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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额首,轻声道:“你在邺城想必也待不几日了吧?”
曹植听罢,正色道:“待不了几日了,他徙封我为安乡侯,责令过了春便动身,不可在邺城多做逗留。”
卞夫人接话道:“晋州也不算太远,只是不得子桓的允许怕是不能离开封地。这往后,我们母子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我看得出卞夫人脸上的戚哀之色,却避开这个话题,笑道:“今日来给母后请安,前几日母亲说让妾身帮忙侍弄花草,今天觉得神清气爽,身子也好了许多,就过来了。”说罢,走到几株山茶花前,道:“这便是母亲提起的山茶了吧?开的真好。”
因方才卞夫人浇过水,开得正盛的花朵上还残留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太阳下闪着微光。卞夫人点点头,“这株红色的名唤杜若红,这几株茶花里,我最喜欢这一株,开的最盛。”她指着我旁边一株开得正盛的红山茶,缓缓道。
我抬眼,只觉得这花红的触目惊心。思诌片刻,道:“花开富贵。”便拾起小锄收拾杂草,晚晴忙上前来帮忙,一时间婢子们忙着打水的打水,拿帕子的拿帕子,浇花的浇花。
未过多久,卞夫人说有些乏累,便由婢子扶着去内室休息去了。花园中则是仆婢三三两两,也没有方才的热闹。我正给一株黄色的山茶剪枝,曹植便站在我身后唤我嫂嫂。
我转身,对着他,突然想起之前卧床昏迷之时,听到他和曹丕在吵架的事,闷在心中许久,今日得了机会,正好问问。
“我卧病在床的时候,你和子桓好像吵过架?”
他神色一变,别过脸去,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后悔吗?”
我一愣,不知他何出此言,只糊涂的应道:“啊?”
他索性背过身去看着远处,沉了沉声,“他从不顾及你的感受,硬是与你成亲,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孩子,连情为何物都不晓得,可能我晓得的时候,为时已晚。你在他身边,就不曾后悔过吗?”
原来,他还是不甘心的。我微微欠身将剪刀放下,容色平静无波:“我于你,究竟算什么呢?”
他背着我的身子一震,轻轻一叹,垂首道:“那我于你,又算什么呢?”
手有些僵直,我不得不放缓起身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之间,却被他的问话击的溃不成军。叹声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何苦呢?这许多年,说什么子桓不顾我的想法,你又何曾顾及过?不论你如何不甘,总归我已是你的嫂嫂,这是改变不了的。若你心中对我仍存着那份情谊,那便一直放在心底,有一天,你觉得淡了,轻了,便放下。”
他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我苦笑道:“是啊,我一直没有顾及过你的感受。若是…”他顿了顿,笑声两颊,“在以后的余生里,还能再帮到嫂嫂,我必然不会再任性妄为。过了春,我便去往晋州,若嫂嫂要我相助,我不会不管不问的。哪怕是还要与他针锋相对。”
我了然的点点头,如今,他愿意再叫我一声嫂嫂,不论我于他是否男女之爱,不论他于我是否矢志不渝。他是把我当做嫂嫂看待了。
命运真是爱捉弄人,兜兜转转半生却没想到要在我临死前,才能解开心结坦诚相对。我幽幽道:“你说,你要带我走,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这话可还算数?”
他略略点头,道:“你都听到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迫视着我,道:“如果我带你走,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逼出来的,眼神也熠熠着光彩。
我被他的模样逗笑,“若真有这么一天再说吧。我会想办法给你传信,只是不知道此生,有没有那么一天罢了。”
他忽然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展露笑颜,“早就知道嫂嫂是骗我,从小到大,嫂嫂都是极偏心的。”
“哦?”我止了笑意,道:“何时偏心?偏了谁的心?”
他撇撇嘴,“就连墨竹都偏着,独独对我不好。”
“哪里不好了?我还隐约记得就连墨竹最心爱的鸽子不是也给你炖了吃了?”
回想起当年的种种,就突然觉得到最后,其实也没什么遗憾了。当年的曹丕至少心里面装的全都是我。有他半生来爱,也已经足够。
一说起来往事,曹植显然也没了之前的拘谨,一边拾起花勺给其它的花草浇水,一边道:“许久不曾再给嫂嫂画过画像了,不如趁我还未走之前,再替嫂嫂画个像吧。前几日皇上下诏封嫂嫂为宓妃娘娘,子建还未送上贺礼。”
我微一沉吟,道:“也罢,反正我也无事,改日你准备好笔墨,我必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你将画画好,我就依照小样修在枕上。”
其实这本是句玩笑话,岂料他却认真起来,脸色郑重,“那就说好了,一言为定。”
我无奈笑笑,“一言为定。”
得了我这话,果然没几日他便带了笔墨纸砚来,正巧我在后院赏梅,早上飘了一阵雪花,现在梅树枝上过了淡淡一层轻雪,不禁想起卞夫人花园中的山茶,难为它在如此寒冷的季节还能开的这般鲜亮,想必卞夫人费了不少心思。
晚晴说三公子禀报说三公子过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是特特过来为我作画的。所谓美人入画萦花草,亭水悠悠映窈窕。论作画,我虽然不擅长,却也知道画花不离蝶的道理。便让人带着曹植先去了院外的凉亭。
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后,我仔细挑选一件素色曲裾,外披了滚狐狸毛的粉色绣红梅的斗篷,梳望仙九鬟髻,发饰以粉色步摇和华胜为主,在其髻侧簪白色狐狸毛发簪,略施粉黛。
嘱咐了晚晴去准备糕点,便自己一个人往凉亭走去,许久不曾一个人走走了,雪后初晴,阳光有些微暖,我抬头将手挡在眼睛上方,透过指缝看着湛蓝的天空和太阳微暖的光线,觉得精神很好。
曹植已经等我有些时候,见我过来,欣喜的迎上我,笑的俊美。他那样清朗的目光,和从前并无半分区别,我心中酸楚,岔了话题,“你今年也有三十岁了吧?”
他点点头,“开春之后,刚好三十。”
我仔细数数,便忘了自己的年岁已然三十有七。蓦地笑了笑,道:“也是呢,那时候,你不过*岁的样子,眨眼间,睿儿都那么大了。”
曹植略略点头,抬眼望着远处出神。
我轻嘘一口气,道:“开始画吧。”
一如多年前那个还是孩子的曹植,睁着圆圆的眼睛,可爱的能掐出水来。我站在凉亭中,幽幽望着天上的云朵,这样好的天,有微风,有凉亭,有梅树,还有微微的薄雪。真是让人心情舒畅。
我想起当年与袁熙初见的模样,他手持长枪月华,月白衣衫随风轻扬,只一眼,我便将心事相付。
我想起小的时候,二哥背着我去山上摘芦草,用芦草做出来的叶笛声音清脆。二哥会吹好多好多的曲儿。
一阵寒风扑面而过,如刀一般割的脸颊生疼。我怯怯的缩缩脖子,忽然觉得腹中一热,喉间一咸,‘哇’的一声,染红了胸前的衣衫,殷红的血顺着衣襟滴在地上,漫起一股血腥味道。
正在不远处作画的曹植慌忙扔掉手里的笔,跑过来扶住险些摔倒的我,大喊:“来人,快叫大夫!”守在不远处的婢子慌乱的跑去。
我捂着生疼的心口,笑着对曹植摇摇头,“我没事。抱我回房吧,我现在没有力气。”
曹植‘嗯’了一声,“你不要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回房。”
杜大夫为我诊过脉后,小声的嘱咐我,“夫人,若你不配合的话,老臣只怕您撑不过明年了。”
站在一旁的曹丕听完这话,一把抓过杜大夫的胳膊,切切的问道:“杜大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嫂嫂会…”
“不要为难杜大夫了。是我不让他说的。”我打断曹植的话,又对杜大夫道:“你先下去吧,晚上再过来为我诊脉。”
他叹息,只道“臣知道了。”便退了下去。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示意曹植过来坐下,缓缓道:“方才你也听杜大夫说了,我这身子已经是撑不多久了。在我死前,我想调查清楚。英儿的死绝对不是偶然。若真的是郭照所为,只怕睿儿也身处险境。我已经将睿儿托付了曹真和曹休,我知道你和他们合不来,也不想要求你什么。只是,想让你替我保着这个秘密,我不能让曹丕知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
他疑惑的看着我,“那你打算怎么做呢?郭照她远在洛阳,你怎么才能调查的清楚。”
我略笑了笑,“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雍华死前,我就已经让人盯着了,郭照的昭宁殿可不是只有一个雍华而已。”
话说到这,就算我不解释,以曹植的能力,也理解的差不多了。他微微额首,轻声道:“啊。”
“那你答应我,我生病的事情,不告诉曹丕?”
他挑眉打量着我,道:“嫂嫂还是不放心我吗?”
我盈笑着摇摇头,“没有的事。你的画何时能画好?可不要耽误了时辰,我若看不到会觉得很是遗憾。”
他忽然眼里蓄了雾气,沉沉的低下头去,声线有些哽咽,“哪里会看不到?只几天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作者的小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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