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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小贩们一边谈论着今日的生意如何,一边收拾着摊子准备回家。谁也没有分一丝视线在那破败大院上。
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那户人家院墙已经塌了一半,透过胡乱生长的藤条植物,隐隐可以看到里面庞大的内置结构,焦黑的大门上的牌匾有许多裂纹,隐隐能看到两个字——白府。
“小伙子,别看了,这家人三年前就被灭门了。”一个老者将肩上的担子放下,擦了把汗,“别看这白府现在这样子,几年前还是个修真大家呢,还有苏府也是,啧啧,多行不义必自毙啊,报应。”
说完老者又往白府看了一眼,似乎觉得晦气,锤了锤腰,嘿咗一声挑起担子便顺着人群朝街道外走去。
“怎么了?”清肃将手中的纸包递给秦肆,看向秦肆视线的方向,却没有发现有何不妥。
“无事,”秦肆收回视线,拆开纸包,发现里面竟是几块坊间小孩子最喜欢的黄亮亮的糖果,“……”
刚刚清肃中途离开就是为了这个?
“为师见你当年喜爱这个,方才见到就买了些。”
听清肃语气煞有其事,秦肆虽没什么印象,却还是挑了一块放进嘴里。
熟悉的清甜味道,带了点凉意,正是当年第一次‘见’清肃时,对方灌了他一碗苦药之后塞进他口中的那种糖。
秦肆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他确实没有一分一毫曾表示过喜欢这糖果的印象,清肃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记到了现在。又放了颗糖在嘴里,秦肆朝清肃笑了,“很甜。”
秦伯将晒在院子里的书上的灰拍干净,把卷起的书角压平,一本一本装进书篓,回头看到似乎忘了关的门,心里叹了声人老了,直起腰慢慢走到门边,随即揉了揉有些浑浊的眼睛,“仙,仙人。”
出现在眼前的,不正是几十年前秦家灭门之后帮他安葬秦家人的仙人吗?
秦肆斜了眼结结实实挡在自己身前的清肃,向侧面跨出一步,叫道:“秦伯。”
“小,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看到秦肆如今白发的模样,秦伯登时将仙人忘到了一边,连忙走到秦肆面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咱们秦家可就你一个后人了,您可不能出什么事啊。”
“我没事,练功出了些岔子,已经养好了,不必担心。”对于这个在秦家守了几十年的老者,秦肆还是有些好感的,指了指清肃,介绍道:“这是我师尊,此次我们回来是为了拜祭下父亲母亲。”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见秦肆确实不像有事的模样,只是面孔比起十几年前脱去了稚嫩,更好看了些,秦伯眼里欣慰,小少爷可要比老爷夫人还俊呢,随即看向清肃,恭敬的行了个礼,“仙师好。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快,快进屋。”秦伯连忙将门全部拉开,将二人迎进了屋。
因着有秦伯照料着,秦家这十几年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唯独不同的便是院子里多了几棵郁郁葱葱的常青树,叶子随风发出沙沙的声音,却是给这堪称贫瘠的院子增了几分活力。
“那是当年小少爷离开后我种下的,”见秦肆注意到那些树,秦伯笑着说,语气中还有些得意,“本来我以为养不活,没想到这些树还争气。”
这秦家的每一寸土地,都饱吸了秦家人的血,这些树当然会活得好,秦肆看了眼那些树的根部,挑眉笑了笑。
秦伯一路絮絮叨叨说着话,从今天哪只鸡又生蛋了到隔壁谁家生孩子的小事,也不在意秦肆回不回答,他似乎就只是想找人听听他说话而已。
“仙师,小少爷,请喝茶。”秦伯倒茶的手有些抖,“没想到小少爷竟然拜在了仙师门下,可真是有缘。”
清肃似乎很喜欢有缘这两个字,喝了口茶,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
喝过茶,去往灵堂的路上,途径一个房间,秦肆突然停了下来,透过一扇未关紧的窗户缝隙,正好能看到一口木质棺材,这是……
“小少爷可别看这个,晦气得很。”发觉秦肆视线,秦伯忙将窗户关紧,他的手犹如干枯的树皮,上面层层褶皱极显老态,但他精神却很好,“还多亏了小少爷的仙丹,老朽才能活到今日,没想到能再次见到小少爷,还拜了仙师为师,我这老头子也算是放心了。”
秦肆抿了抿唇,看着眼前老人脸上全不作假的真诚,唇角弯了弯,露出了个笑容。
白苏两家三年前的惨案虽不是秦肆亲手做的,却也是他间接造成,不过秦肆倒是有些惊讶,当初那个叫白莫的孩子,竟然能在短短十年之内便掌握消灭两家的力量,虽不是不可能,却也足以证明他的天分。
如今将秦家灭族大仇算是得报,原主的心愿已了,在拜过秦家二老之后,秦肆只觉身上轻了一层,像是有什么东西离他而去了。
拜祭完之后,秦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留在了秦府,清肃自然也留下了。秦伯高兴地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小少爷,您别说,当年我这手艺可是一绝,您尝尝看。”将菜端上桌之后,秦伯得意的夸耀着自己,一边给秦肆布菜,他倒是有心给清肃也加点菜,但到底是没敢动,心底暗叹,这仙人气势可真足。
看了眼忙前忙后的老人,秦肆道:“你坐下一起吃。”
“这,不好吧,老朽只是下人……”秦伯还想说什么,便看到秦肆平静的抬了抬眼,不知为何便将口中推辞的话咽了下去,“那就多谢小少爷了,我去拿副碗筷。”秦伯转身擦了擦眼角,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笑来。
第二日一早,秦肆站在秦伯房间的门外,背挺得笔直,慢慢朝身后的清肃说道:“他死了。”
秦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盖着那床洗的发白的老旧被子,面色安详,若不是没了呼吸,就只像睡着了一样。
秦肆沉默了片刻,推门进去,掀开了秦伯身上的被子,发现他像是早就准备好赴死了一般,身上竟整整齐齐的穿着寿衣,秦肆在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停顿了片刻,最后将他放进了同样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面。
看着面前的小土堆,秦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见过不少人死亡,也杀过不少人,但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种奇怪的……感觉。
秦肆不知道秦伯名字,灵位上就刻了个秦伯之墓,他将灵位放在了秦氏父母边上,点了三炷香,青烟围着灵位打了个旋儿,随即消失的干干净净。
清肃跟着进了灵堂,将手放在了秦肆肩上,从后看好似将他环在了怀里一般,“今后有我在。”
秦家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秦肆没有回头,若无意外,今后他与这里便再无瓜葛。
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一群孩子嬉笑打闹着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纷纷停在糖葫芦小贩面前,买了几根糖葫芦分了,随即蹦跳着消失在人群中。
“白兄,街上可是有佳人?看得这么入神。”说话人神色调侃,“我看你也过了弱冠了,该是娶亲之际了,以你的样貌人才定能引得四方佳人争相爱慕。”
来人的话将白莫的思绪从那几个孩童身上抽回,不自然的笑了声,“余兄何必取笑于我,你也清楚,我才来京都不久,也没什么家财,哪家姑娘看得上我。”
余辰笑了笑,没有反驳白莫的话,心里却有些得意,无名小卒就是无名小卒,哪怕再好看又怎样?这股小家子气怎么也去不掉。施恩般的坐在了白莫旁边,正想继续开口,突然觉得背脊一凉,不由打了个哆嗦。
白莫端起茶杯,薄雾掩去了眼中的暗色,片刻后放下被子,转头看向窗外。
四下看了看,没发觉不妥,余辰便不再多想,道:“白兄……”
“余兄请慢用,我有急事,先离开了。”白莫放下一锭银子,飞也似的冲出了酒楼。
看着白莫消失的背影,余辰不屑哼了声,“嘁,什么玩意儿。”随后看了下四周,将白莫放下的那锭银子收进了怀里,偷乐地拍了拍怀中鼓起的一团,继而起身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酒楼。
不久后,大街小巷就传遍了京都余家大公子莫名暴毙的消息。
白莫冲到街道上,然而人流实在太多,待他走到方才看到那人身影的地方时,对方早已消失不见。
怔怔的站在人群中,白莫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被他贴身放于腰间的那柄小剑,全然不顾被推开的行人的怒吼声,突然疯了一般拨开人群朝前方跑去。
绝对是他,白莫一边跑一边想,虽然当时是黑发,如今是白发,但他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