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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缠绵病榻的八爷,身子渐渐有了起色,不久便重归朝堂,主内务府及吏部事,虽不及之前风光,却也能够和各方势力平分秋色,他知道这是胤禟想看到的,也知道这是康熙想看到的。
只是偶尔他会站在太和殿前望着无边天际,想着胤禟离去的背影,喟叹着彼此终究不过是这紫禁城中的一枚棋子,可即便如此想着胤禟拂过脸颊的手指,心头就有一丝暖意流淌……他离去前终是来看了自己一面不是吗?
那夜之后,擦肩而过的人和马车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再无半点消息,任十三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探得一二,四爷也因为这样人越发的阴沉,整个户部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直到曹寅和李煦的第一笔欠款呈送户部,四爷的情绪才稍稍转圜,十三瞧着心里隐隐不安,原想着既然找不到便就拖着,可终是耐不得心里的一丝不甘,问出了口,“四哥要弟弟找的究竟是何人?”
握着手中的账册,看着入账的纹银十万两,四爷冷笑一声看向十三,“户部核算曹寅亏空库银二十三万两,不久李煦就上呈奏折说曹寅病重无力归还,我这里还未有动作,皇阿玛那里便有恩旨缓催,岂不奇怪?”
十三闻言倒也没有惊愕,反而撂了衣襟坐到四爷对面,“曹家和李家这些年在两江替皇阿玛做了不少事情,又多次南巡接驾,皇阿玛自然青睐有加,缓催并不奇怪啊?彰显圣恩罢了。”
“奇怪的是,不过月余曹家就归还了十万两,这钱来得实在蹊跷。”四爷想着胤禟擦身而过的默然心里又不免起了暗火,“你也不必再去查探,如无意外那车定是去了江南。”
“江南?”十三喃喃自语忽的晃神过来,难不成……?当下懊恼自己不该如此后知后觉,“四哥的意思是皇阿玛遣人去了江南,而这个人……”
“除了他咱们兄弟中还有谁能够如此大手笔?!”四爷将账册紧紧握在手中,眼中现出戾气,“原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曹寅这个强弩之弓折了,也好断了皇阿玛在江南的眼线,如今胤禟一去只怕情势有变。”
“九哥的暗桩遍布天下,比之曹寅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这个当间儿被遣去江南,看来皇阿玛是要他接替曹寅掌控两江。”
十三思及此越发的心意难平,说话不免带了几分酸意,“皇阿玛这样不声不响的放了九哥,圣恩也太过昭彰了吧?这叫大家伙儿情何以堪!如此京中的传闻又该喧嚣不止了。”
四爷沉默不语,原本愤恨的心,一想起胤禟此刻身中蛊毒,也不知药带够了没有,心便又软了下来。
遂叹了口气将账册扔到案子上,“皇阿玛未下旨意,睿郡王此刻还在绛雪轩,离开的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人,由得他去吧。”
十三听了这话,便知四爷这是怨不起胤禟来,心又是一冷人也倦倦的不再言语,而四爷亦是想着胤禟的疏离恍惚不语。
一时间房内只有银碳偶尔的爆裂之声,看似温暖的一方天地,那瑟瑟的叹息、潺潺的相思便都隐在心间、眉头……
康熙五十一年,十一月,曹府。
“咳咳。”守着炭盆,裹着裘氅,一脸倦容,偶感风寒的我被不远处的聒噪之声吵得额角直疼。
宇成端着暖匣进来,见胤禟如此,便一阵心疼赶忙上前,一把扯过他手中的账册,“我的主子爷,外头治丧已经够伤神的了,您这身子又不爽利,有些许功夫还不养养精神,看这劳什子作甚?!”
“咱们这趟来就是为了帮曹寅还账,如今他人都不在了,更是不能让他走的不安生,我既然答应他保住曹家,就一定要尽力。”
我站起身大喇喇的伸个懒腰,“外头哭天抢地的我如何能养精神,自然看看银子还舒服些,你这是拿了什么好吃的?”
宇成半沉着脸取了汤盅出来,“奴才想着爷畏寒,特意吩咐曹家的小厨房做的酒酿圆子。”
闻言,我喜笑颜开的揽住宇成的肩膀说道,“果然是爷肚里的蛔虫,我这里刚刚有些嘴馋,你便端了过来,爷有赏。”
“奴才不敢,您好端端的就是奴才之福了。”宇成将汤碗递到胤禟手中,神色软了下来,“明儿还是去良地做些精细的吃食,曹家已是空壳子一个,哪里比得上咱们自家的营生?”
“你要是想叫那个冷面神找到咱们,你就只管去。”我一边喝着酒酿一边揶揄道,“我反正在绛雪轩待惯了,不在乎回去住一辈子,可你这性子……”
宇成万般无奈的看向胤禟,“主子,奴才好歹也在绛雪轩陪了您六年多,早就不是当年猴急的性子了,莫说再回去……呸呸呸,不回去了……呸呸呸……还是要回去的……”
“到底回不回去啊?”我吃干抹净好笑的拿眼斜楞着宇成,“你再呸,爷这儿就该下雨了。”
“爷,您在哪儿,奴才就守在哪儿,您喜欢待在这深宅大院,奴才绝不敢泄露半分行踪。”宇成哭丧着脸一边说一边收拾着汤盅,“奴才,自己个儿去买吃的、喝的,绝不能让您在这里受了半分委屈。”
“曹家绝不会亏了你家爷。”说话间有一身素缟的俊朗男子跨了进来,“唐公子有礼,这些日子忙着家父的身后事,多有疏忽怠慢乞望海涵。”
“孚若言重了,无妨。”我上前两步迎了他坐下,“宇成这些年被我宠的人刁钻了些,他的话你莫要理会。”
宇成知道来人有话要讲,只得生生忍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怏怏端了暖匣出去。
“父亲临终曾言公子可交托生死,曹颙自不敢怠慢半分。”曹颙拱手垂首,“今日来是求公子救曹家上下。”
“怎么?”我眉头微蹙看向神色憔悴的曹颙,按说明日便要出殡,此时他不应该来和我说这个事情。
曹颙抬手攀住胤禟的小臂,神色凄楚的说道,“原两江总督噶礼上奏朝廷,说父亲和舅父亏欠两淮盐课银三百万两,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可众口铄金……眼下已有人拿此做文章,户部不日就会派人彻查……”
“曹大人尸骨未寒,这些人也未免做的有些绝了。”我心中暗自吃了一惊,户部吗?那他会不会来?
“舅父说因着唐公子的缘由,已经归还户部十万两,可毕竟欠下的太多,孚若实在拿不出半分主意来。”
曹颙殷殷看向胤禟,“眼下如何搪塞过去,还请公子拿个主张才好。”
“你且回去,容我想想,我既答应了曹公便会护你曹家上下周全。”我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翩翩少年,心里也生出几分疼惜来,“放心,万事有我。”
“年初大哥不幸身故,如今父亲又撒手人寰,孚若全仗公子了。”曹颙起身又是深深一拜,“若有差遣,甘当驱使。”
我微微颌首,笑着扶起他,“唐隐不过虚长你几岁,不要口口生生唤公子了,我借住府宅便当这里如自己的家一般,妄称一声哥哥当不为过吧?”
曹颙闻言显出几分轻松来,赶忙唤道,“哥哥。”
“这就好了,以后你我兄弟相称便是。”很久没有人唤我一声哥哥,想着十爷的憨直、十四的狡黠,心里涌过一丝暖意来。
“弟弟知道哥哥姓唐名隐,却不知哥哥字号?”
字号?唐隐不过是随口而起的名字,哪里来的字号?心头微动,脑海中闪念过四爷的词:“出白屋,步云衢,潭潭府中居。”遂缓缓说道,“云衢。”
“今日乐上乐,相从步云衢。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鲤鱼。”曹颙喃喃自语,“果然符合哥哥的性子。”
我哑然而笑,却不去更正,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好……
知道户部要来彻查,我遣了云秀将两江凤梧布庄的三成现银提兑成银票,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万两,还账绰绰有余。
“爷,虽说咱们这些年经营得当,可如此便宜曹家,云秀想不通。”云秀略显忿忿的说道,“当初您平息两江盐价,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我立在廊下看着盈盈雪雨,缓缓说道,“人死如灯灭,曹家这些年为了皇阿玛也算是鞠躬尽瘁,又在皇子之间艰难斡旋,实属不易。曹寅这棵参天之树一倒,皇阿玛却不愿见他们猢狲之散,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您的意思是皇阿玛要您守住曹寅留下的势力?”云秀听了胤禟之言心下暗惊,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而且眼下的胤禟又是其身未正,行事便会掣肘啊。
“曹寅行事谨慎,比之李煦强了百倍,皇阿玛断不会将这条线废去,我是最好的人选,而且手里的暗桩又广布天下,既可牵制江南甚至京城的势力,又能维持眼下的平衡。”心中多了几许自嘲,胤禟还是个有用的棋子啊。
将银票举到眼前,我凤眼一挑,若有所思的说道,“爷手里的银子哪有如此好取的?!曹寅活着,我为他心安拿了十万两,如今我可要好好招待一下户部的要员了。”
云秀看着胤禟嘴边的一丝浅笑,犹自心惊,江南势力盘根错节,原来曹寅有密旨上奏的权力,所有人都会有所收敛,如今明里头人已经没了,有心人自然少不得蠢蠢欲动,而胤禟却在暗处,前路定会诸多艰难。
“云秀,从今日起我要隔日见到京城的动向,包括人员调配、要员行踪,甚至……”我回首望她,眼中闪过凛冽之光吗,“皇上的起居。”
云秀一凛忙俯身应道,“云秀明白。”
“去吧,明日我要知道户部谁过来。”手中有万两银票,我的心却有了一丝飘忽,他……究竟会不会来?
翌日,曹府早早的便是哭声一片,我身子不舒服索性蜷在暖帐中未起身,原想着睡个翻身觉,哪成想宇成闪身进来,神色有些紧张,“爷,有人撂了拜帖在良辰。”
我闭着眼睛懒懒问道,“谁?”
“没写,只是写了一首诗。”宇成将拜帖奉上,“说是故人求见凤梧布庄东家。”
我接过拜帖半坐起身,细细看去,“天地多情且复苏,寻青踏马意多徐。相逢就借东君便,一咏一怀正当涂。”
脑海中忽的闪现出当年良辰中的那一幕,口口轻语道,“咏春吗?真是好久没见了。”
“爷,见是不见?”宇成看着胤禟的神色,心里隐隐想起了什么。
“见。”我起身裹上外氅坐到软榻上,心中暗自有了一分期许,“告诉布庄掌柜,约他去良辰。”
“良辰……”宇成知道自来到金陵,胤禟就从未踏足良辰,仿佛那里根本不是自己的买卖一般,如今……难不成,“来人莫不是……”
“你心里想的没错,就是……吏部尚书张鹏翮。”
再入良辰,依旧是歌舞升平,却无当日半分旧貌,果然物是人非啊,当年我以翩翩公子之姿踏入良辰,认识了清尘、云秀还有那惹人厌的索哈,如今呢?
暗自笑笑抬手躬身请身侧人入内,“爷,你且慢些。”
宇成万般不奈,神色窘迫的悄声说道,“主子,我……”
“今儿你是主子,我是随侍,莫要给我扭捏啊。”我嬉笑着警告他,转身又与小厮回道,“我家公子已经定了内厅,烦小哥儿引路。”
那小厮眼见碎银入手,神色大为恭敬,立刻请我二人入内,“客人已经到了,小的早早备了香茗,生怕怠慢贵客呢。不知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
眼见宇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我忙递了银子过去,“不急、不急,我家公子与客人有要事相商,你只管好酒好菜的呈上来就是,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好嘞。”小厮行至房前,躬身退去,“小的这就去办,管保公子满意,您稍待。”
进了内厅,但见一人立在窗前,多年不见已是一头灰白,我掩去心中酸涩,笑着上前两步,“好久不见啊,张大人。”
张鹏翮闻言回身,拱手行礼,“九爷还是如此出人意料。”
“大人,这里可没有九爷,唯有唐隐公子和随侍。”我侧身虚让,宇成只得微微颌首。
“老朽唐突了。”张鹏翮行至胤禟跟前,上下打量一番,“一别经年,公子风采更胜从前。”
“张公亦是精神矍铄,在下自叹弗如。”我神色平静的看着故人,想着船上初遇的情景,有了恍然隔世的感觉。
“两位请坐。”张鹏翮让了二人入座。
宇成眼见胤禟神色恍惚,便直言问道,“但不知今日张公所谓何事?”
“下官此次而来是为了两江官员的调配,有些官缺实在是左右为难,特来请教唐公子。”说话间便自袖拢取了手札出来,推到胤禟眼前。
我将手覆在手札之上,淡淡一笑,“张公这话说得就蹊跷了,官员调配乃是吏部职责,如今怎么会问到我这里?”
张鹏翮正要答话,那一头小厮已经进来布菜,我遂起身一应招呼,将随侍的功夫做足,待到一桌酒菜摆好,遣去一干闲人,他这才开口应道,“两江官员调配事关重大,其中利害下官不讲,公子也应明白,这一次更是涉及总督人选。”
倒了酒与胤禟,眼见他喝了,张鹏翮这才继续说道,“明里、暗里各方举荐,就连圣上都有些举棋不定,臣来江南之前,曾请示圣意,却得了九爷就在江南的示下。”
“皇阿玛怎么说?”我神色平静的问道,脑中却是百转千回,康熙这是何意?
“皇上说,这事请郡王斟酌方能妥帖。”张鹏翮看了看胤禟掌下的手札,“这一次两方势力仿佛较上了劲儿一般,下官真是……”
“两方?”我故作惊讶般撤去自己的手,仿佛那是烫手山芋一般。
张鹏翮用手虚空比了一下,正是“四”和“八”。
我略作思量,将手札推回到张鹏翮眼前,“多谢张公抬爱,不过这趟浑水在下不愿趟。”
“皇上也知道您的心思,遂让下官叮嘱一句,莫忘了曾应过他的话。”
凤眼一挑,我冷冷看向张鹏翮,脑海中却是当日的情景……
那一日,我说,“儿臣此生愿为皇阿玛随意驱使,绝无怨言。”
那一日,他问我,“若是今生与他为敌,也愿意?”
我没有丝毫犹豫回道,“我们已然为敌了,从皇阿玛说儿臣是您的人开始,就已经是敌人了。”
“呵呵。”我苦笑一声,敛去眼中的寒意,淡然问道,“两江官员调配虽涉及各省布政使、按察使、盐运使、道员、都司、知府等官员,但要做到左右平衡并不难,而且江南省、江西省都是朝廷的财赋重地,无分彼此,最难的应该是总督人选吧?”
“正是,现任两江总督郎廷极,汉军镶黄旗人。”张鹏翮心中明白胤禟是个聪明人,索性大方陈述道,“此人为四爷想保之人。”
“四哥一直对汉军旗有好感,保此人也不奇怪。”我夹了菜入口,却顿觉索然无味,郎廷极与年羹尧交好,听闻四爷与年氏的姻缘还是他牵线搭桥,如此自然要投桃报李了,“说起他的吧。”
“舒穆禄赫寿,满洲正黄旗人,康熙四十九年擢升漕运总督。”张鹏翮一边说一边冷眼瞧着胤禟,只觉眼前人看似风轻云淡却心有万千韬略,再不是当年凭江而立的翩翩少年郎,“此人是八爷和十四爷共同举荐。”
“共同举荐?”
“是,两位爷身边的幕僚先后与下官说过此事。”
闻言,我当下有了计较,“不是共同,而是巧合。”
张鹏翮闻言先是吃惊,随即恍然而悟,“下官明白了。”
十四人在兵部平日里最不喜欢结交文臣,对两江事务更是不上心,八爷刚刚回归朝堂自然不想在皇阿玛眼中留下结党之嫌,断不会与十四一同保举,能够得十四举荐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德妃授意。
思及此,我不觉握紧手中的玉箸,这算什么?都是自己的儿子,为何要如此相待?!因为四爷自小未曾养在身边,因为四爷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要如此疏离?
十四虽然俊朗乖觉,可他终不是皇位的上上之选,你的圣恩为何延续至今就不能好好想想吗?你当真以为眼下还是子以母贵?若非四爷,你早就……
愤恨又如何?如今我要做的还不是和她一般无二?康熙放我来此就是要搅起一番风波,我的选择他早就替我选定,敌人……敌人!
“那就赫寿吧,总是满人出身,又做过漕运总督,深谙两江内情,最是合适的人选。”我咽下胸中憋闷,轻声说道,“总要强过门荫授命的汉臣。”
“下官知道了,只是这郎廷极只出任两江总督不足一年……”
“赫寿出任两江总督后,空出的官缺便由郎廷极补上吧,也算是给他个历练的机会,好歹是肥缺四爷那里你也好交待。”
我想了想又说道,“赫寿的总督之职暂且代理一年,而后再正式下旨擢升,也算是给皇阿玛赏他一个恩典,他背后的人自然得了脸面,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公子果然思虑周详。”张鹏翮心中对胤禟越发青睐有加,只觉皇上果然人尽其用。
他这里正在思量,却不防胤禟还有后话,“张公的问题已然解决,那在下如今要和您谈笔买卖?”
“买卖?”张鹏翮略感意外的看向胤禟,“不知在下有何买卖可与公子做?”
“既然张公带了手札来,那唐隐便想着做个帽子生意。”我抬首指了指额角,“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生意可是一本万利。”
张鹏翮错愕的看向胤禟,实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下冷了颜面,站起身欲走,“下官不才却也是得过圣赞的清官,绝不会做这等为祸朝纲的下作之事。”
“诶~”我起身拦住他的去路,笑着说道,“张公且先听完再走不迟。”
张鹏翮虽心有气恼,却碍着胤禟郡王的身份,侧身而立止住脚步,算是给了一份薄面。
我见他如此,继续说道,“两江官员调配不是小事,唐隐也不敢儿戏,如今国库空虚,在下不过是想劫富济贫罢了,州府之下还有官位无数,少不得肥缺,若是认捐自然趋之若鹜,我不过是想价高者得罢了,也好看看如今的官员之中,到底谁富谁贫。”
张鹏翮听了这话,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明白,回首直视胤禟,“公子的意思……?”
我知他已然明白,索性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笑着说道,“古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知道这些人的底细,我自然有法子寻了他们的错处,给大人一个罢免的理由,自然两厢便宜。”
“那些无钱而到了穷缺的官员若真有实干,能造福一方百姓,自然也会得到晋封?”张鹏翮眉头舒展,人也带了一丝兴奋,“果然是笔好买卖!只是……唐公子岂不是要落得一时骂名?”
“唐隐并不存在,骂一骂也无妨啦。”我大喇喇的笑着,眼中却是一片清冷,康熙想要的不就是如此吗?
送走张鹏翮,宇成忧心忡忡的问道,“主子,你这招儿可是费力不讨好啊。”
“我知道,张鹏翮到底是文臣,哪有咱们如此算计,只想着好的一面却忽略了背后的问题。”我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却禁不住一阵咳嗽。
宇成赶忙轻拍胤禟后背,关切的说道,“卖官鬻爵乃是大罪,仅江南一地便是肥缺无数,如此算来两江官缺便可日进斗金,您当真确定皇上不会问罪?”
“肃清贪腐非一朝一夕,与其坐等不若主动出击,就算眼下不能一举铲除,但若是我手中有实证,那今后无论是杀是用都对皇权有利,至少眼下皇阿玛不会问罪。”
我抬手止了宇成的动作直起身子,看着桌上的手札轻叹一声,说道,“去查查这里涉及的人身后都是谁?尤其是四爷、八爷。”
“奴才先送您回府然后去办。”宇成扶胤禟起身,觉得他身量又有清减,不免有些埋怨,“入了冬您的咳嗽就没断过,也不知王院使用的什么药,是不是也要换个方子了。”
“阿弥陀佛。”我推开宇成的搀扶,低眉顺目的立在他身侧,“你可莫要惊动那个老学究,好不容易把汤药换成了蜜丸,如今日日吞服已经难捱,你若知会他少不得又是一番道理,爷可断不喝他熬制的苦汤子。”
宇成还要说话,我却朗声唤道,“公子起行,外头的还不支应车马?”
“好嘞您。”小厮应声而去。
宇成无奈的看向胤禟,须臾这才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车行至沁园附近,我见夜色正好,索性与他换过衣衫下车走走,宇成知道胤禟心思,悄然耳语,“再往前就是沁园了,爷若是想见见两位公主,奴才这就去支应。”
看着不远处夜色中的幽静庭院,我心里感慨万千,“不必了,她们难得寻了这处清净,我这个沾染俗世烟尘的人还是不去打扰的好,更何况我与十三弟之间……”
“你且去吧,凤梧布庄亦不远,跟云秀把爷的意思说了,然后回来找我。”我见宇成眼中犹豫,知他担心胤禟,又说道,“无妨,身边不是还有侍卫吗?如今没人知道我的行踪,哪还会有人伤害爷?”
“那您莫要走远,只在此处歇歇就好,奴才去去就回。”
“啰嗦,还不去。”我嗔道。
见宇成远去,我举步向前,身后自有侍卫相随,我也懒得理会。看着渐渐熟悉的景色,心中暗自感叹,虽是避世可心却从未静过,沾染红尘俗世于一身,无奈又如何?
转眼间已到沁园,手指拂过清冷院墙,想着那夜四爷踏月而来,想着那耳边的轻语,心里又是一阵纠葛,我本想避开红尘万千,然红尘之事却阻隔百年而结,避无可避。
胤禛,我虽避你与光阴之外,可独生独灭之处,却始终意难平。眼下我的决定于你可谓万劫不复,他日你拂袖于眼前,可会看到我心中的无奈?!
“敌人……”喃喃自语,手却狠狠凿在墙上。
“爷。”侍卫眼见胤禟指缝有血,禁不住低喝道。
“没事。”我回首看去,淡淡一笑,“回吧。”
回到马车却未见宇成回来,只道事情繁琐有些耽搁,遂挑了帘子进了车厢,正待假寐却不想听到外面几声闷响,“爷……”
我正要起身,却不料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强压下惊慌,我沉声问道,“什么人?”
“委屈公子随我们走一趟。”来人遮去面目,缓缓说道,“有人出钱想见公子。”
说话间,鼻翼间一凉我眼前一黑,转瞬昏了过去,隐隐听到来人说道,“他果然来了沁园,主人所料不差啊。”
眩晕混沌之间,我万般挣扎却始终不得解脱,待到一阵香气扑鼻这才猛然转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目之所及倒也奢华精致。
手指按着额角,我试图让自己清醒些,这不是一般的绑架,蒙面人的主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又怎会在沁园附近等我?
是我熟识的人吗?会是谁?难道是……四爷?
不对,他不会如此对我,若当真是他必要直直来到我面前,摆张冷脸来看,断不会如此掳人。
正待思量,房门吱紐而来,缓缓走入一人,“九爷已经醒了?”
我抬眼看去,心中一惊,怎么会是他?
“你……”
“没想到是我吗?”来人自嘲的笑笑,轻挑衣襟坐到床边,“有些事情,九爷或许早就忘记,可我却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