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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那轻柔的一句话,落在张连义耳朵里却是宛若惊雷。他忽然明白了一点:时至今日,他一直拼尽全力去抵制的那些东西,已经完全和自己的生活、自己身边的亲人融为了一体,如果硬要剥离,那完全不啻于剔骨剜肉剥皮!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妻子昨晚会在那种情况下,依旧缠着他讲述当年姥姥的故事,原来,她那是借他山之石以攻玉,完全是别有用心,意有所指!
张连义忽然非常后悔自己对妻子长时间避而不见,或许,就是因为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才导致妻子和女儿在情绪低落下心智完全失守,*和精神完全沦陷,成为了如同她姥姥一样的傀儡。对!一个人如果被其他不管是仙是鬼的东西主宰了自己的思想和*,也许她本身意识不到这一点,但是对于旁观者来说,她不是行尸走肉的傀儡又是什么?!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只能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看着别人使用自己的*来说话、做事,她真的会心甘情愿?真的会感到快乐?这种事只是想想就已经让人毛骨悚然,然而自己的妻子,现在这个像小猫一般柔顺地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却好像已经乐在其中,不能自拔了。
深深的恐惧感一刹那间又完全攫住了他的身心,如同一道电光猛地照亮了他的脑海:或许昨晚天游子之所以会失败,并不是他道法低微,也不是妖力太强,而是妻子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和姥姥一样与自己身后的所谓‘大仙儿’灵魂相溶,再也不分彼此。也就是说,昨晚天游子所面对的既不是纯粹的‘护家仙’,也不是单纯的强子娘,而是一个非人非妖也非鬼的结合体,在那种情况下,天游子降妖除魔的道法已经失去了目标,自然只能是功败垂成。
“你在想啥呢当家的?”强子娘的小脑袋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小脸酡红,眉梢眼角尤带春意:“我问你话哪!怎么不说话?”
张连义苦笑着望着眼前这张齿白唇红的俏脸说不出话来。这些年的风雨沧桑似乎对这张脸从未有过影响,虽说已经年近半百,但这张脸、这副身躯,却似乎没有刻画过多少岁月的痕迹。她曾经吸引过自己多少年的痴迷?有曾经相伴过自己多少年的风雨?可是,经历过昨晚这一切之后,他真的不知道,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是否,真的曾经属于过自己?或者说,自己怀里这具依旧香艳的躯体,是否还是自己心目中的妻子?
感受到丈夫的迟疑和冷淡,强子娘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她有些迷茫地看着丈夫的眼睛,再次发问:“他爹,你......你在想啥呢?你......你到底咋啦?”
张连义终于回过神来,他躲闪着妻子询问的目光,心不在焉地说道:“没......没啥。那啥,天不早了,咱也该起床了吧?莲花今天还要上学呢,再不起床做饭,孩子该迟到了。”
说话间从妻子脖颈后抽出胳膊,便要起身。
没想到妻子不依不饶,一翻身便压在了他的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我可是很认真的啊!”
此时的张连义看似毫不在乎,其实心里却是心乱如麻。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故作轻松地顾左右而言他:“啥话啊?你这娘们今天是咋啦?还吃不饱了咋地?看把你馋的!”
强子娘脸上一红,正要有所动作,却听身边的莲花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爹,有啥好吃的?娘没吃饭吗?”
强子娘一惊,连忙一翻身用毯子盖住身子,嗔怪地在张连义身上打了一下:“别听你爹胡说!你先睡会啊!娘这就去做饭。”
张连义借机脱身,一骨碌爬起来套上衣服,下炕出门,打水洗脸去了。
整整一个上午,张连义一个人窝在村委会计室里浑浑噩噩,千头万绪在他心里翻来倒去,一直理不出个头绪。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他糊里糊涂地关门回家,刚出村委大门,一个人迎面拦住了去路。
那是昨晚逃走的天游子。
张连义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看着天游子皱起了眉头,并不说话,但脸上却是一幅很显而易见的‘昨晚你跑得那么狼狈,今天还来找我干啥?’的表情。
天游子也算是老江湖了,说他一句阅人无数并不为过。此时看到张连义的表现,自然很清楚对方的想法。他此时的表情也非常尴尬,但是却并没有退缩躲避的意思,而是很坦然地用一种甚至称得上清澈的目光很无辜地一直盯着张连义,好像在说:‘我没做错什么啊!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张连义此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好像有点冷血的样子,其实本性不坏,甚至可以称得上善良。也就是说,有时候他会很心软,很烂好人。而现在,他就犯了这个毛病——心软了。
倒好像是自己做了啥亏心事一样,他心虚似的躲开天游子的目光,看着街角的一块石头,话却是向天游子说的:“道长,您今天拦住我,难道还有啥事?”
天游子沉吟了一下,笑了笑,脸上的尴尬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挥动了一下手里的拂尘,竟然依旧是那么潇洒出尘、飘然物外,一副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模样。昨晚的经历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和伤害,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得如同一柄锥子,能够透视人心的感觉:“张施主,昨晚作法失利,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张连义有点不耐烦,心说从昨晚开始,怎么遇到的都是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他想也不想,顺口就说:“啊哟!道长,这个俺可不懂。不过总不能是因为您法力太高的缘故吧?!”
天游子脸上笑容不减,似乎对他的冷嘲热讽根本不以为意。他很认真地向张连义摆摆手说道:“此事若是说起来,原因比较复杂。施主本是门外之人,看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要说这件事呢,贫道法力尚浅确实是一方面,但是最主要的原因却是,那位女施主入魔已深,几乎已经到了人妖一体的地步。昨晚贫道之所以会失利,我自己因轻敌而准备有所不足这是一,而最终导致功败垂成的,倒也并不是我没有克敌制胜的办法,而是贫道忽然发现了一点:如果我强行降妖,恐怕会伤了女施主的性命。”
这话一说,张连义心里就是微微一动。因为这种观点,倒是和他昨晚想到的一些事情不谋而合。不过张连义虽然心软,但可不代表他就不懂人情世故。他心里非常清楚,眼前的天游子这么说,肯定会有真实的成分,但相对的,里边也必定存在粉饰自己的目的存在。然而事情发展到了现在的地步,张连义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而这位天游子,可以说就是他目前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他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终于咬牙说道:“好吧!那咱就先相信您的说法。咱现在不讲废话,您现在又回来找我,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能够驱邪?”
天游子的表情有点沉重:“施主,办法呢,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件事需要你来帮忙。”
张连义点点头:“那没问题,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自然会去做。这是我自己家里的事情,当然比谁都要着急。”
天游子上前一步,显得颇为神秘地说道:“施主你有所不知,你家里的这位并不是什么妖邪,而是一人一狐两位鬼仙。那么既然是仙家,就肯定不能当成鬼怪来镇压祛除,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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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丈夫和女儿,独处的强子娘一下子表现出了一种与人前迥然不同的情态。她原本白里透红的面颊在丈夫背后的房门合上的一刹那,已经变成了一种瘆人的青白,而那一头如云的乌发,竟然也瞬间失去了光泽,变得干枯而杂乱,就好像是一幅美轮美奂的水粉画,一不小心被水打湿了一样,忽然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华彩。
她眉头紧皱,窈窕的身子逐渐变得佝偻而干瘪,那个风情万种的女子转瞬间就消失了踪影。她缓缓俯下身子,四肢着地,像一头小兽一样在地上缓慢地爬行,姿态优雅,却又似乎充满了痛苦。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曾经自由自在奔跑跳跃的荒野精灵,忽然间被某种力量禁锢了自由,而眼前这个房间,就是禁锢它的那个难以逾越的陷阱。
房顶上,那条‘鹰王梯’所做的脊檩木纹扭曲,竟像是出现了生命的迹象。一种无形的力量催动着空气,形成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波纹,荡漾着,缓缓地向下方涌动。
强子娘的动作愈发艰难。她努力抬起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昨晚张连义丢在炕头上的那块月牙形玉坠,眼神里是一种极度的渴望和狂热。
堂屋里,一上一下,两种力量在无声地对抗着。
屋顶上的脊檩扭曲得越发强烈,就像一条不见首尾的巨蛇。强子娘也在努力地移动着身体,缓慢地向炕头方向靠近。
突然,强子娘嘴里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尖叫,身躯一纵而起,下一刻,那块月牙形玉坠已经被她抓在了手里。而与此同时,房顶上一声裂帛般的悠长撕裂声响过,一只尖利的鹰爪已经探了出来!
外边,院门好像响了一下,紧接着张连义的声音已经传来:“孩子他娘!中午饭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