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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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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说过的话,被人转回来堵自己,这种感觉也是久违了。秦霜眸光微转,似嗔似恼,果然是凡走过的,必留下痕迹,希望旁人遗忘的,一定会被牢记。

    与不虚的见面,问的两个问题并非无的放矢,只是,现在的她,还不够资格去触碰其中的实质,所要确认的是另外一件事。

    一路折返重回到西安城。她所行处,一街辐辏,灯火不绝,街边高柳系马,楼中莺声琴乐,笑语如潮。聂风兀自懵懂,步惊云已经猜出三分。

    其中一家门脸最为高大华美,楼外所站之人,也不似其他楼子兜搭客人。秦霜径自而入,楼中上下一时低声。老鸨连忙上迎,二十七八的妇人,脂粉薄施,风情撩人,见惯欢场百态,见了秦霜,也一时失声。

    “房间,酒,歌舞。”紫瞳之下,老鸨无有半句多言,诺诺而退。一个绝美少女来这等地方,身后只随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和一个童子,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背景惊人。但这般气度,不带饰物,只腰间精美宝剑已经将其余女子比落凡尘,显然不是前者,哪里敢多问半句。

    聂风看呆了眼,糊里糊涂跟着秦霜登楼、入阁。步惊云依然一身冷寒,目不斜视。

    酒菜、乐师、女伎一时备齐,老鸨眼神游离,秦霜扔块金子过去,立时欢天喜地:“不敢叫人打扰,您请慢用。”

    秦霜拉过聂风坐下,手指抚过他的小脸,紫瞳中有笑意更多冷意:“看就好了。”手一挥,诸人皆是眼眉通挑,立刻琴响乐起,轻歌曼舞。老鸨心思玲珑,所挑的都是楼中确有真才实学的艺伎,连陪酒的侍儿也是清雅秀丽,薄施脂粉,无有那等烟视媚行、轻佻放纵的人。

    凝注着歌舞,秦霜指尖转动着杯子,葡萄美酒夜光杯,不见忘死沙场的豪迈,只见浅斟低唱的靡靡。随手为聂风也倒上一杯,眉梢一挑,旁边的侍女方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也为步惊云斟满。

    丝竹声中,姑娘们渐渐找回平昔的素养,她们不敢靠近秦霜与步惊云,便只能围着聂风频频相劝。聂风连喝两杯下去,小脸通红,一双大眼求助地望向秦霜。秦霜却只是凝神歌舞,视若未见,惹得姑娘们低低浅笑不已,去了不少紧张。

    聂风终于反应过来,靠到秦霜身边,姑娘们果然不敢再近,只是眼神交流,吃吃而笑。

    重头歌韵响琤琮,入破舞腰红乱旋。舞低杨柳楼心月,歌罢桃花扇底风……盛唐风流虽去,终究还在这平康巷陌留下几分余韵。面对这个有着一双妖异紫瞳的少女,众人不自觉打起精神,拿出全副本事,只期待能博她满意一笑。

    轻拍几案,秦霜曼声低吟:“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今夕何夕,今日何日,遂古之初,何阖而晦?何开而明?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那个性轻脱跳,三教九流,无有不交,美其名曰游戏红尘的女子,已经化作尘土。秦霜并不怀恋她,只是怅然,她若不求道,能不能像此间的男女一样忘情纵欲,醉生梦死?

    笑是假,也是真,泪是真,也是假。

    失望都是因先有希望。

    佛门,佛门,鏁骨观音变现身,反腰贴地莲花吐。道在何方?道在何处?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一个声音怯怯地接道。

    秦霜抬头望去,是一个红衣的女伎,秦霜笑了,招手让她过来。其他人相视而笑,松了一口气,终于让这位来历神秘的少女露出笑容,不负老鸨先前的千叮万嘱。

    “您是一位山鬼吗?”红衣女伎偷偷打量秦霜,大着胆子问,她也只大的秦霜几岁,但眼角眉梢已经露出久历红尘的倦色。

    “什么是山鬼?”聂风听不懂琴,也看不懂舞,对秦霜所吟的似懂非懂,对女伎接的也完全不懂,听到这个问题更是一头雾水。

    看着他灵秀的小脸,女伎柔声道:“山鬼是山林中的神女,是一位美丽、率真、痴情的少女,披戴着薜荔、女萝、石兰和杜蘅,乘着赤豹拉的辛夷车,车上插着桂枝编织的旗,身边跟着长有花纹的花猫……”

    聂风还是茫然,不知何时坐近的步惊云一声冷笑:“鬼还是神?”他通身的冷气和低沉的话语顿时吓倒了这名女伎,诺诺不敢继续。

    秦霜看他一眼:“谁来劝他喝酒?一碗酒,一两黄金。”

    如此重赏顿时激起姑娘们的勇气,虽然还畏惧着这个冰寒的少年,但随着第一碗倒下的酒被步惊云一口喝下,姑娘们又惊又喜,开始争相为步惊云倒酒。

    步惊云也来者不拒,转眼就喝干了一坛。脸上升起红晕,让人才发现这个令人心生畏惧的黑衣少年也不过是个孩子。

    步惊云忽然将一碗酒推到秦霜之前,眼神亮得惊人:“你也喝!”

    聂风急道:“你喝醉了!”

    秦霜凝视步惊云片刻,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自己,容颜如霜,神色漠然。

    端起酒碗,仰首,高举,一条水线泻下,片刻间一碗酒便被喝干。

    指尖微转,丢下一张金票,起身下楼,无人敢拦,就是步惊云,也只是默默站起,跟在她身后。红衣女伎暗暗握紧掌心,那是秦霜额外给她的赏赐。

    来是谜,去也是谜,只是因为那几句楚辞,从此,平康坊中无端多了一个有关美丽山鬼偶然涉足人间的传闻。

    步出楼,秦霜依然随步而行,这一次,越行越偏,周围的屋舍越来越破败,渐渐屋不成屋。从声色犬马歌舞繁华的处所转到此间,对比分外分明。

    狭窄的街道飘荡的不再是脂粉与酒肉的香气,而是如同腐肉和人群集体散发出来体臭交织而成的作呕气息。肥硕的鼠类明目张胆地在街道上四处乱窜,身体流脓的乞丐奄奄一息地随意趴在街道上,没有人去多看一眼。随处可见挂着草标想要出售自己的大人孩子,男男女女。奄奄一息的妇人搂着快要饿死的孩子,伸出无助的双手,随即给同样瘦弱的汉子踢开。面黄肌瘦衣衫破旧的女孩躲闪在破门后,张着渴望的眼睛,期待有男人会进入或将她们买去……

    聂风脸上的同情之色越来越浓,步惊云的冷目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在这样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三个干净漂亮的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十四五的绝色少女,理应引起无数觊觎的目光,可是就算是平常这条街上最强横霸道凶狠无理的人,也不敢对秦霜多看一眼。就算是步惊云,得到的目光也比她多。看起来最为稚弱可欺的聂风自然又承受了最多的目光。

    有大胆的,试探着去拉扯他,聂风有些慌乱,他可以面对猛兽面不改色,面对强梁奋起抗争,但这些可怜的人,他怎么去对待?那些干瘦的手和苦苦的求告声,让他浑忘了自己身负武功,背上还背着雪饮。

    匆忙中聂风摔倒在地,可是秦霜根本不曾回头,步履悠然一如之前,想必紫瞳中也是一片平静,漠然若所有的一切与她无关。

    聂风咬紧牙,这是否又是对他的一场考验?她总是藏着心思,仿佛害怕露出真实的情绪,她一次又一次地推拒他,仿佛他的同行是她不可承受的负担。她明明也渴望着同伴的温暖,可是又随时做出孤身离去的姿态。

    如果这是她的选择,那么他绝对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