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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的时候,马车抵达到一个小镇上,此去扬州还有三四天的路程,秦苍在镇上找了间干净的客栈,一行人就在里面住下了。掌柜的见他们衣着不凡,非富即贵,招呼得甚为热情。
赵恒不能暴露王爷身份,出行时就称自己是京城商户之子,得空去扬州游玩,乍一看倒也像那么回事。
秦苍要了几间客房,分配了随行的丫鬟小厮,就请示赵恒:“天色不早,明日还要赶路,少爷不如早些休息?”
苏岂站在赵恒身边,刚睡醒恹恹的样子,赵恒看了他一眼,吩咐店小二说:“准备一桶沐浴用的热水,再做几个小菜送到房里。”
店小二领命去了,赵恒和苏岂走到后院二楼房间,本是各自一间房,赵恒伸手一揽就把人带进了自己那间。
他反手把门拍上,下一个动作就是制住苏岂的双手,毫无意外地感受到了少年剧烈的挣扎,但他手劲很大,轻易就把人扭在胸前,看上去像是从背后给了人一个拥抱。赵恒低下头,只见苏岂用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眼底隐隐有一丝愤怒。
“闹什么?”赵恒说。
“放开我。”
赵恒犹豫了一瞬,然后慢慢松开手。苏岂平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桌边坐下了。
苏岂是这样的人,倔强但又非常识时务——或者说,聪敏,似乎在任何情状下都能取舍得当。当他知道今天的确出不了这个房间了,因为赵恒无论如何不会放他走,那他就不会再去做一些徒劳的尝试。
而这样的退让,恰恰在某种程度上讨好了赵恒——至少让他觉得心情愉悦起来。
不多时店小二把热水和饭菜都送上来了,等人退出去以后,赵恒递给苏岂一双筷子:“吃点东西吧。”
“不吃。”苏岂站起身,就往床边走去,意思是他要睡了。但苏岂其实一点也不困,他在马车上睡了一天,此刻是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和赵恒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罢了。
赵恒当然知道他想什么,两年的朝夕相处让他太了解苏岂了,他一把抓住少年手腕,却不动怒,只是说:“坐下来。”
苏岂最终没能违抗他,不情愿地在桌边坐了,脸上的表情很漠然,仿佛他什么都不计较,是因为什么都不在意。
很多时候苏岂给赵恒一种感觉,就好像他是一阵不可捉摸、又无从寻觅的风,随时都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就这么消失在空气里。当他消失的时候,就真的无影无踪,再没有人能找得回来。
每当这个念头跑出来的时候,赵恒就觉得不可忍受,于是他急切地向少年宣告他的占有,甚至不惜去伤害他。
……但更多的时候,赵恒还是愿意温柔地对待苏岂的。
客栈里的食物比不得王府厨子做的精美,桌上摆了四样菜色,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赵恒舀了一碗鸡蛋羹,细细把上面的葱姜都挑了,才放到苏岂面前。苏岂没有拒绝,把碗里的鸡蛋羹都吃了。
赵恒看着他一口一口把东西吃完,心里竟莫名的松了口气。他想,如果苏岂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如果苏岂能待在他身边,不管真心与否情愿与否,只要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永远不过去,就好了。
苏岂又吃了一点菜,才放下筷子:“我可以去睡了吗?”
“有热水,”赵恒说,“洗个澡再睡吧。”
苏岂的表情一僵:“我不想洗。”
洗澡这件事对苏岂来说简直充满了阴影,如果他现在一个人在自己房里,当然想洗个舒舒服服的澡,解去一身疲乏。但此时此刻,赵恒就在旁边,他很难想象洗完澡之后,赵恒会想对他做些什么,而他又将陷入怎样难堪的境地之中。
虽然倘若赵恒真的想做什么,他洗不洗澡,其实都关系不大,但那种任人摆布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
“去洗吧。”赵恒看了一眼苏岂的神情,心中了然之余又有些无奈,“我今天不碰你,我也有些累。”
苏岂闻言,眼中流出一丝冰冷的意味,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地去了隔间。
透过山水屏风,赵恒能隐约看见苏岂脱下那件月白色的外袍,赵恒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异常的柔和。
苏岂把自己浸泡在热水里,闭上眼睛,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那些积累的疲惫、压抑的痛苦,仿佛也随水流一点点消失了。
他留恋那片刻的温暖和安逸,磨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热水都凉下来才开始穿衣服,动作有些迟疑。
赵恒就在外面,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为什么没有催他?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难道他出去了吗?
苏岂走出隔间的时候,才知道了原因——赵恒趴在桌上睡着了。苏岂小心翼翼地靠近男人,只见他一只手放在桌上,额头就靠在手臂上,也许是因为没有留心,袖子上甚至沾了点赭色的汤汁。
赵恒露在外面的只有小半张脸,嘴唇抿紧,显得有些疲惫,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苏岂很少看到赵恒睡着的样子,或者说,他从来也没有机会去注意——在床上的时候,他往往比赵恒先一步失去意识,而他醒的时候,赵恒又已经走了。
赵恒给苏岂的全部记忆,就是他日复一日冰冷的威胁、阴沉的目光和凌厉的背影。赵恒比他高大得多、强势得多,他对他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勾起苏岂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苏岂低头凝视着赵恒,这个男人看起来那么没有防备,那么容易解决。有一瞬间,苏岂甚至想跑出去找把刀,杀了赵恒一了百了,那么他此次以后,就再也不必忍受痛苦和折磨,再也不必活在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
他差一点就那么做了——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差一点就动手了,可紧接着,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他要的不是赵恒死,他要的是赵恒活着,活着承受失去一切的痛苦……就像他曾经经历过的那样。
苏岂上床盖上被子睡了,他觉得自己一直很清醒,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才终于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苏岂听见了下雨的声音,非常清晰,滴滴答答的落个没完,最近天气很好,怎么会突然下雨了呢?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他就又睡着了。
等到苏岂陷入深眠、呼吸趋近平缓的时候,趴在桌边的赵恒才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他的眼神非常澄明,完全不像一个刚睡醒的人。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扇窗门,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精神一凛。
这时差不多是卯时,破晓时分却没有阳光,天色非常灰暗,厚重的乌云铺在天空上,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屋檐上。那声音太大,赵恒怕吵到苏岂睡觉,又伸手把窗户关上了。然后他走出了房间。
苏岂醒过来的时候,已近两个时辰过去了,但屋里光线很暗,窗外天色似乎也非常阴沉,他没法分辨是什么时候了。
赵恒不在,苏岂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就见一个丫鬟跑过来,笑吟吟地问:“公子起了?要不要洗脸水?”
那丫鬟叫云锦,苏岂知道她是赵恒的贴身侍婢。他从来没被人服侍过,颇有些不适应,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等云锦去打了水过来,苏岂道:“我自己来吧。”
云锦把毛巾递给他:“因为天气的缘故,少爷吩咐今日不启程了,就在客栈住两天,等雨停了再走。”
“……是吗。”苏岂低低应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了。
云锦跟了赵恒好几年,是看着苏岂入府,然后留在赵恒身边的,虽然她和苏岂之间并没有过多接触,但却很清楚这个少年的脾气,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因此她收拾好东西就出去了。
由于暴雨耽误了行程,一行人得以在客栈停留一段时间,不管怎么说都是非常闲暇的光阴,苏岂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正如云椹所说的,他的生活其实非常苍白、非常没劲,有的时候甚至连苏岂自己也觉得,他活着或是死去,似乎差别也不大。
他下了楼,走到院前的屋檐下,看到院子里摆了排紫色的兰花,生机勃勃,花朵又柔嫩,盛开得十分美好。
也许是因为雨水太多,有个十几岁的、穿一身粗布衣裳的少女正冒着雨,把它们一盆盆搬到檐下。
苏岂动作一滞,看着那些紫色的兰花,平静已久的心忽然起了一丝波澜。他走过去,帮着那少女把最后两盆兰花搬好。
“谢谢你啦!”那少女一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异常清秀而俊美的少年,他年纪不大,穿了件月白色外衣,那衣服一看就是好料子,衬得他整个人沉静而又高贵,非常温和,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心生喜欢。
两个人站在檐下,距离非常近,远远看去很是亲密,少女轻微地红了脸:“你……你的衣服都湿了啊。”
苏岂低头看了一眼衣服,说:“没关系。”
苏岂的目光移到那几盆兰花上,含着某种专注的意味,少女偷偷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兰花?”
苏岂轻轻“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我曾经有个亲人,他最喜欢的花,就是兰花。”
“是吗?”
“可惜,”苏岂突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苦涩,带着一种深重的悲伤,“他死了。”
少女听后不禁呆了,心想一个人怎么能笑着说出自己的亲人死了?而他的笑容,又怎么能那样不开心?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好像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喜怒哀乐都已经没了,心里只剩下满满的灰心和绝望,然后他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化作了假象,他哭也好,笑也好,说话也好,沉默也好,都只是掩盖在那灰心和绝望之上的一层纱。
“没什么。”苏岂说完,只身走进雨幕里,那背影显得非常瘦削……和孤单,让人忍不住觉得很难过。
少女在原地怔然了很久,直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都没有回过神来。
而不远处,赵恒站在院门口,右手狠狠握成一个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