的深情,皇帝对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无论在士林和民间都是个未解之谜。反对派,其中以支持三皇子的新党为主,这帮人横看竖看皇帝都不喜太子,证据是皇帝甚少允许太子出现在公众场合,比起到处乱蹿贤名远播的三皇子,太子唯一能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懦弱”,这还多亏了天下八卦人士强大的脑补。

    而支持太子的一派,惭愧,这派人不但人数少质素也不高,大多是些读书读得脑子僵化的学究,或是天天梦想着太子登基后能够鸡犬升天的投机之徒,他们当然认为皇帝非常满意太子,理由就是至今还没废掉他……

    剩下的就是骑墙派了,这是目前最大的一派,朝中的旧党、无党派人士、民间对政治漠不关心的小民都默默地归属于这一派系,对他们来说,皇帝还年轻,太子可暂养,三皇子可长线投资,还不到站队的时候。

    杨无端自己也属于骑墙派,虽然从丁新语将她点为会元之后,不管她愿不愿意,身上也贴上了新党的标签,对了,她还和著名新党党魁睿王一起看过油菜花,真是水洗都洗不干净的一身新党味道。也就是说,她该是三皇子的人,也就是说,她是这位圣德太子--不对,没有圣德,就是太子--的敌人。

    丝毫没有与人为敌的自觉,杨无端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暖阁的入口,好奇地等着见到那位神秘的太子殿下,因为动作太快,僵硬的脖子还发出“咯咯”的骨骼摩擦声。

    那老太监不知什么时候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前,伸出一只枯干瘦弱的胳膊,却轻而易举地打起了厚重的帘子,就像那帘子只是一张薄薄的毫无分量的纸。

    那帘子当然不是一张氏,杨无端还记得那出人意料的重量,也不知锦缎面子中到底夹了什么,起码超过五十斤。她忍不住又看了那太监一眼,心下暗暗警惕:传说每个寺院里都有一位深不可测的扫地僧,每个皇宫里都有一名深不可测的老太监,前辈诚不欺我!

    她胡思乱想这当儿,那边帘子底下有人慢慢地走了进来,宣德楼的规矩是不允许从仆入内,所以他虽然身份尊贵,却独自一人。

    杨无端心头一个闪念:皇帝在这边见人,没叫进太子就随随便便进来……要么这太子是白痴,要么支持派的人真相了,皇帝对太子满意得不得了。

    终于,她的目光终于从老太监身上移向太子,因为还趴在地上,视线只及他的腰间,看到一条明晃晃的绣带,叮里当啷悬了不少东西,其中一个平金彩线锦囊在烛光下显得光华灿烂,即使这么远看着,也能感觉绣得极之精致。

    杨无端愣了一下,刹那间她真切地感觉到心脏蹦到嗓子眼儿并不只是形容,她差点当着皇帝一骨碌爬起来,幸好双臂根本没有力气,只撑起半身又摔了下来。

    更幸运的是,皇帝的注意力全都转到了太子身上,大步跨过她--是的,就像她是什么挡路的石头或是碍事的死尸那样直接跨了过去--就向太子迎上去,一面埋怨道:“这么大的风,你出来干什么,别又病了。岁庆真是越来越不晓事了。”

    明明是埋怨,声音却掩不住的欢喜,显见他也是高兴见到太子的。这样慈爱和蔼的皇帝反而让杨无端打了个寒颤,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位喜怒无常的人君是精神分裂了,

    “父皇莫要怪他,岁庆也是拗不过儿臣。儿臣病了有些日子了,今儿个好些,想着很久没有跟父皇请安,忍不住要过来……父皇若是要怪,就怪儿臣不懂事……”

    太子的声音低而含混,带着虚弱的气音,说一句话要歇三次,符合他众所周知的病夫身份,若杨无端是第一次见他,或许真的会被他骗过去。

    是的,如果杨无端是第一次见他,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如果她不曾与他青梅竹马、劫后重逢、肌肤相亲……如果她不知道他是谁。

    但她知道,或许这个世界上,她是比大多数人都知道得多一点。

    杨无端慢慢地撑起她的身体,她的两只胳膊从骨头到肌肉都在叫嚣着要休息要罢工,她能感觉到心脏堵塞到嗓子眼儿,鼻子呼吸困难,还有眼睛,什么东西糊住了眼睛……

    她狠狠地闭眼再睁开,上下眼睫毛纠缠着,眼皮像是长到了一起,睁眼的过程就像是撕裂皮肉一般痛楚。

    这就是真相的感觉吗?她想着,固执地将眼睛睁得更大,看到了皇帝与太子……皇帝与百里昕……皇帝与杨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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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与太子絮絮地说着话,两个人的声音像是某种背景音乐或是余波一般在室内回荡着,杨无端却一个字没有听进耳里,她只顾着看百里昕。

    烛光下的百里昕比那天夜里又清楚了许多,让她看出了他与小时候的诸多不同。小时候的杨小康完美无缺得像是按黄金比例雕刻而成的玉像,极致的美貌甚至带来压迫感,当他没有故意装傻而表情丰富的时候,他就像七八月的骄眼一般的耀眼之极,令人不敢逼视。

    与那时的杨小康相比,此刻的太子却显得……平凡了。他依然俊美不可方物,烛火朦胧的光影抹去了所有他容貌上可能存在的瑕疵,他看来依然完美得不像一个真实的活人。但那种感觉不一样了,不得不说,气质风韵虽然虚无飘渺,有些时候却真正决定了一个人带给他人的观感。在杨无端的梦中,少年杨小康变得华丽,而现实中,长大了的杨小康却像个脸上刷了三层白灰、唇上涂了紫色口红,品味奇烂还弱不禁风的娘娘腔。

    真讽刺,杨无端心想,看不清楚的时候她明明没这许多感慨,也没这些不知来由的失望。

    按例太子的服色也是明黄,百里昕却穿着一身杏黄的团领衫,只在腰间扎了条明黄色的腰带。头上也没有戴冠,光光的只系了一条绦子,绦子尾端缀着一颗明珠,骤眼看去倒像是一团晕光……杨无端第二次恍然大悟,入京时她在马车里见着那个背影根本不是睿王,而是百里昕,太子与睿王相貌有相似之处,也难怪被错认。

    不过,她恶意地想,就连睿王那个怪人,现在想起来都比百里昕有气质,古里古怪也可以理解为特立独行遗世独立啥的。

    她又开始习惯性的乱跑思维,没留意那边与皇帝表演着父子情深的百里昕瞥过来一眼,只一眼间便读出了她表情的涵义,那刷过三层白灰的墙皮脸僵了一僵,眼睛里竟藏不住得有些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