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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在晨曦当中,缓缓驶向南梁的都城建康,本来高欢打算绕过建康城,直奔渡口,可是半夜迷路,转转悠悠,清晨看到一座城池,凝神一看,居然还是回到了建康。
高欢直叹晦气,达摩闭眼只管说是天意。
转了一晚上二人也有些劳累了,高欢索性把马车驶入建康城,休息一下,再行渡江,他就不相信,萧衍会在建康城明目张胆地杀害高僧。而且达摩去而复返,也会给萧衍一个达摩回心转意的错觉。
进入建康城,高欢一路见到有老百姓往同一个方向跑去,其中也有些达官贵人的马车朝那个方向去,高欢久居侯府,很少在外面走动,对外面的所知仅限于每一次密报传来的消息,真正亲眼看到,才觉得好奇起来。
“禅师,这些人做什么呢?”高欢知道达摩经常云游在外,自然见识比自己多多了。
达摩本在打坐,他睁开眼睛撩开帘子,道:“应是有高僧要讲道。”
高欢抓住一个奔跑的人问:“你这是干什么去?”
那人着急,想要挣脱,谁知这个少年力气大的不得了,居然挣脱不开,只好老老实实回答:“神光神僧开坛*,再不去就没位置了。”
神光神僧,高欢搜寻记忆,那人被高欢拉住,又着急前往,见高欢面露疑色,大声道:“你这个乡巴佬,连神光神僧都没有听说过吗?人家说‘神光讲经,委婉动听,地生金莲,顽石点头’,快快放开我,不要耽误了我!”高欢又问明了神光讲经的地方,这才放开,让他离开,看着此人的背影,暗道:此人怎如此着急。然后回头请示达摩,达摩听到神光讲经,也想去看看,高欢连讲经的地方都问明白了,怎能不去。
达摩道:“我们也去看看。”
等到高欢和达摩到了雨花台,那里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里里外外没有留下半点地方,人群中间留下一块空地,搭了个凉棚,凉棚上已经坐了一个模样庄严肃穆的老僧,便是神光,正在讲着一段《般若经》。讲经已经开始了,马车过不去又卡在人群中退不回来,都只好舍弃了马车下来步行,高欢和达摩在人群中的最外围,不断有人赶来听讲,达摩不愿与人相争,步步退却,离那中心是越来越远。
高欢见听讲的**多数为平民百姓,放下了手里的生计,大老远来听讲,去追寻虚无缥缈的大道,终于明白了密报中所说的“佛祸”,也明白了为什么师父那么反对萧衍信佛,推行佛教。
而达摩禅师明明知道如果留在南梁,那么他的传教之路将变得非常顺畅,但是因为二人理念的不同,依然选择了离开,让高欢此时对达摩才产生了真正的敬意,也难怪师父分明反对佛教,偏偏对达摩禅师又是那样不同。
高欢对神光所讲的佛经不感兴趣,想到累了一个晚上,肚子也饿了,看到旁边有卖早点的小贩,便跟达摩打了一个招呼,挤过人群去买了几个馒头。给了钱想到回去听佛经无聊,也不知道那什么神光还要将多久,就到旁边一个茶楼去了。
上了二楼的雅间,高欢找了一个能够看到讲经台的位置,发现远处波光粼粼,想必是离渡口也不远了,于是安安心心坐下来喝茶。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高欢发现门口晃过一个身影,觉得十分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见那人进了旁边的雅间,高欢伏在墙上,侧耳倾听那边的动静,不一会儿又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接着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参见三公子!”
三公子?难怪那么眼熟呢,原来就是昨晚上跟在阎魔影身后的三公子萧羽音,他怎么这么快就跟来了,难道师父出了什么事没能留住阎魔影?高欢的心怦怦直跳,一方面担心师父,另一方面想到达摩还在外面站着听讲经呢,碰到阎魔影就麻烦了。
高欢又继续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想必就是萧羽音:“你去找四公子,让他尽快回来,顺便让他找到小公子,务必说服小公子回来。知道吗?”
“找到四公子和小公子,让他们尽快回来。”那女子简要重复一次。
萧羽音好像很满意,让这个女子离开,然后高欢听到他走动的脚步声,萧羽音打开窗户,看着人群中听讲的达摩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神光能不能留住达摩。”
看到达摩在人群中听得入神,高欢心知不妙,生怕神光使用了什么迷惑人心的幻术,赶紧下去。
达摩见建康佛事如此盛行,不由得微笑着点点头,环视一周,士族大夫和平民百姓泾渭分明,那些富贵人家的下人趾高气昂驱赶周围的老百姓,在佛学的熏陶下依然凶悍,达摩忍不住摇了摇头。士族门第森严,实在与佛道中众生平等大相径庭。
那神光果然舌灿莲花,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观下方有人明了,有人迷惑,神光目光一扫倒也满意,可是看到人群中一老僧点头,也忍不住得意,又看到他摇头,认为那是对自己的大不敬,脸便拉下来了,走下台来,问道:“你为什么摇头?”
达摩说道:“大师说得对贫僧便点头,贫僧摇头是因为觉得大师说得不对。”
神光怒道:“你说我说错了?那么你也上坛,也讲一讲经典,我们分个高低!”
达摩道:“一切经典均是由佛陀所说,具备圣者的智慧和真实观察,并不分高低大小,然而却因当时听法的众生根器以及场所、机缘的不同,而具备了义与不了义之分。”神光听了,只是冷笑:“我看你是不敢上台去,你只管认输,我也不比为难与你。”
达摩又说:“大师只知经典,不知真谛,按照中原的话讲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大师讲的是大成始教,应为心性未熟之人讲解,而你看梁国百姓,心性成熟,大乘始教并不适宜。”
“不传大乘始教,难不成传小乘教法!”神光昂首道。
达摩正要回答,这时高欢挤进人群来到达摩身边,道:“禅师快走,萧羽音就在附近,这神光不怀好意,是别人派来拦住你的!”达摩闻言也是脸色一变,倒不是怕什么萧羽音,就怕沈约出了意外,阎魔影已经赶到附近,现在两个人想要从容离开就不容易了。
神光脸色微怒,他只是受命在此讲道,至于其他,一概不知,现在被高欢叫破,脸上满是窘迫,“你胡说!”
达摩对神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边走边道:“世间的一切现象,均处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浑然一体状态,一切众生都能成佛,不知大师觉得楞伽、密严如何?”
楞伽、密严皆是佛家经典,都是属于大乘終教,与神光所讲大乘始教有所不同,神光结合自己以往传教的经验,突然之间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眼看达摩和高欢走远,满脸惊疑问道:“此人是谁!”
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他就是印度高僧菩提达摩,精通佛法,学识渊博。”神光回头来看,见一个华衣锦服的年轻男子站在他的身后,盯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冷笑,正是魔教三公子萧羽音。
神光自以为佛学渊博,不在任何人之下,但听达摩口中《楞伽经》、《密严经》的教义自己并不通透,枉自如此目中无人,脸上一阵羞愧,达摩刚才就在眼前,居然如此失礼,急忙赶上去想要赔礼道歉。
萧羽音身边带着一个少年,面白秀气,宦臣打扮,他低声问那少年:“码头安排好了吗?”
少年狡黠一笑,道:“公子放心!”萧羽音这才笑了,一副看戏的神情,达摩自己走不了,再对沈约施以压力,就不信他能扭转乾坤。
达摩带着高欢在前面跑,神光在后面也追得紧,穿过繁华的街道,很快达摩和高欢被一条大江拦住。一眼望不到头的江面波光粼粼,这个一日货物吞吐过万的码头居然没有一条船。
“萧羽音好大的手笔!”高欢惊叹。想必没有萧衍的命令,以萧羽音的身份也很难做到。惊叹之后,高欢立马陷入愁思当中,没有船,也没有桥,怎么渡江啊!萧羽音就是要把他们堵死在江边啊。
神光见达摩和高欢停在江边,一变追一变喊道:“达摩禅师,贫僧刚才无礼了,还请停留片刻,接受贫僧的歉意!”此时神光与刚才的趾高气昂大为不同,神态恭谦,一副尊师重道的模样。
达摩担心阎魔影就在附近,哪里敢在江边多呆,可是放眼茫茫江面,没有一条船,这可如何是好。正在这无可奈何之际,达摩突然发现岸边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老太太,身边放了一捆苇草,看样子好像也是在等船过江。达摩暗自盘算:这位若大的年纪,为何孤苦伶仃,无人护送照料?也罢!只好向她老人家求助了。于是他迈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向老人施了一礼,说道:“老菩萨,我要过江,怎奈无船,请您老人家化棵芦苇给我,以便代步。”
老人本也在等待船只,听到达摩的声音,打量了达摩两眼,见他僧人打扮,也不像是歹人,不过是一根苇草,也不明白这和尚如何用芦苇代步,便伸手抽了一根比较好看的苇草,递给达摩。达摩神色恭敬,双手捧过,向老人告谢,走到江边,抓紧高欢,道:“公子,这就与贫僧过江去吧!”
高欢惊诧,指着达摩手中的苇草,道:“难道禅师真的要依靠一根苇草过江?”在高欢眼中,这未免匪夷所思。
达摩点头,“正是!”
“大师可有把握?”高欢皱眉问道,在他想来,形势在怎么严峻,也不至于自投江海啊。
达摩明白了他的忧虑,原来高欢是怕渡不过,恐怕就要沉入江中。达摩哈哈笑道:“公子放心便是。”
说罢,拉着高欢,就要蓄势跳出,高欢却一把将达摩按住,达摩见高欢推三阻四皱了皱眉头,暗自叹道,沈约这徒儿怎是个怕死之徒,如此怯弱。达摩正要相问,高欢一脸担忧道:“既然禅师有此把握,那在下就送到这里,过江之后,想必无人能够拦住禅师,萧羽音出现在这里,我得回去看看师父怎么样了。”
达摩一愣,没想到高欢是这个原因。但是达摩并不赞同高欢,如果沈约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阎魔影如此强悍,高欢更不能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替沈约将这个徒弟保住,“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公子现在回去也晚了,还是跟我一道渡江北去吧。”
高欢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和沈约的师徒之情深厚,万不会丢下师父一人独自逃生。达摩无暇与他争执,伸手点了高欢的穴道,将手中芦苇激射出去,苇草如离弦之箭在空中前行,瞬间已是数丈之远。达摩提着高欢一步跨出,未见如何出力,便跨过这几丈的距离,稳稳当当落在苇草之上,轻轻朝江心飘去。
到现在,依然不见阎魔影出来阻拦,高欢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遭?
高欢回头看了看后面的神光,发现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江边,看到达摩踏着芦苇而去,气急败坏跑到老人面前抱起老人身边一捆芦苇,噗地一声扔进水里,依样画葫芦,双脚跳上芦苇,神光不懂武功,直接沉入水中,高欢见了,忍不住想发笑。
神光险些溺水,终于挣扎着上了岸,狼狈不堪,他不明白,忍不住问老人:“你给他一根芦苇就渡过江,我拿你一捆芦苇为什么还过不去呢?”
老人知道这是达摩轻功高明的原因,只是觉得神光这般无礼霸道,贪心不足,抢了芦苇就跑,哪像个得道高僧,达摩彬彬有礼,比起神光给人更多好感,“他是化我的芦苇,助人有份,你是抢我的芦苇,物各有缘,无缘无故,岂能相助?”
那老人说完,转瞬间悠然不见,浩瀚的江面上空无一人,原来也是一武林高手。这时神光自知有失,惭叹不已,呼天不灵,呼地不应,悲凄非常,懊悔而归。
不远的萧羽音看着远去的达摩,张口无言,沉默了半响,问身边的宦臣:“琴烨,你也可以这样么?”琴烨怅然摇头道:“以为世上只有小公子的轻功在奴才之上,不想这番僧的轻功也如此高明。”
萧羽音遥望江的那边,喃喃自语:“长芦寺……那是她所在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