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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山寨大堂内,贴着一张不知哪里的年画,扯掉了那喜庆的红边,以使那只老虎不显得那样喜气洋洋,憨头呆脑。上头不知请了哪里的书生写了“卧虎堂”三个字,好歹算是个牌匾。
这里是平日里山寨议事的地方,如今左侧却大马金刀地坐着几个彪形大汉,刀子横在茶几上,一边大口喝着热茶,一边暗含不屑地看着大堂高谈阔论着,另外一侧则坐着几个精干男子,一色玄衣灰袍皮靴,腰挎泼风刀,沉默不语,目光游移,为首男子镇定自若,中央一侧坐着老金,正陪着客人喝茶应酬,刘寻大步走了进去,笑道:“不知黑风寨贵使来得这样早,有失远迎了。”
老金已是站了起来笑道:“黑风寨冯令寨主与天道寨罗天龙寨主都亲至了。”一边又向座中客人介绍道:“两位寨主,这位正是我们卧虎寨新寨主苏六苏寨主,如今山寨事务,皆由他处置,这次他下帖请了二位寨主前来,正是商量前些日子两位寨主所议之事。”
两个寨主站起来叙礼后一番推让又坐下,表面上倒都是笑盈盈,两边却都隐隐有剑拔弩张之意。
黑风寨冯令抢先说道:“苏寨主看上去也是仪表不凡,今日约我们过来,想是前些日子卧虎寨欲要并入我黑风寨的事是要答应了?”
对面罗天龙眼皮一跳,却仍不动声色喝了口茶,刘寻诧异道:“我得到的消息可是贵寨不肯接受卧虎寨的所有人员,因此合作一事,尚未有准信。”
罗天龙笑了下:“正是,还是我们天道寨更体贴卧虎寨的现状,虽然不能保证所有人上山,但可以在山下妥当安置妇孺老病,
刘寻稳稳地喝了杯茶,这茶叶是苏瑾随身携带的好茶,给那两个匪首喝,真是糟蹋了,刘寻不慌不忙道:“卧虎寨是一家子一家子的流民组成的,和二位寨主的寨子有所不同,要拆散,太难,我们这几日商议的结果,若是不能全盘接收,还是维持原状比较好。”
冯令恼怒道:“苏寨主,不要看着现在天道寨的寨主在这里,你就自抬起身价来了!你们这小寨子安得不是地方,影响了我们的生意!若按从前的脾气,直接平了就是了,如今不过是看着都是同行的面子上,意思意思,你道天道寨又能养起你这些妇孺了?他们说什么替天行道,每次劫了人之前还假仁假义问问人家的来处,结果还不是凡是官就说官没一个好东西,凡是商就说人家为富不仁,劫回来的东西,怕是他们几个头头都不够分,哪里可能养活你们这一大群人?”
罗天龙不动声色,显然打的是等冯令先翻脸自己再拣便宜的主意,这一代是交通要道,这些年天道寨和黑风寨两边隐隐成犄角之势,各不相干,却隐隐敌对,如今这卧虎寨虽然是群乌合之众,随便扯了个旗子圈了个山头开了条路便也干这无本买卖,却歪打正着,打破了他们两边的平衡,如今过路的商客,听说这边只收一部分买路钱,便都冒险绕远路从这头走了,若是能招揽过来,倒也算实力雄厚些,只是这山寨还太不成气候,不过十来个壮丁,倒带了二三十个老弱妇孺,如何使得。不过看这新寨主,目光内蕴神采,行路下盘扎实,看起来倒像是个汉子,还有适才进来看到的数个精悍沉默的男子,身姿笔挺,难道是这新寨主带来的人马?若是这般,倒是可以费心争取一番。
刘寻却已朗声笑道:“既是养不起,那我们自己能养得起自己便好,不敢当冯寨主亲自来招揽了,请了!”
冯令脸黑着看了眼八风不动的罗天龙,心知自己若是真的走了,只怕就要被罗天龙拣了漏,还不如一开始这支草头流寇上山趁大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顺手灭了,如今任由他们成了气候,被天道寨那边牵制住了。他忍了这口气,冷冷道:“苏寨主何必一意孤行呢,这老弱妇孺,只会拖后腿,有几个做饭便也罢了,多了只会让兄弟们意志不坚,又白白费许多口粮。”
刘寻笑了下,罗天龙却道:“女子当中,也有巾帼英雄的,冯寨主此言差矣。”
冯令本就看他不顺眼,吹胡子道:“天道寨发女人,这事早成了咱们道上的笑话了,听罗寨主所说,想来那些女人,也都是□□的巾帼英雄了?”
罗天龙脸黑了黑:“胡言乱语!”
冯令幸灾乐祸道:“苏寨主可要想好了,你寨子的女人上了山,只怕就要充了公了!倒不如早日遣散打发了。”
刘寻脸一黑,冷冷道:“不劳二位寨主费心了!我们卧虎寨如今能自给自足,暂且没有合并的打算。”
罗天龙脸上似笑非笑:“原以为苏寨主是个聪明人,我劝寨主还是要再三思量,我们两家寨子若是联合起来,卧虎寨灰飞烟灭,不过旦夕而已,何必说得这么绝呢?”
刘寻脸上冷笑:“列位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无本买卖,朝不保夕,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了。”
这时老金一旁眼看刘寻就要和两位寨主撕破脸,连忙和缓道:“我们寨主这是还没想清楚呢,几位寨主消消气,再多给些时间让我们再好好考虑考虑。”
冯令冷哼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一边站起来傲然道:“我与罗寨主一同出去商议商议吧。”却是怕天道寨留下来暗地使诈,不如先联手压一压这个小寨子,瓜分利益比较妥当。
罗天龙看了眼冯令,心下不屑地笑了笑,仍是站了起来,这小寨子还这么软硬不吃,也的确要给他们吃些教训,做出联手整治他们的假象,倒是可行的,便欣然站了起来对刘寻拱手道:“既如此,今日且先告辞了。”
刘寻笑了声:“也好,我送两位寨主出去。”
三人才走出草厅,便听到喝彩声欢呼声,不由看过去,却都眼前一亮。只见山门旁开辟的小演武场边,站着个穿着浅绿色胡服交领的女子,头上只简单扎了青布帕,露出了一把乌黑的头发,腰肢纤细,身子笔挺,手里拿着一把强弓,正在搭箭而射,靶上已能看到一支白羽箭钉在红心处,兀自颤抖不休,旁边围着一群山匪,叫好不已,另有一垂髫及笄女子立在一侧,美目流转,唇红齿白,更有几个男子沉默地站在那女子身后,似是护卫,明显与旁边面色或黧黑或菜色,萎靡不振的山匪们截然不同。
罗天龙心中暗自一沉,转头看向刘寻:“原来贵寨中果真藏龙卧虎,真有巾帼英雄?”
冯令却是看着明显通身气度与山野女子不一般的苏瑾以及她身侧站着的天然殊色的十四娘,一时居然色令智昏,有些倾倒道:“原来苏寨主却是因为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等美人,若是贸然打发了的确可惜,苏寨主若是愿意,这几个女子便是跟上山也无所谓了,我等必会好好怜爱她们。”
话音才落,那头苏瑾已听到,挑了眉身子忽然一侧,手指一松,箭应弦而发,飞射过来,竟然直接一箭射穿了冯令的发髻!冯令待到反应过来,感觉到自己发髻一紧,一杆箭贴着自己头皮插了进去,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勃然大怒道:“贱人敢尔!”一边又怒转头对刘寻道:“苏寨主,上门是客,岂能如此无礼!”
刘寻不知何时却已退开了几步,笑道:“你对拙荆口出不敬,她想要教训教训你也是应该的。”又忽然口气一转:“两位寨主千里迢迢过来,合当多留几日做客才是,来人呀!且替我留留客!”
十多个护卫从不同的方向围了过来,全都牛高马大,彪悍之气勃发,与那女子身后的几名按剑而立的护卫正似一类人,行止之间训练有素,进退有度,罗天龙身侧的人早就都拔刀警戒,两边剑拔弩张,罗天龙却忽然灵光一闪:“你们是官府中人还是行伍中人?”
山匪们哗然一片,看向刘寻和苏瑾,有些警戒地退开,刘寻哈哈一笑:“当不得你们自投罗网,怎好推却两位寨主的美意呢!拿下!”语调转为凛然,几名侍卫已是飞扑上前,又有侍卫站在外头拔刀掩护及呼应,罗天龙一边拔刀迎战一边喝道:“卧虎寨的各位,你们定是让官府来剿匪的人给蒙蔽了,还不赶紧拿下那女子,尚有一线生机!”
卧虎寨的土匪们都不由地离开了苏瑾,疑虑满腹,这位压寨夫人昨日来了后,便带来了许多吃的用的,十分亲切可人,然而如今看寨主这势头……难道真的是借机混入山寨,里应外合剿匪?
罗天龙仍然喊道:“他们才有十来人,只要你们齐心协力,尚且……”一句话没有说完,苏瑾手里的弓弦颤动,一箭已直射穿透了他的肩胛处,他手一颤,已被旁边两名侍卫扑下反剪着手臂压在了地上,脸被紧紧压在冰冷的土地上,这些人分明是久经训练的军士!不过数息,两个寨子的匪首以及带来的好手全部成擒,他们这次应邀而来,因为一直看不起卧虎寨,的确是掉以轻心了,如何想到这里竟有圈套等着他们?
卧虎寨的土匪们则惊疑不定地看着刘寻和苏瑾,老金终于忍不住出来道:“寨主……官爷……您这是……”
刘寻看着他不说话,这时候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众多,他们看出去,看到了黑压压一片持着长矛□□的军士们重重包围起山寨来,几个将领穿过军士们过来半跪在刘寻面前:“末将蔡可辉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匪徒们心惊胆战地看着刘寻淡淡道:“平身吧。”
刀枪落地,卧虎寨的匪徒们全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只有苏瑾一人站在那儿,十四娘忽然反应过来,膝行上前,磕头道:“娘娘!娘娘,我们都是被逼上山的,并没有杀过人啊!求娘娘慈悲!”
苏瑾看向刘寻,刘寻问蔡可辉:“另外两处寨子如何了?”
蔡可辉道:“昨夜接到旨意,今日末将便分别派了五千人剿匪,适才接到回报,虽有顽抗,但皆大部分成擒。”
刘寻淡淡道:“将擒获的匪徒一一拿下转送地方官看押,分开审讯,手上有人命的,依律处置,逼不得已并无人命的老弱妇孺,一律遣返回乡……另有口谕,嘉州知州剿匪不力、擅自加赋,就地免职,押送上京交刑部问罪,其余大小官员,一律暂押当地待罪,着命吏部侍郎为御史,专查此案。”
蔡可辉连忙俯身道:“末将遵旨!”
刘寻看着兵士们上前一一将匪徒们收押捆绑,十四娘泪流满面道:“寨主,您果真就不念这些日子来寨子们对您的情意么?”
刘寻漠然看了她一眼,却不答,走过去持了苏瑾的手道:“耽搁了不少时间,我们回去吧。”
苏瑾看了眼十四娘,转脸对刘寻道:“也好……不过这卧虎寨也算是戴罪立功,听你说也没有大恶之举,老弱妇孺又多,且赏些钱财,让他们好生还乡吧。”
刘寻笑了下:“你说了算。”二人转身向山门走去,那儿已备下了銮舆,请他们上辇后便一路护送着下山去了。
十四娘瘫软在地,有两个护卫走过来道:“陛下说赏银百两,娘娘又说赏银二百两,这到底是赏几两?”
另外一个护卫道:“一起给了算了,横竖内务府不会不批。”
前一个护卫纳闷道:“陛下为何不和娘娘说已吩咐了赏银?”
另外一个护卫低声笑道:“你傻啊,你就没发现陛下在娘娘面前,连眼神都不敢放别的女子身上,甭看这次是娘娘追了出来,其实陛下紧张娘娘得很……昨晚专门传了咱们头儿去,问娘娘一路行来,可受过什么委屈,稳妥不……”
两个护卫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拿了银子递给十四娘道:“陛下和娘娘法外开恩,念卧虎寨上下诸人,为匪时间尚短,作恶不多,不曾杀人,为生活所逼,有诸多不得已之处,如今在擒获天龙、黑风两寨上,又有戴罪立功之举,且赐银三百两,供尔等回乡安家,以后且安分守己,不可再生违法做恶之念!”
十四娘捂着嘴,泪下如雨,卧虎寨诸人皆拜服在地,哭泣称颂皇恩不已。
远远路上銮舆中,刘寻却和苏瑾在私语:“你说孩子们都是淮王看着,想是无恙,这附近有片梅岭,听说遍植梅花,不若咱们去逛逛再说。”
苏瑾有些无奈喟叹:“陛下,圣驾行处,惊扰地方,劳民伤财,再说如今天寒地冻的,不若待春暖花开,我们再带着孩子去江南游玩一番?”
刘寻垮下脸:“朕看佑儿已可以监国了,正是该锻炼锻炼,其他两个孩子年岁还小,路途辛苦,多有不便,依朕看,还是就你我二人,微服私访的好。”
苏瑾张嘴正要说话,刘寻却怕她又要反对,连忙以吻封缄,銮舆外风雪连天,銮舆内却暖意融融,□□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