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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坞花房,顾名思义,自然是用来培育名贵花卉的地方。古人不懂大棚种植技术,并不代表不能在冬季里种出夏季的花来,只不过是要多费些心思,花更多的钱财而已。说句毫不夸张之言,这花房里面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哪怕每一方泥土都是用金子银子堆砌出来的,非是勋贵富裕之家不能达成。
像公爵府这样的武勋人家原本可没有这等雅性,若不是当初嫁进来一位风采绝艳的主母大人,劳心费力地捯饬这些,孟府也不能有现在的这么个花房应景?朔蛉四伺兄罡穑伤鞒中藿ǖ呐牖ǚ浚蟾窬肿砸灿氡鸺也煌,br>
只见一连六所高屋大房成合围之势,又与矗立在正北方的楼阁严丝连接,围出大片低洼之地,下有地暖,上种梅兰竹菊各色名贵花卉,明艳香凝,皆是四季俱全繁荣昌盛之景。且因要防着霜冷寒降之夜,又大多皆以盆栽种,以方便将白日沐浴在阳光下的花株移至屋内御寒。再外又有白玉相砌的门楼,上用小篆雕琢‘暖坞花房’四字,远远瞧来当真是气派不凡。
此刻赏花阁一楼花厅,在终于弄碎了手边最后一朵万寿菊后,芳蕾实在顾不得胞姐芳蕙眼里的责怪与告诫,率先忍不住提议道,“大姐姐,你瞧这外面大好的风光,花又开的正艳,咱们姐妹却只在这里门窗紧闭的干坐着,真真是好生无趣,依我说咱们何不去二楼赏花台那里赏赏花怡怡性情?恰好妹妹前两天又学了几首时新的曲子,好借机邀请大姐姐赏脸点评点评?”
芳菲听了抬起胶着在书中的目光,放下手中正在品读的诗集,瞧向对面三位庶妹眼巴巴的眼神,皱眉沉吟道,“谁又禁着你们不许乱动了,只要记得不去前面捣乱,我还管得了你们?几位妹妹现下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了。”
听了这话,芳蕾便欢欢喜喜地起身给芳菲道了个万福,转身欲要拉起左右两边的姐妹登楼而上,却先后被芳蕙芳芷拉住衣袖同时拦阻。
芳芷只是拘谨地站在那里,并不说话,不过始终没有放松抓在手里的衣袖,芳蕙却不能照猫画虎的沉默以对,叹了口气,不得已亲身上阵道,“四妹自小便是爱闹喜动的性子,大姐姐一向体恤姐妹,还望千万莫怪才好!我观大姐姐已瞧了几个时辰的书,眼睛想必早就酸涩难忍了,与其独自一人留在这里继续读书,不如随妹妹们一起登楼赏花舒缓舒缓疲累,如何?”
芳菲听罢不自觉抬手揉揉眉角一侧的太阳穴,心里也真想换个环境疏散疏散,嘴里便说道,“也好,自我离家算来已有一年有余,也不知小四琴艺究竟提高几何,既是请我与她评点评点,敢不洗耳聆听?”
见大姐姐点头答应下来,芳蕙便摆开架势请芳菲上前先行,随后才带着芳蕾芳芷跟着拾级而上。一行人登得楼来,率先一眼便瞧见当中摆着一架七弦瑶琴,不等众人说话,就见芳蕾疾步向那边扑去。
芳蕙见了心中不快地斥道,“大姐姐跟前,还不快收起你那轻狂的小样,不奢望你能做个贞静的淑女,好歹也该有个大家小姐的款才是。”
芳蕾整个人都沉浸在丝弦的纹理之间,如何还能听到胞姐的教导之言,只见她挥手间,琴音便仿若泉水流泻叮咚而出,霎时便沉静了各人原先躁动的心绪。
这种旁若无人的狂热,芳芷无法理解却着实羡慕。那些淡漠在算计中的感情,也许早就丧失在两世为人的感怀中,可以惆怅却难以追回,现如今也只有通过这琴声悼念她那些逝去在记忆中的美好。
踩着弦音的节奏,芳芷三两下移步上了赏花台,斜倚在漆红的廊柱角落,视线越过护栏向下面的繁花坞俯望。
远远地走来一众裙钗,着锦衣戴环佩,金步摇美人髻,莺歌燕舞伴香来。这幅天之骄女和乐图难免刺伤失意之人的眼,芳芷无意识紧握住嫩白的手心,不停安抚慌乱的心绪,一向骄傲的内心早没了先前对古人的轻视,甚至对于自已还能否顺利实施之前的计划也开始充满不安。
众裙钗中,走在最前的芳茵遥指着前方的门楼说道,“过了那个门楼,前面那些黑瓦青墙的建筑就是我家的花房了,依我说,里面的布局也没甚奇异的,也就是现下开花的品种多些罢了。”
这话刚落,就有不知那家的千金站出来恭维道,“何止是多了几样花儿,咱们在喜堂那边可都是瞧见了的,真真是处处鲜花着锦,红粉蓝白都不带重样的,光是大红的牡丹品种就有好几样,那能培育出如此繁花奇景的花房又岂能是寻常可比?”
“且莫争论,咱们只快些进去,那花房里究竟有何古怪还不是一见便知?岂不强过咱们在这里没头没脑的争辩。”史玉莲止住姐妹的吵闹,仗着与芳茵有同窗之谊,开口命令孟府领路的管事快些带她们过去。
众姐妹才要道史家小姐这话有理,就听前面传出了幽雅清越的琴音。都是闺中娇客,哪个不自诩为知音?听着耳边这渺渺琴音,也不知究竟是谁能有此雅性弹拨,当此府中喜乐齐鸣之际奏此清音?
觑着前方嗔莺咤燕的好不热闹,红袖懊恼地躲在一方矮墙后面,气急的原地跺跺脚,若是早知这些千金娇娥们要到这后方花园里来,她说什么也不能把一帮野小子引进来。
正在心中正焦灼之际,便觉身后袭来一阵风声,来不及反应,红袖便在惊呼声中蓦地腾空而起。借着各处假山高墙的隐蔽,顾恺之成功绕过前方的红粉娇娥,又甩脱跟在后面的公子哥们儿,率先登上了赏花阁里的某一间静室。
红袖一落地,就用粉拳狠捶身边之人,发泄掉心中所有积存的思念与怨气。等好不容易安抚完备受惊吓的小心脏,红袖转身又丢下顾恺之独自向雕花窗边走去,也不说话只伸着脖子向外瞧望。
对自已接连遭遇冷落无视,顾恺之表示十分之愤慨,用手掰过小娘子的薄肩,黑脸愤恨地指责道,“你家男人明明就在身边,咱们又足有两三月未见,你不说对着自家相公嘘寒问暖,倒是有心思关注些有的没的?”
虽然顾大公子一向走酷雅路线,奈何却摊上一位欢脱粗神经的小娘子万般不配合,逼着他不得不耍出诉委屈求关注的贱招,至于节操究竟有没有下限的问题,还请过往的看客们尽情的忽略吧!
红袖摸摸手臂上虚无的鸡皮疙瘩,想着某人的大男子颜面,也顾不得端啥架子,忙放□段讨好地笑道,“顾哥哥是自家人,岂会与小妹一般计较,咱们久别初会,纵使有满腹的言语要说,到底也不急于一时?令人为难的却是哥哥带来的那一串尾巴,这里不比武林圣地华山,即便男女相携伴游也无甚事,在这京里,因着圣上近年来愈发的轻武重文的缘故,与男女大妨的规矩上却是一日严过一日。如今可好,就在我们孟府的后花园之里,却放了这许多外男进来,红袖但凡想想便着实觉得忐忑不安?”
顾恺之听后困惑地皱眉道,“这有什么好让人为难的,一群未婚男女,都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聪明人都知道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费尽心机相互勾搭勾搭?就是遇不到可心的,略微认识认识也是好的,日后议亲之时,好歹对别人口中千好万好的大家闺秀能有个大体的印象,不至于被诓骗着娶个母夜叉进门?”
听了这种神奇点评,红袖开始仔细回忆自他俩相识以来所经历种种之事,一丝一毫也没察觉出顾恺之有穿越来的嫌疑,可若说他是正正经经的古人,怎么想法上比她这个现代穿来的还要变通开明,难道真是她对自己矫枉过正了,彻底进化成了比古人还古板的古古人不成?天呐,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人糟糕的认识了!
红袖的情绪一时间低落的无以复加,脸上也写满了不敢置信的哀怨,曾经那么笃信于自身的与众不同,而今一朝打入凡尘,这感觉能好了才奇怪!
而身在隔壁的芳芷也远不如想象中穿越女该有的洒脱,只是因为很清醒认识到自已绝不能有临阵脱逃之举,所以才使命压制着心中的畏缩,这一世她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庶女,为了以后能有幸福美满的日子,一个在京都闺秀圈扬名的机会如此迫切,心中又怎么可以有丝毫胆怯?
站在高高的楼阁之上,俯视着下面陆续赶来的男男女女,芳芷俏立在朱红的栏杆上,无视底下众人的阵阵惊呼,闭上双眼鼓足勇气,双臂展开抛出雪色长袖,如一片落叶般飘飘荡荡落入花丛。
琴声悠扬,摇曳的倩影和着弦音如白衣胜雪;花海婆娑,翩飞的身姿倚着清风舞动纱白的绫罗。削肩水蛇腰,秋水含情眼,靥笑春桃,唇绽樱颗,捻起兰花指,整个人就像盛开的繁花不停绽放凋落,飘带当风,妖娆的舞姿飞起飞落。
随着眼前赏花台突然消失的身影,芳菲芳蕙急忙赶到栏杆边,等她俩瞧见下面旋转的风华,以及那不停跑入繁花坞中身着彩衣锦服的男男女女,两人本来焦急的脸色蓦然变得铁青起来。
芳茵也早没了先前高昂的兴致,自家族妹在哥哥的婚宴上一身雪纱素服的当众跳舞,还衣袂飘
飘的作成个仙女的样子,衬得别人仿佛皆成了那凡尘俗人,哪个自视甚高的姑娘心里能高兴得了?再加上这时候又正好来了许多浊世佳公子,对着眼前的舞曲欣赏赞叹连连,这就岂能不让那些自觉为天之骄女的大家闺秀们心里恨得牙痒痒?
有那嘴上不饶人的,当场就阴阳怪气的不屑道,“这可真是大家的规矩,非但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着一身素服,竟还不顾廉耻地当众献舞?我说孟家姐姐,就算府上的舞娘不懂得何为矜持内敛,这该守的规矩还是要的,今儿个幸亏是咱们姐妹不慎碰上了,来日若是冲撞了哪位贵客,这岂不是给主家招恨吗?”
“真真是留些口德吧,到哪都少不了你这张嘴,也不怕日后下拔舌地狱?”听了这样的刻薄话,史玉莲忙笑着上前圆场道,“人家好好地女儿家,一时来了兴致自娱自乐一番,到了你这嘴里就不干不净的,你自己说说这到底该是不该?”
“史家姐姐心好,向来惯会为别人说好话圆面子,便是看不上我这轻狂样,也一般温柔的教导,妹妹今儿个可真是受教了。”明晃晃的讽刺。
听着自家亲妹被形容成了风尘女子,这让向来知性温婉的芳菡当下便被气红了脸,就连脸皮一向够厚的芳茵都紧抿着嘴唇不愿说话,最后还是精明干练的芳苓无奈出面,指着前方的赏花阁道,“那上边站着的可不是大姐姐与二姐姐吗?再听这令人失魂的琴音,我猜定是四姐姐在上面抚琴呢,又有这繁花坞里迤逦的景色,再没比赏花台上更好的赏景之地了,敢不请贵客们登楼一观盛景?”
身在楼阁之上的芳菲姐妹居高临下,自然也瞧见了下面的那群不速之客,且作为今儿的主家,依着礼数芳菲她们合该下楼喜迎贵客才合规矩。眼看芳茵一行欲向赏花阁这边走,芳菲也顾不得心中升腾的怒火,忙带着芳蕙转身去下面迎客。
等两拨人碰面之后,言几句客气之语,众人又重新登上了二楼的赏花台。至于那些缀在后面的
公子哥们到底还顾忌着脸面,不敢无视规矩硬要跟着登楼,而是各自选了个合眼缘的花房,进去寻了个临窗的雅座继续瞧着眼前这场热闹。
只听这时耳边,舒缓的弦音渐转急促,花丛中辗转的身影急舞的腾挪,一圈圈飞旋的飘带惊落了满地花雨,就像艳丽的蝴蝶翩然纷飞。又有不知哪里响起爱慕吹奏的笛声,孟浪般唐突和入,给这悠然的琴声里添加了一丝爱意的缱绻,也如清泉般安抚了那渐显焦躁的拨弄。
“咦”,一声短促的惊疑声,有人指着那漫飞的落红发问道,“姐妹们快仔细瞧瞧,可是我眼花了不成,怎么瞧着那些落花就像真的蝴蝶一般?不然如何能上下来回的环飞不停?”
此地虽是满目的香凝粉浓,众人可也没忘了现下正是入冬时节,又怎么可能会有真的蝴蝶飞入?正要出声嘲笑几句,又猛然间将那欲要出口的话音吞入了咽喉,这时候但凡不是个瞎子,怕都瞧见了那一排排从墙外飞进来的东西是真的花蝴蝶无疑!
美人跳舞竟能引来蝴蝶伴舞助兴,当真算得上一件罕见的奇观了,最明显的改变就是原本还被众人鄙视为低贱舞娘的芳芷瞬间便升了一个档次,妥妥的变成了某某家的小姐。
有那天真单纯地妹子还当即询问道,“这是谁家的姐姐,如此才貌不凡,以前在京里怎么从未见过?”
“人家何止是才貌不凡?这简直就是□裸的国色天香了!”听这酸溜溜的语气,怨念想必不少啊。
“我却对那些凭空飞进来的蝴蝶好奇的紧?”史玉莲亦问亦答道,“寻常人家豢养蜜蜂采集花蜜,不过是为了花艳蜜香,自家以此做些胭脂水粉的玩物,这养蝴蝶倒是新奇雅致的爱好。”
这话可是点透了不少的千金闺秀,只见她们纷纷露出钦佩了然的神色,恭维兼不屑地说道,“我说这大冬日的怎会有漂亮的蝴蝶飞进来,原来是人家早就算计好的,若不是史家的姐姐瞧得明白,咱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就是,就是,至于这蝶儿为何会围着人瞎转,也好明白的很,只要往身上喷洒些花蜜香水,自然会引得那些蝴蝶争相追逐。”哼哼,姐妹的眼睛是雪亮的,就这点小伎俩可别想欺瞒她们。
这些话倘若被下面卖力表演的芳芷听着,怕不得吐出几口老血以平心中之愤。事实上,她现在就极其的不好受,跳舞期间能引来蝴蝶助兴本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可若是呼啦啦的飞过来一群几十只,还都拼命的想要往你的身上凑近着落,却当真有些令人惊悚可怖了。活了两辈子,芳芷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居然会有密集恐惧之症。
至于那些隐在花房中的风流公子哥儿,可没有楼上那群姑娘们探究的雅兴,大多皆是处于一种诡异兴奋的状态,个个眼里藏着惊艳,口里说着赞叹,心里面更是大呼着绝代佳人有没有。
梅轩放下手中刚刚烹煮的香茶,瞧着远处诡秘的景象皱眉凝思,总觉得那些蝴蝶乱飞之象万分的眼熟,等他瞧见随后跟进来的侍药,眼里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孟府里若有这位饲养花鸟鱼虫的祖宗在,在冬日里引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也就不足为怪了。
想通之后,梅轩本不欲再纠结此事,只不过一想到刚才侍药进来时诧异苦恼的脸色,便忍不住好心地向坐在对面的师弟提醒道,“令妹如此大出风头,于府中女眷的名声似有大大的不妥,只希望茵妹妹不会因此受了连累才好?”
“嘭”的一声,孟海一拳砸在几上,阴着脸低声咒骂道,“倒都本事不小,明明被母亲关起来拘在了后院,也能惹出这种事来,早知道就该拦着那帮兄弟,顾师兄的笑话果然不是那么好看的!”
说着又沮丧着脑袋低头扒着茶几哀怨道,“就是这报应来的也忒犀利些了,眨眼间,我就从看那笑话的变成了被看笑话的,心理落差要不要如此之大啊!”
“是侍药那丫头豢养的蝴蝶,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红袖小声地嘀咕,“这下可麻烦了,这些用药养的蝴蝶虽无毒,却着实霸道的很,现在不知何故紧咬着七小姐不放,可别最后出什么事情?”
红袖回头求助的望向顾恺之,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他抬着下巴指着下面说道,“那边解决问题的可不就来了,再说这里有这么多心高气傲的公子小姐,你们那七小姐也不是好相与的,哪里还用得着你来操心?”
红袖扭过头去,果然看到侍药提着一个竹篓子,身后跟着侍衣,从门楼那边向这里走过来,登时心里便放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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