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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昭瑾收拾妥当,让昭宛陪自己一起去乘风堂看那绫罗锦缎。
到得堂中,里面空间深阔,堂前又有大树遮阴,房中很是凉快。
昭瑾用挽在手腕上的手巾稍稍擦了擦一路走过来的汗,又给昭宛拭了拭额头,昭宛呆呆站在她跟前,眼神柔和地望着她,怕她给自己擦额头费力,还稍稍弯了腰凑近她。
擦完汗,昭瑾才去看那放在堂中裀席上的绫罗锦缎。
金氏坐在一边榻上,一小婢子正在给她打扇。她看昭瑾昭宛感情好,这才处了一个多月,两人简直是同出同入形影不离,这自是好事,两人以后去了李公府上也能这样相亲相爱,便也能活得更好些,金氏就心满意足了。
她方才已经听了仆妇张氏的汇报,张氏说她之前去府门口接绫罗的时候,李家大郎看到这些绫罗之后,有责怪符府没有早早就把嫁妆完全准备好之意。而且他之后还无故朝二郎发火,一看就是脾气暴躁又贪图财物之人。
在家中娘子就要嫁过去的时候,说新婿的坏话自是非常不好,但那仆妇实在不说不快,而且大娘子为人明果温柔,待家中仆婢非常不错,大家自然会为她担心。
而金氏在李大郎带着歌妓舞妓前来迎亲时就已经对李大郎不满,这人现在居然还嫌弃符府的嫁妆吗。
符府的嫁妆,最后能装二十船,就说那数千石米粮,就够养一军好长一阵了,他还想怎么样。真是即使是节度使,又是天家跟前的红人,也要看出身和家学,李公家中真是缺乏教养,不过是只有兵马的兵奴罢了。
不管李家多么没有书香之气,教养多么糟糕,李大郎多么不值得托付终身,但婚事已经定下了,昭瑾不过几日就要从宛丘出发前往东京汴梁成婚,那这事便再无反悔的可能,昭瑾以后都要在李家那种兵奴之家过了,要面对李大郎这样无礼无得的夫君,好在是有昭宛陪着去,有事便也有个照应。
金氏在心里叹息一声,对昭瑾今后的生活很是担忧,她温柔地看着昭瑾,说:“要是热,过来我给你扇扇风。”
昭瑾笑道:“这乘风堂的名没取错,里面真有乘风之感,很凉快,不用再扇扇子。”
她就着婢子打开的水波绫,仔细查看了一番,便对金氏和昭宛说:“这水波绫果真名不虚传,用来做夏衫最好,只是如今用它裁剪衣裳怕是来不及了。”
金氏说:“这是嫁妆,带去李府之后,你要如何做,便也是看你的意思。不过李府中,据说李公妾室众多,又有数位郎君小娘,届时你得送一些出去,倒是怕也留不住多少做衣裳。但这也无妨,之后我遣人送这些南货去李府,断不会差了你的东西。”
昭瑾过去坐在她的身边,说:“我去了李府,自是会好好打理财物,如果到时还要家中贴补,也太不像话了。”
“这与像话不像话可没什么相干。”金氏说。
昭宛把那些水波绫和剩下的织锦都看过后,说:“这都是润州出产吗?”
“怎么不是,二娘,如今润州的织工天下第一,润州的绫罗锦缎乃是最好的。您看看这织线,摸摸这图案,真漂亮。”仆妇在旁边回答昭宛。
昭宛问:“是方才送来的吗?”
仆妇说:“就是方才送来,这是国公专程在那商人手里定的,从润州经过江宁滁州寿州颍州,才进了咱们陈州,到了咱们宛丘呢。这一路可花了不少日子,且如今道路上不太平,他们商队怕是人手不少,才能保得货物平安,不过这般直接订货,也比从南货绸缎庄里订要便宜多了。”
昭宛说:“你所知真不少。从润州过来,要经过那么多地方吗?”
那仆妇说:“怎么不是呢。我曾经到过寿州去,见过不少听过不少。且有商人来府中,也总能听到不少消息,便也知道得多了。”
昭瑾听到两人在说什么后,知道昭宛是喜欢听外面的事,便道:“不知那送货来的商人可是走了,若是还没有走,请他前来说些南边的事情我们听,那就太好了。”
她望着金氏这般说,金氏想到昭瑾以后去了李府要吃苦,此时哪里愿意驳斥她,便吩咐身边的小婢道:“你且去账房处看看,那商人郭相公可是走了,若是没走,且请他过来问问话。”
郭荣前往乘风堂时,昭宛正亲自削了桃子给金氏和昭瑾吃,昭瑾见昭宛手指灵活,用短刀削桃子皮如微风过水面,不见起什么涟漪,但那桃子皮已经被轻轻松松揭起来了。
昭瑾看得连连惊叹,“二娘,你这手也太巧了。你什么时候绣个荷包给我才好。”
“呃。”昭宛很不好意思地说:“只会削桃,绣荷包,不如阿姊多矣。”
昭瑾看昭宛一脸羞愧,便赶紧说:“那便罢了,你削桃,我绣荷包。”
两人笑得开心,金氏一时心情也好了些。
又有仆妇带了三娘子和六娘子过来玩,三娘子已经五六岁了,小小年纪,已有沉静温婉的气质,只是即使在家中也有些许羞怯,倒和金氏的干练颇不相类;六娘子只有三四岁,话也不会说多少,只让仆妇抱着,静静打量着昭宛,昭瑾要抱她时,她乖乖依附在她的怀里,继续看着昭宛。
昭瑾笑道:“六娘,这是你二姊,这么些时日了,还没记住吗?”
六娘这才低低唤了昭宛一声,“二姊。”
昭宛并不习惯和太多人在一起的热闹,也不想抱妹妹,所幸六娘子并不要她抱,且这时候外面传来了通报之声,“夫人,娘子,郭相公到了。”
金氏赶紧让婢女将房中的竹帘放下来,隔开了内外,这才让请郭相公进来。
因有竹帘相隔,郭荣虽稍稍能看出竹帘之后有不少人,却不知是何人,只躬身行了一礼,目不斜视道:“不知夫人是有何事相问?”
金氏让小婢为郭荣端了个杌子请他坐下,这才说道:“郭相公走南闯北,怕是有些年头了吧,想来见识广博。府中小辈想知些南边的事,就想请你讲一讲。”
“不敢当。”郭荣说:“只是走了些地方而已,不算见识广博。”
虽然隔着竹帘看不清郭荣的长相,但郭荣声音柔和,态度谦逊,非常惹人好感,昭宛又削了两个桃子,切好后用碟子装好,就让初六给郭荣送去。
初六在一干仆婢中,算是胆子较小的,愣了一下才将桃子端出竹帘帐子,见郭荣是一表人才的年轻郎君,并不是她之前以为的中年男子,她些许惊讶,将装着桃子的碟子递给郭荣,“郎君请。”
郭荣没想到有桃子吃,不由一愣,赶紧道谢接了。
他又听竹帘后传出另外一个声音,“据闻江宁繁华天下第一,不知是否真的?”
这个声音带着一丝稚嫩,想来是个小娘子,但是语气里虽有疑问,却并不好奇,只给人庄静之感,非是大家之女不会有这份镇定端庄。
郭荣心想这可能就是要嫁给李公长子的符家小娘了,他说道:“鄙人走过之地,确属江宁最为繁华。淮南之地自杨吴始,至今数十年,未有大动干戈之时,承平日久,百姓不知兵事,安居乐业,自是能让商贸繁荣。江宁府乃是如今南唐国都,数十年前,北方大士族迁居南方避兵祸者多矣,将不少书籍珍宝带去了南方,南方因此文化鼎盛。加之淮南之地土地肥沃雨水丰润,稻谷年年丰收,扬州海陵能产天下所用之盐,润州乃桑蚕之地,织锦天下闻名,又有扬州光州等地产茶,年年茶叶便能从北地换取不少马羊。如此多的物产,大部分供给江宁,江宁能不繁华?”
之前听郭荣说话柔声细语,以为他是不善言谈之人,没想到他之后却是侃侃而谈,而且说得很有见地,他话里的潜台词似乎是对江宁的繁华不以为然,认为江宁的繁华不过是北方士族带去了文化书籍珍宝,又有南唐倾国之力给予了江宁物质上的满足。
但诸如一干仆婢就觉得郭荣说的这些东西,并不动听,她们更喜欢听以前别的商人来说的南唐某相公又写了什么词,有多少名妓传唱,哪家的女儿名动京师有多少权贵之家争相求取,南唐又出了什么有名的舞,哪位名姬舞了一曲,得了多少士子青睐等等。
但是两位小主人却都爱听郭荣说的这些话。
方才那话是昭宛所问,此时昭瑾问道:“我听闻南唐皇帝下令攻打闽国,可是真的?”
郭荣道:“从去年开始,南唐皇帝便派兵闽国了,至如今,怕是要拿下闽国了。”
“你说,南唐会一统南方吗?”
这位小娘子的话,让郭荣惊讶,因为他之前没想到符府的小娘子会关注这个问题,他回答道:“南方还有吴越,有南平,有南楚,南汉诸国,以南唐如今君臣情况,怕是难以一统南方。”
“哦。”很明显,昭瑾比较失望。
郭荣不由问:“娘子盼望南唐一统南方?”
昭瑾说:“天下一统,总比天下分崩离析好,我只是不知,我这一生,数十年里,是否有见天下一统那一日。”
郭荣:“……”
在震惊之后,郭荣说:“娘子乃果敢不凡之女子,天下合久分分久合,即使有西晋五胡之乱,后也有隋唐之一统,天下总有一天可以恢复盛唐荣光。”
“只是不知是哪一日了。从南唐一路前来宛丘,路上还太平吗?如今南下的流民还多吗?”昭瑾坐在竹帘之后,隔着竹帘望着郭荣模糊的身影,如是问。
郭荣答道:“南唐太平已久,南唐境内,除了商税高些,一路倒是太平,并无什么劫道之人,但进入晋国后,其一是流民不少,其二是流民和当地之人都易化作劫匪劫道,若是走陆路,商队非有上百人不能保货物之平安。”
昭瑾还想问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男声:“这里就是乘风堂?怎地这个行商还没离开?!”
随着这个声音,在外面的仆妇惊呼道:“李大郎君,夫人正在堂中,你如何到了这里?你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