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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锦衣秀才徐治周身的寒气与敌意,既然李兰感觉到了,其他人当然也并不迟钝。只是西城门的闲人们都没敢走近,只远远站着看热闹。张大道立即大步走了过来,沉声道:“你……”
徐治没有理会他,甚至连视线也未有一刻偏移,仍是以那种缓慢坚定,但却充满了压迫感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青蓬马车,直到距离它只有三丈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不过徐治并不是自己想要停下来的,他停下来是因为李兰挡在了他的面前。
由于风寒痊愈不过半月余,李兰的脸色仍是苍白,两颊也削瘦了好些,但他的眼眸依然温和,只是多了些清冷,面对昔日“情敌”,他拱手为礼,语调平稳地问道:“徐公子此来何事?”
“李兄这是要远游吗?”徐治看了眼他的打扮,语气温和,“春日融融,正值百景初放,李兄当真有雅意。”
李兰暗暗撇嘴,看见你便觉心烦,能有个屁的雅意,当下淡淡地问道:“徐公子言重了,你这是要进京修学吗?”
“哪里,我是专程来为李兄送行,并向李兄表示谢意的。”徐治眼角堆起笑纹。
这话有些让人意外,李兰不禁眉睫轻挑:“谢我什么?”
“有道是寒窗苦读,只为出人头地,我一向是勤勉有加,力图搏锦绣前程的。不过余暇之际却常慕金陵风华,总想着要贪图玩乐。若不是李兄文章惊醒,只怕要疏于学问,故而我多多感谢李兄才是。”
他这一番话说得古里古怪,道理似乎都是对的,但从他这样一个仇敌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其妙地让人觉得不舒服,似乎是真的在向李兰示好,似乎又有暗讽之意,可待要驳他,又找不到驳他的地方。
“好了,徐公子客气话也说的差不多了,请回吧,我还有话要跟主家说呢。”因为他同为登第士子的身份,张大道虽不至于无礼,但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张兄说得哪里话,”徐治凝目看了他两眼,方淡然地道,“在下只是想和李兄多亲近一二分罢了,你又何必急着赶我走呢?人都道李兄气量广,大肚能容,若是如此行径,岂不是有损李兄的清名?你是何居心啊……”
即便是有些城府的人,也受不住他这刻意一激,更何况是年少气盛的张大道,当即涨红了脸跳将起来,却又被主家一把按住。
“徐公子并非鱼,又怎知鱼之想?”李兰苍白的肤色在春风中显得如冰雪一般,唇边浮起清冷的笑容,淡淡道:“夸赞的话还是免了吧,胸中多少意气在下心里清楚。徐公子自诩勤勉有加、攻于学问,可在下从未见过公子有何佳作,可见传闻亦是有虚,莫非平时里也以风花雪月自娱?”
随着他这句话,徐治双眼的瞳孔突然收缩,冰刺般的视线深深地盯在年轻人的脸上,半晌未有片刻移动。
“李兄此言何意?”徐治语声冷冽,“莫非李兄近日风采夺人,已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了?”
张大道怒气上撞,正要有所呵斥时,却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熙熙攘攘的摊街的前方,高秀秀一身纯黑衣裙,缓步走了过来。
如果单单只是高秀秀,远不足以让张大道倒吸冷气,真正令他吃惊的是高秀秀看向主家时那脸上的表情,那深如海、切入骨、冷如冰、寒如霜,浸满了怨毒与仇恨的表情……
在这阴诡的气氛中,人们有些不安,搓了搓手,又看看那辆青蓬马车。
可是李兰仍是安然未动,他静静地承受着高秀秀的注视,看起来像是在对抗,但实际上,他只是不在意。
经过了那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之后,譬如高秀秀冷如刀锋的目光会不会真的从自己身上剐下肉来这种事,李兰怎么还会在意。
“你们紧张什么啊,”高秀秀拨了拨颊边的头发,眼波斜飘,“我能来干什么,送个行罢了,还有就是……谢谢李公子送我家破人亡之恩。”
那日漕运之争后,高家在金陵城所有的生意一夜之间陷入泥沼,不久后便有几家布缎行被查封,昔日来往富贾尽对其如避蛇蝎,恐难支撑,而高员外不得不变卖家产周济。在她看来,若不是有李兰在背后搅动风云,她高家又岂能有如此困境?
李兰眸色深深,不由问道:“在下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可没那能力让高小姐家道中落,莫非高家一应吃喝拉撒我李某都能插手干预不成?需知这人在做天在看,自有报应。”
“是吗?”高秀秀狭长的丽目中眼波如刀,“若不是你,我高家何以落得如此境地!枉你我有青梅竹马的情意,想不到你竟如此心狠手辣!”
李兰心想这便是泼脏水了,当下语声冷冽道:“高小姐还真是言辞犀利,这时候想起青梅竹马的情意来了?若是你高家广善好施也便罢了,可这些年所作所为金陵百姓尚且看在眼里,难道你真的以为区区一个李某便可乱你高家的吗!高小姐不去反省自己的问题,反而跑来责问李某的不是,真是可笑!若是高小姐今日特来抒发胸中怒意,当真找错人啦,当李某真的可以任意拿捏不成?”
高秀秀的脸涨得通红,李兰这一番言辞无异于在她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令一向擅长忍耐的她都有些忍不下去,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徐治不禁使了个眼色,她才缓缓平复下来,但双眸之中的瞳孔早已收缩成阴寒的一点。
“不好意思了,”徐治随随便便道了个歉,没再继续前行,只站在原处,视线锁在李兰脸上,慢慢道:“徐治特来送行,却是未曾想到看到如此争端,请李兄多多包涵。此去路远,凶险多艰,亦劝李兄时时在意,切莫放松心神啊。哪天李兄若是觉得玩累了,大可去皇都里的国子监寻我,你我也好把酒言欢才是啊。”
对于这个昔日“情敌”,李兰保持着冷冽的视线。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唇角的线条却在渐渐地放松,慢慢地转为轻微上扬,上扬到一定程度后,又突然化为一阵仰天大笑,笑声过后,他整个人的感觉骤然改变,又变回了大家所熟知的那个李兰,那个闲散平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佛无欲无求的李兰。
“承你吉言,把酒言欢还是免了吧,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兰笑容晏晏,拱手为礼“在下累了,恕不奉陪,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他掉头转身,与张大道交代了几句,便重新回到车旁,小丫头伸手拉他上去,马车摇摇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