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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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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姚东光才上大三,如花的年纪,豪放的形迹,在姚振云的庇佑下活得随心所欲犹如公主。

    那时候姚老将军身体还算硬朗,因着戎马半生,血性恣意,故性子虽粗粝,为人却十分通透开化,在得知自己身染重疾的情况下只是沉吟许久,就云淡风轻地接受了。

    唯有一执念,只他亲自放在身边教养的宝贝孙女。

    温邵那孩子他见过,相貌出众,老温的孙子品行自然也是不差的。

    只不过这孩子曾经在美国读书时倒是有了喜欢的人,两人感情郑重到开始见双方父母,先斩后奏地把女孩带回家里气得老温吹胡子瞪眼,办了家法也用了雷霆手段控制。

    那孩子竟然毫不畏惧,不着痕迹地借此摆脱了家里的控制,在美国自立门户,专利奖项拿到手软,又融资股市,身家翻倍甚至比他父亲更甚。

    自己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很是生气,主动言说不敢高攀,和老温着实别扭了一段时间,后来走动起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就在今年年初,老温的儿媳妇邵月梅亲自登门拜访委婉的表达了想要重新与姚家结亲的愿望。

    原来老温这几年虽不提却一直心里为着战场上的誓言没有履行而内疚不已;温邵父亲也生了重病,一生打理的企业儿子却躲在美国不愿继承;三个月前,在美国春风得意的温邵终于回到了中国,身形憔悴,对父母百依百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邵月梅说全家上下都迫切地希望能与姚家结亲,请姚叔叔好好考虑,语气恳切凄婉。

    姚振云自然不愿意同意,我的孙女岂能这样任人摆布,彼时你喜欢别人不愿意娶她你就百般推脱,现在没人爱了掉头又瞄准东光了。

    我姚振云的孙女是被我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谁的出尔反尔都是在抽他的脸。

    那时候他就一口回绝,邵月梅那精明的女人似乎早料到姚老会怎么回答,笑眯眯的说:“叔叔,本来就是我们温家不对,您拒绝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只要东光一天没嫁人,我们温家的大门就一直对她敞开。”

    现在自己病了,孙女又满心被汪西苑那个混账吊着,再不管她的终身大事怕是他死后都无法瞑目。

    思量再三,强忍着心里对温邵那小子的隔阂,终于在名单上给他添了一笔。

    他想着,到底不要这么武断,温家毕竟是最令他放心的亲家,如果两个孩子彼此有缘,他倒也乐见其成。

    又联系了从前是他手下担任妇女主席的林玉玲,托着找了几个适合孙女的有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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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院的送老晚会已经开始筹备了,这一届的文艺部部长是个以唱歌见长的,于是求着身为上一任文艺部长的姚东光这个前辈学姐给她们看看情况,编个舞蹈。

    她刚刚录制完样本舞蹈,就接到了爷爷的电话,语调极为沉重,不直接说原因,就是让她赶紧回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吓得她一激灵,赶忙问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了,爷爷也不说。

    姚东光折腾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爷爷铺在茶几上好几十张照片,带着老花镜煞有介事的挑来挑去,她目瞪口呆:“敢情您老催命似的让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跟这些照片相亲啊?”

    姚振云推了推眼镜:“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惦记着汪西苑那小子…”

    她给邓布利多梳毛的手一顿,声音低低的,“爷爷,说好不提他的。”

    “有什么不能提,早该放下了,来,看看有没有你满意的?”说着,把铺好的相片都转到她那边,自己则直了直腰,端起一杯茶,陷在沙发里。

    姚东光瞥了一眼,神色有点无奈,扁了扁小嘴,“你觉不觉得我才上大学就相亲有点太早了呢?”

    姚振云狡黠地一笑,“不觉得啊。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姑娘长到你这么大,第二个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姚东光默了,在那个年代,十六岁就嫁人是常事,按那个比量,她是不是还得算大龄剩女晚婚晚育啊。

    “现在是21世纪了,老古董!”挑了一张,忍不住皱眉问:“爷爷,这个秃瓢的你确定是要介绍给我的?”

    “我看看,对对,这个别看长的不行,但是他聪明,你看看连头发都不长了,用脑用的,有钱,特别有钱,这样你下辈子就衣食无忧了。”爷爷喝了一口茶,幽幽地说道。

    “那这个呢,怎么好像还是小孩的样子?”照片里是一个身材纤长的大男孩,长得倒是漂亮可人,甚至可以用粉雕玉砌来形容,只不过这孩子穿着A市一中的校服一看就是个高中生嘛。

    “这个?这是我战友的孙子,就喜欢成熟漂亮的女孩子,这小子见过你一次哭着喊着要娶你,他家有势力,我那老战友歪歪心思多,退伍后当高官,他的孩子都是高官,这样你以后也衣食无忧了。”

    她越挑越无语,“这还有个扎小辫的。”

    爷爷的口味很独特啊。==+

    “我看,你隔壁的林阿姨怎么回事,我让她弄男孩子照片,怎么还混了一张女孩的,诶,不对,这是男生,这孩子厉害,这后面写着呢,年纪轻轻的享誉画坛的艺术家。”

    “为什么还有黑人?”

    “啊?那你就不要选他,可能你林奶奶觉得肌肉型的,你可能会喜欢。”爷爷放下茶杯,靠前坐了坐,瞅着她,“怎么样,有选好的吗?”

    姚东光皱皱小脸,严肃的说:“爷爷,我不想。”

    姚振云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脸色有几分颓败,不一会儿又勉强勾出一抹笑意来,“你从小就知道我和你温爷爷的约定,你也知道像爷爷这样的将士战场上的约定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也是说一不二的。但温家的情况我又不放心...”顿了顿又道:“你从小没了爸妈,爷爷把你放在身边教养着,疼你疼到心窝里了,我也不想把你随随便便嫁给别人家的小子。所以在履行娃娃亲之前,我想给你更多的选择。”

    客厅里暗红的桃木家具已经有了年头,上好的木材用得年头久了反而更是光泽莹润。

    家里的色调皆因这暗红而迤逦低迷,一度沉迷建筑的姚东光某次心血来潮央着窝在塌塌椅上看故旧照片的爷爷重新装修家里。

    那时候,爷爷是怎么说的?

    “别的我都答应你,但这个不行,这是你出生那年你奶奶亲手换的,她喜欢,同时这也是你出生时留给我的回忆。”

    姚东光婆娑着左手边桃木灯,看着爷爷苍老的脸,一抹心酸涌上心头,“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爷爷,现在不是还早吗?我才22岁啊?你就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我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找到像你和奶奶那样的爱情啊。”

    姚振云笑了笑,起身去玄关的鞋柜上拿了一个白色的袋子,放在茶几上,冲她努了努头,说:“这是我的体检报告。”

    她充满疑惑,内心有几分不详的预感浮现出来,慢慢扭开病例卷宗的线扣,一张一张的看下去,赫然几个大字,刺痛了她的双眼,就像有一个尖锐的锥子刺了她的心脏一样,兜头而来的疼痛快要吞没她。

    姚振云重又坐在她对面,说:“胃癌中期。我还不知道能活多久,活的不小了,也许明天睡一觉就再也睁不开眼睛。我没时间了,要是安排好了你的事,再死,我死也瞑目了。”

    姚东光的情绪一点点被拉了出来,坐在那里由小声哭泣慢慢变为嚎啕大哭,眼泪一行一行地往下砸,打在她嫩绿色的小外套上,晕出一层一层的涟漪,清凉而又无奈。

    你有没有感受过天都崩塌了的感觉,就好像你一直居住的房子四角支柱稳稳扎地,突然有一天柱子纷纷倒塌,把你狼狈的压在其下,入眼的皆不过满目疮痍。

    就好像你前一刻还以为眉目慈祥的老奶奶下一秒就幻化为饕餮巨兽要把你生吞活剥。

    就好像明天就可以开开心心得嫁人去马尔代夫蜜月旅行,第二天要跟你结婚的丈夫突然鲜血淋漓地死在你面前。

    就好像前一刻你还精心打扮预备参加晚宴,下一秒世界已经被摧毁了。

    在姚东光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也许父母并没有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但是姚振云却是她一生中最最依赖的天神,强大至斯,无所不能。

    她简直不能想象有一天失去爷爷,就像同时失去了支柱、父母、朋友、庇护、疼爱,会是什么样的。

    光是想就难受得不能自已。

    她伏在姚振云的膝前,哭的喘不上气来。

    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抬起红肿的小脸,语气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会拼尽全力让你放心。但是,你要答应我,拼尽全力去治疗,不要那么快就丢下我一个人。”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他心中那位遗世独立的佳人,神情肯定地对他说:“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的孩子我们没有照顾好,只剩下一个孙女绝对不能让她受委屈哦,不然你过早的下来找我,我定然不见。”

    姚振云摸了摸孙女的头,别过脸,擦了擦泛有些许水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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