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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宫宴上的事,我都看在眼里的,三娘小,虽然不懂得轻重,但终究皇上也没有怪罪一个小丫头,这事…也就过了,你也莫要只寻崔氏的过错,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能连在一起,就是缘分,何必冷语冷言,白白淡了情分,宽下心来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好。”佟母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语中平静道。
佟维信却是渐渐微眯着眼,声音喑哑道:“若不是崔氏妇人之见,教导的蘅儿娇惯的性子,又如何会生生断送了佟家的一个大好机遇?母亲叫我如何宽的下心?”
佟母斜眼瞥向佟维信道:“机遇?什么机遇?”
佟维信越发阴沉:“若是蘅儿已然被钦点为伴读,内有皇后助力,外有我靖国府做台面,他日为蘅儿争得太子妃之位不是不可能,一旦圣上百年,太子即位,蘅儿当成不让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旦育下皇子,他日坐上太后,太皇太后的位子,我佟家的千秋万代必然永保昌盛。”
佟母阖着眼没有说话,神情极为平静,手上一颗又一颗的拨弄着佟皇后赐下来的那串菩提子念珠,倒像是入定一般。
佟维信见此继续道:“靖国府如今已不如从前的繁华荣耀,当年若非父亲有思虑有远见,送了长姐与庶妹进宫,如今哪里会有佟皇后和惠贵妃?靖国府又如何至今依然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只要蘅儿进了宫,有了皇嗣,我佟家子孙便能受福万代。母亲,蘅儿进了宫,皇后也能有个说话的人,这不也是母亲欣慰的吗?若是…”
“好了!”
佟母定声打断,佟维信一抬眉看过去,只见佟母缓缓睁开眼睛,手中拨着珠子,定眼看着门口缓缓道:“元晦…你记住,我们佟家今日的尊贵与荣耀,是当年老太爷同开国皇帝一同打江山,拿身子硬生生替皇帝挡了一箭,拿命换来的,也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一条血路。”
佟母的声音透着一种苍凉,就好像从地底下传出来的一般晦涩嘶哑。
佟母微微阖了眼睛,然后半眯半睁,似是有些疲惫道:“许是京城里的乱花渐欲迷人眼,久了久了,就磨软了人的意志和心性,从前佟家的那股子刚烈粗糙的性子没了,拿不起刀,耍不动剑,京城啊…就是这样,**逸,安逸的小郎君们不是逗鸟看戏,就是搭伙儿去逛花柳,翻翻咱们佟家的家史,翻过三代后,哪里有正经上过战场,撸过蛮子们的头?哪里又有正正经经办过一件大震朝堂的差事?”
佟母嘴边扯起一丝晦涩的笑:“这么烈性的佟家,就这么让京城里的花红柳绿磨啊,磨的只能送小娘子,才能保住佟家屹立不倒。元晦,小时候你没少被老国公鞭笞着背《史记》……你说说,饶是文景之治再怎么吹嘘国力昌盛,可终究还是送女人给匈奴,才换得一隅之安,休养生息。以我这个老婆子看,倒不如汉武帝,一个卫青,一个霍去病,正正经经去战场上撸了蛮子们的人头,杀了蛮子们的威风,愣是把蛮子赶去荒的连棵草也不生的地儿,生生拓宽了汉朝的版图,如今史书上,到底是赞武帝比赞文景的多啊。”
佟维信抿嘴深沉,佟母转眼看向佟维信道:“元晦,治家如治国,到底是做偏安一隅,靠女人奠基的文景,还是做雄心壮志的武帝,自个儿开疆扩土,你自己掂量掂量。”
佟维信眼眸一深,紧蹙眉头,却默然不语。佟母扶着炕桌儿缓缓立起身,声音沉压道:“我至今不会忘记你姐姐进宫的前一晚,挣着身子,哭红了眼说‘你们就是这样把我们姊妹推进那见不得人的地儿,难道佟家的郎君脊梁都软了?到了只能让佟家娘子们做穆桂英,上战场杀出一条路的地步了吗?’元晦,我与你姐姐,都不想再看到一个艰难苦涩的佟皇后了,一个…已经够了。”
如蘅身子一僵,表情凝滞,泪珠儿还凝在眼角,这一刻,如蘅才知道前世佟皇后为何拼死不让如蘅嫁与皇家,因为那皇家的路,与佟皇后而言是满目的疮痍,苍凉。
待走到门口处,佟母顿了步子,没有转过头,只看着眼前镂花糊了一层桃花玻璃纸的门框喃喃道:“崔氏虽非侯门世族,但也是清流世家,朝中那些眼高于顶的清流文人,江南那些不屑仕途的隐世文人,你笼不住,崔家却能留得住,这对于筠哥儿,铮哥儿,还有佟家,都是一笔隐势。阿懿是个精明干练的媳妇儿,比那东西院儿加起来也有用。该怎么做,你该晓得了。”
“吱呀”佟母抬手打开门,只见仆子丫头们都规规矩矩站在廊角,佟母抬脚出门,花袭连忙快步上前来扶住佟母,佟母走了两步,站在台阶上看着鹅毛一般的飘雪幽幽道:“这场雪,也该停了。”说完踏步下去,乘了小竹轿而去。
屋子里只留下了佟维信一个人,抑或是三个人,素纨惊得一头冷汗僵在那,只恼自己方才没聋了耳朵,而如蘅却也是汗涔涔的站在那,她知道,老祖宗是最精明有谋虑的。母亲再聪明,也只是小聪明,老祖宗才是算谋一切的大智慧。可是她算对了所有人,却算不对自己的儿子。
佟维信静静坐在那,眉头越蹙越紧,手却是紧紧扣着茶盅,双眼深深地定在佟母离去的地方,眸中越沉越深,深的好像摸不着,触不到,不见底。
他没有错,他的谋夺是对的,妇人就是妇人,就算精明了一辈子的母亲,也逃不过妇人的短浅,他不会输,绝不会!
佟维信猛地从炕上起身,抬步就往外走。
“爷这么晚了要去哪?不如就在这里将就歇了吧。”崔氏恰好从外面进来。
佟维信阴冷的眼风倏然扫去,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崔氏心一沉,佟维信眼睛微眯,为什么好巧不巧母亲过来了?宁寿堂离这甚远,再吵再闹,也闹不到老太太耳边去。
又是崔氏,佟维信眼中寒光一闪,想用老太太压他?嗬!可惜她千算万算,终究没算出,他是靖国公,是这靖国府里唯一的权威,没有人能忤逆他,也没有人能压他。
想到这儿,佟维信狠厉的扫了崔氏一眼,心下记恨更深了一层,什么话也没说,撩袍跨步走出门去,消失在雪夜里。
然而没有人知道,当佟维信前脚从东院儿出去前往正院兴师问罪那时,后脚东院便立即跑出个小丫头,趁着夜色去了宁寿堂的方向……
ps:关于文景二帝和武帝的功过相比,姒姒是站在佟母的立场写的。。。与姒姒本人观点不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