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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精致得雌雄莫辨,杨无端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这真是个男孩儿?
杨无端的父亲是军人,她从小和大院里一群男孩子在严训下长大,是颇有行动力的人,向来想到就做,既然怀疑这孩子的性别,当即采取最直接的验证方式。
她去脱人家的裤子。
那孩子在昏迷中没有抵抗力,但厚厚的泥壳成了保护层,杨无端摸索了半天都无从下手。
她正在契而不舍地努力,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你在做什么?”
杨无端没想到会听到人声,吓了一跳,急转头望去,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人,乍看去都像网络红人潇洒哥,衣着褴褛,最差的一个简直衣不敝体,露出瘦得干巴巴的肋条。男人都蓄着长发,稀疏地挽在头顶,有的人甚至捏不拢一小撮。只有走在最前方的两个人稍为齐楚些,穿着蓝色的长衫,薄底快靴,头上的帽子后面还有两条往上翘的雁翅。
杨无端看过一点《神探狄仁杰》,这两位分明是衙役的装扮!
她不死心地希望是遇到了剧组,但平原上一眼能望到天边,这种大场面,不可能既看不到工作人员也没有一台摄影机。
她的心越来越凉,排除了其它可能性,她不得不接受“穿越”这个最后的选择。眼睁睁看着那两名衙役抛下其他人,快步向她走来。
一瞬间的沮丧过后,不死小强杨无端又振作起来,乐观地想,狄仁杰是武朝的名臣,那么她是穿到了唐朝?那也不错,有机会见识一下万邦来朝的大唐盛世。
两名衙役越走越近,杨无端站起身,模仿着古装片里的角色,胡乱向他们行了个礼。
等她直起腰来,发现自己必须要抬头再抬头才能望见两人的脸,但这两人据她目测也就一百七十公分左右,所以她果然不在原来的身体里……
左面那名衙役年轻较轻,大约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睁大眼睛打量了杨无端一番,问道:“你是何人?”
他一开口,杨无端便认出头一句问话也是他,而他说话的腔调很像普通话,微带点不知什么地方的口音。
唐朝的时候官话不是西安话?杨无端历史学得很烂,只记得明朝的时候才迁都北京,难道她穿的其实是明朝?
心里不知多少荒唐的念头转来转去,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于是不出声,埋下头盯着自己满是泥巴的脚尖。
那衙役还待再问,右方的另一名衙役比他年长许多,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抬手阻断他的问话,叹道:“还问什么,这八百里洪灾,信阳一带除了灾民还能有什么人?你看他们的样子,能活下来就是老天爷发了慈悲。”
年轻的衙役黯然道:“还说什么慈悲,我看老天爷是没长眼,要真的慈悲,怎么不保佑端王朝?元和二年蝗灾,元和三年雪灾,元和四年洪灾……这几年竟是没一年消停。再这样下去,你我都没法儿活了,何况百姓……”
八百里洪灾?信阳?端王朝?元和?杨无端猛抬头,盯住那名年轻的衙役,他的话里透露了太多重要的信息,而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端王朝是什么朝代?!
那年轻衙役感慨了一会儿,也正向她望来,遇上她的目光。
杨无端浑身上下都裹满泥浆,根本分不清男女长相,一双眼睛却仍是黑白分明,眼白晶莹得泛着浅蓝。人家形容漂亮的眼睛黑如点漆,他却觉得这双眼睛真正难描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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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中午,高空中一轮金光四射的太阳将气温烤得灼热,太阳底下是望不到边际的平原,河流改道带来的泥沙将原本的千里沃野覆盖成了荒原。
杨无端一行人在荒原中跌跌撞撞地前行着,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在天灾面前,人类与蝼蚁同样渺小。
洪灾过后已是连续十日不雨,大毒日头晒干了灾后余生的灾民身体内最后的水分,每个人都嘴唇皲裂流血,头晕眼花,麻木地挪动着双腿,不时有人倒下,再也喊不起来。
这支小小的队伍分成两截:两名衙役当先开路,青壮年在前,老弱妇孺在后。杨无端缀在灾民队伍的尾端,那名好心的年轻衙役叫来两名较强壮的灾民,一个人背她,另一个人负起她从河中救出那个孩子。
杨无端根据周围成人的平均身高,大概判断出她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孩子,便也老实不客气地接受了照顾。
她趴在那灾民泛着酸臭的脊背上,依然在琢磨着穿越这回事。
杨无端的律师职业工作繁忙,读书的时候却是个爱好广泛的人,读过《时间简史》,对爱因斯坦-罗森桥和虫洞理论也算知其然。理论上而言,空间折叠的两个点之间,如果有巨大的能量能够打开虫洞,时空旅行便成为可能。
先不谈这比彩票头奖中奖概率还低的可能性,但时空旅行应该只会穿行至真实的时空,她历史学得再不好,古代史的歌诀还是背过的:“夏商周秦西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辽宋夏,金元明后是清朝”,这个“端王朝”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
不对,她又想,历史是人写的,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史,不知有多少湮没于历史洪流中的短命朝代,或许端王朝也是其中之一?
探头看了看,两名衙役离得远,应该听不到后方的对话,杨无端清了清喉咙,对背着她的灾民道:“大叔。”
这是她遭逢大变以后第一次出声,虽然喉咙干涩,声音却是娇嫩之极,连她自己都受不了的打了个寒颤。
那名灾民应声回头,憨厚地咧嘴一笑,露出深黄色的牙齿和黑乎乎的牙龈。
“谢谢大叔帮忙。”杨无端强忍着对新声音的不适应,甜甜地笑了笑,脸上的干掉的泥垢却噼呖啪啦往下掉。她尴尬地顿了顿,道:“大叔是哪里人?”
“俺们都是雁翅村的。”那灾民哑着嗓子道:“大水把整村都淹了,就逃出俺们几个。”
这一句话便是多少生离死别家破人亡,杨无端恻然,旋即想起自己现在没有资格同情人家。苦笑了下,她又问:“大叔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灾民老实地摆了摆脑袋,差点撞到杨无端,道:“差大哥要俺们去哪里,俺们就去哪里。”
这……真是统治者梦寐以求的顺民,杨无端哭笑不得,要是现代的人民对政府工作人员有这样盲目的信任,她这样的律师哪还有生存余地。
“我们是去信阳府。”那名年轻衙役却忽然冒出来接口,也不知他耳朵怎么这么灵。
信阳?杨无端……还是没听过。她眨了眨眼,学着那灾民的称呼道:“差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马汉。”他也是咧嘴一笑,年轻的脸庞虽然谈不上英俊,却非常爽朗,在这样干渴的时候让人消解了几分烦躁。
“那另一位是王朝?”杨无端脱口而出。
“那是我们的班头严豪大哥。”马汉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王朝是谁?”
杨无端干笑两声,假装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马汉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左瞧右瞧,杨无端本就心虚,被他盯得慌张起来,但她向来有个脾气,越是慌乱的时候越要撑着架子不倒,于是也瞪着眼睛去看他。
马汉与她四目相对,却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又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兄弟?杨无端大怒,身为一个有前有后的女人,这是侮辱!不对,等等--
她低头看了看平坦的前胸,惊恐地感觉了一下两腿之间,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吧?
马汉等不到她的回答,又问了一次:“小兄弟?”
杨无端心惊胆战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穿越了她都没这么害怕,眼前尽是虚影,视线都落不到实处。
马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愣呆呆地一点反应没有,以为她大难过后惊魂未定,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却只摸到一手泥沙。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抵达信阳府城门外。
杨无端远望见巍峨的城楼,这个她没有听说过的信阳府似乎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市,城楼上还设有箭垛,几名铠甲鲜明的士兵来回巡逻,斜阳照在他们冰冷的金属盔甲上,反射着温暖的红光。
严豪和马汉却没有领着灾民入城,他们沿着城墙根向东疾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一大片狼藉的窝棚区,杨无端心下了然,这才是收容灾民的地方。
古时候的赈灾可没有现代那么好的条件,细菌滋生也快,大灾过后通常便是大疫,为了防止传染病扩散,各地的地方官都不敢放灾民入城。负责任的官员就会在城外给灾民搭建临时的居住地,再派人定时舍粥,尽量让灾民少死一些。
确认活着的人都到齐了,两名衙役互望一眼,严豪肃然道:“这里是府尊大人特意为大家准备的栖身之所,登记完户籍即可入住,每日卯时和酉时舍粥,一人只食一碗,过时不候。”
户籍?杨无端深吸一口气,考验她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