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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的风,外面雪下的又急,爷这般趁夜赶着过来做什么?也不顾及自个儿的身子,有什么话明儿个说不也一样?”崔氏笑着上前欲去扶佟维信。
佟维信瞥了崔氏一眼,一把拂袖大步跨向炕边儿,崔氏手上一僵,半悬在空中,笑意凝在嘴角,心里就好像被硬生生剜了个窟窿,“呜呜”的灌着寒风,可再寒凉,日子也得照过,不说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就是看着那三个儿女,也得过一辈子。
想着,崔氏嘴角又强扯起一丝笑意,放下手,转身走到炕沿儿边坐下,与佟维信隔着一张炕桌,佟维信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崔氏也不搭腔,抬手执了小砂壶,倒了一杯热热的茶,轻轻用手推到佟维信手边儿。
偌大的屋子里,只响起了“哐啷哐啷”杯盏碰触的声音,佟维信看也不看那茶盏,时间就这么慢慢凝滞着,过了许久,恍若千年一般,屋子里猛然想起佟维信阴沉的声音:“听说今儿皇恩浩荡,预备下旨钦封蘅儿为固伦和嘉公主的伴读?”
崔氏手一抖,险些碰翻了炕桌上的茶杯,待看到佟维信愈发黑沉的脸,崔氏故作扯起笑意道:“小娘子才几岁?皇上必是看着还合眼缘,逗弄几句罢了,蘅儿哪里有那厚实的功底,沉稳的性子做公主的伴读,不过笑话一句罢了。”
崔氏虽是笑着,可脸色却越发苍白。
佟维信抿着嘴,阴沉着脸,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桌上的茶杯,只听得“哐啷哐啷”杯子碰桌沿儿的声音,闷沉沉的,落到崔氏耳中却是一阵比一阵的刺耳。就好像朝崔氏心里扔了一块儿又一块儿沉甸甸的石头,坠满了整个心头,堵在了嗓子眼儿,吐不出,也咽不下。
“笑话?”
佟维信挑眼看向崔氏,轻哧了一声。
还没等崔氏反应过来,“哐啷!”佟维信猛地将茶杯往地上一掼,茶杯顿时撞在地上,炸裂开来,因为用力极猛,碎瓷片儿全反弹上来,锋利地刮破了崔氏身上穿的妆缎裙边儿。
“君无戏言!你以为堂堂的天子,会当着那么多有头有脸的皇妃,皇子们的面,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说笑逗趣吗?”佟维信拍案起身,冷声怒吼着。
崔氏惊得一震,险些站起身来,心里惶恐又慌乱,就好像点了一个火引子,将心里坠满的碎石瞬间炸的粉碎。崔氏暗自攥着胸口处,强自保持镇定,耳边却是嗡嗡的不住响。
隔间儿内的素纨却被吓得一惊,险些惊叫出声,却还是忙抬手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巴,紧紧闭着牙关,因为她知道,此刻她一旦出声,惊了里面的人,惩罚的不仅是她,还有自家姑娘。
素纨微颤着身子,缓缓低头看过去,自家姑娘却是镇定的紧,面色无异,只是苍白了许多,然而素纨不知道的是,如蘅此刻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恨意如波浪汹涌澎湃。
“皇恩浩荡,给了这天大的恩典,是多少家里望红了眼也求不来的,却被今日这么一搅,一个小小的娘子,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驳了天家的面子,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女!”
佟维信微微佝着腰,拿手点着崔氏怒斥道:“竟拿佟氏满门的性命去耍性子,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一旦降罪下来,你是要我们整个靖国府去陪葬吗?”
崔氏身子一震,心中虽惶恐,委屈万分,但还是强撑住松缓气氛道:“皇上圣明,终究是不会难为一个小娘子的,如今不是也没有降罪,咱们阖府上下还好好的么?今日确实是蘅儿小,不懂事,爷消消气…”
崔氏正说着,佟维信却倏然冷眼射过来:“没有降罪?”
崔氏一僵,佟维信冷笑一声,突然凛声道:“难道我期望等来的就只是没有降罪吗?你可知道今儿蘅儿推掉了多大的恩典?断送了多好的一个机会?你如今却说的这般轻巧?愚蠢!”
佟维信踏过茶渍,疾步走向门口处,又沉着步子走回炕桌边儿,阴沉着脸,漠然扫向崔氏道:“一旦今儿圣谕钦点了蘅儿的伴读,蘅儿日后的日子还能差吗?”
崔氏抬眉睨了一眼佟维信的脸色,强扯出一丝笑意道:“爷恼的原是这个,蘅儿上面有皇后和惠贵妃,还有老太太护着,背后有整个靖国府靠着,又顶着嫡出的身份,将来必是嫁与公府侯门,世勋大家,定然不会差,佟皇后和老太太哪里会让蘅儿吃亏?爷就宽心吧。”
佟维信凛然抬起头,阴沉射向崔氏吐字道:“你究竟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崔氏身子一震,佟维信冷声道:“蘅儿一旦做了公主的伴读,进了宫中,必然是养在皇宫、之中,虽说不是公主,但凭着这身份,在宫中也与公主无异,日复一日,小娘子在宫里学熟了规矩,由皇后看着长大,日日在皇上面前熟了眼缘,圣心大悦之下,等到小娘子及笄之后,圣上必然会钦赐一个好归宿,水涨船高,到时候凭着我们蘅儿的品貌,身份,再不济也是钦点一位皇子嫁了,那就是正正经经的皇家王妃,一旦情势好了,那就是太子妃,未来就能接了佟皇后的位子!”
果然!如蘅嘴角勾起凝滞的冷笑,佟维信果然打的就是这样的一手好算盘,算来算去,不过是把她当做了一件待价而沽的物事,水涨船高?
倒像是说一件儿讨价还价的市场物,这就是她的父亲,她那世袭爵位,外人朝臣都赞道“清风谦厚,大有祖父遗风”的靖国公佟维信。不知道叫外面的人看了佟维信此刻的模样,可会自己狠狠甩自己一个嘴巴。
究竟是多年的夫妻,崔氏如何不知道枕边人是如何算谋的?只是她不想承认,不想戳破,只想蒙混过去,终究,是蒙不过去的。
崔氏嘴角一扯,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说的多轻巧啊,可是他知不知道,蘅儿,筠哥儿,铮哥儿都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心尖儿啊,她怎么能舍得把蘅儿生生往宫里推?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吃一口饭说一句话都得转着脑子算计的地儿,一旦错差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之地。她怎么舍得……
“爷…”
崔氏紧紧抚着胸口,强自忍住了心中的翻腾,凝着泪哽咽道:“蘅儿是我的女儿啊,是我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进入后、宫?那后、宫是什么地儿?曾经佟皇后是那般灵动欢快的人儿,可这些年下来,每次进宫见驾时,远远看去…佟皇后端庄的外子里头透的都是苍凉和心酸,眼中何时再生动鲜活过?”
佟维信沉着脸漠然没有说话,崔氏哭着道:“我不想看到蘅儿也踏上那条路,生生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连皇后都说那宫里是见不得人的地儿,我怎么能看着蘅儿走进去,行错半步,那就是万丈深渊,再爬不出来的啊…”
“不中用!”佟维信冷喝一声,生生打断了崔氏的话。
崔氏不可置信的看过去,只见佟维信脸上冷漠,阴沉,那深不可测的眼眸里满是寒冷与凌厉。
“我佟府出去的女儿,注定就得去争!去夺!去算计一切尊贵的东西!”
崔氏身子一抖,身子一阵一阵越发的寒凉,怎么会这样?好似她此刻不是坐在烧着地龙的屋里,而是跪在寒风凛冽的雪地里,那么冷,冷的连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
佟维信凛冽的看向呆滞的崔氏,阴沉道:“如果我佟维信的女儿只能嫁进个豪门世族,做个宗妇,成了个当家主母,就这样安安稳稳,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的话,那就是不中用!那与没有养这一个女儿有何异?”
佟维信眼中寒光一闪,冷漠的射向崔氏一字一句道:“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妇人之见,才教出来这样没出息的儿女,才生生断了靖国府的一条好路。否则凭我佟府的出身和地位,一旦他日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为皇家诞下皇孙,百年之后,那就是太后,太皇太后,咱们整个靖国府就是皇亲国戚,这样一代一代下去,就能保证我佟氏一族百年兴盛!”
佟维信冷眼逡向崔氏,语中的话却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割向崔氏:“蘅儿就不该让你这不中用的妇人养!”
此时的素纨早已吓得三魂跑了七魄,呆呆地站在那,惨白着一张脸,捂着嘴巴,瞪大了眼睛,身子僵硬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一般,一双手冰冷的没有生气。
保佟氏一族百年兴盛?如蘅心中寒凉,扯着一丝冷笑,到底是保佟氏兴盛,还是保他佟维信一生荣华富贵,仕途坦荡,他日能立在朝堂上,以国丈的身份风光无限?
算计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佟维信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又何必用这些冠冕堂皇,深明大义的话语来遮掩,这样只会让他显得更加的道貌岸然,沽名钓誉。
如蘅双拳攥的越来越紧,身子也激动的颤抖,看向母亲苍白的脸,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他居然还有资格说母亲是不中用的妇人?不能养儿女?难道他这般薄情寡义之人,就有资格了?如蘅强压住内心的颤抖与愤怒。
崔氏心已经冷了,自他说她是不中用,不能养儿女的妇人,就已经冷了。眼中满是酸涩,她想哭,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她是佟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从正门抬进来的长房嫡妻,佟府的当家主母,正因为这些身份,注定她此生不能像东西偏院那般,撒娇软语,奉承讨好,就算天塌下来,她也得立直了身子,昂着头,决不能让人看到她的眼泪,她的柔弱。
因为一旦她示弱,她的筠哥儿,铮哥儿,蘅儿,就会被这府里直盯盯瞪着她们的人,吃的骨头也不剩。
崔氏渐渐端起了身子,抬起了头,憋回了眼中的泪,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只听得偌大的屋子里,响起了崔氏不紧不慢的声音:“蘅儿是佟家的,也是我的,也是崔家的…”
佟维信猛地一转头,阴冷的扫向崔氏,却见崔氏坚定道:“只要蘅儿不愿意,我这个做母亲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放她进宫!”
崔氏的声音就像一块儿石头,重重地掷到地上,荡起了坚定不移的回声。佟维信寒光一闪,凌厉的射向崔氏,他最讨厌的就是崔氏现在的样子,永远都挺直了身子,高昂着头,坚定不移的样子,他倒要看看,这偌大的靖国府里,到底是她这个妇人说了算,还是他这个堂堂的靖国公说了算。
“放肆!”
佟维信一把拂去炕桌上的物事,瞬间“哗啦啦”的破碎摔裂的声音刺耳不止。
听到崔氏坚定的话语,如蘅早已捂住嘴巴,身子不停地颤抖啜泣,母亲这是在用自己的命做誓言,护她一世安好。
此刻看到佟维信阴冷可怖的脸色,她再也忍不住,转身就往外屋去。素纨看到一惊,正要去拉。突然听得“哗啦”软帘被掀开的声音,随之是一个脚步声落到门口处。
如蘅脚步一顿,只听得一声“这是怎么呢?老夫老妻的还跟新婚燕尔一样拌嘴不成?”
这是老祖宗的声音,如蘅心里一激动,倏然滚下泪来,绷直的身子瞬间松懈了下来,瘫软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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