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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麒麟印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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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封看着面前并排站着的两个人,脸色黑黑的,问他俩:“你们刚刚去哪儿了。”

    “随便逛逛。”余骓笑嘻嘻地回答。

    金封瞅着余骓打滚滚在棉袄上的干泥还没拍掉,咬着牙根磨了磨:“是不是偷听我跟婉柔说话了!”

    灵兆在余骓授意下抽抽搭搭地摇头:“没……嗝,没听……”

    没等余骓附和,金封就忍无可忍指着灵兆的脸大喊:“眼睛肿得跟俩桃子似的!哭嗝还没咽下去呢!!还说没有!”

    金封又不是傻子,最后关窗那下他还是听到点动静的。墙根底下不避风,灵兆哭得久了脸上的泪痕都被风吹干了变得一条条,金封看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灵兆也不再憋着,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我不要孙姐姐死掉!骓哥你快救救她!”

    余骓一把捂住灵兆的嘴,等他呜呜够了才松开手:“我不会治病啊,找你封哥去。”

    灵兆心想,找他还不如找我自己。

    金封掐了灵兆脸蛋一把,觉得不解气,又掐一把:“你们都偷听到什么了?从哪部分开始听的?”

    余骓叹口气:“没多少,我们来得晚,也就从你叫金元宝这部分开始的吧……”

    “这不是从开始就在了吗?!”

    金封火冒三丈地指着余骓咆哮:“这件事给我忘了!”

    余骓摸摸鼻子心说今天听见的所有里面大概就这部分忘不了。眼见着金封还要发脾气,余骓赶紧说:“不如先去吃饭?我都饿了。”

    金封见他没再追着“元宝”这件事问,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忙说带余骓去跟孙老爷请辞,请他俩吃顿好的。

    余骓把对金封说的谎又跟孙老爷说了一次,孙老爷没过多为难,黄杨木不算特别值钱的东西,更何况有金封担保,孙老爷也不怕余骓带着东西跑了。

    这时令刚开春,终于不是那么冷了,岳城许多饭馆都陆续开张,还有些卖小吃的摊贩,也开始在街边摆几桌,吆喝着招徕顾客。其实比起酒楼请的大鱼大肉,余骓更喜欢吃路边摊,酒楼里总会出现荤菜,他又不能吃,只能馋得干咽口水。路边摊就不一样啦,很少出现荤腥,就连油都是默认用素油的——荤油要更贵一些,小贩们不舍得用。

    金封看不过眼余骓只捡几筷子素菜,就给他碗里扔了一大只鸡腿。

    余骓看着鸡腿愣了愣,然后叹口气,捡出来放在灵兆碗里。

    灵兆一点都不嫌弃,拿起来吭嗤就是一口。

    “你干嘛,你是山羊啊,总吃草,怪不得瘦得皮包骨头。”

    余骓心想我也想吃肉啊,几十年前就想,但是他敢吗?不敢,就是任由自己馋死了,余骓对肉,也是一口也不敢沾的。他心里把金封骂个半死,嘴上冷淡道:“我们师门有规定,不让食荤。”

    金封听他这么说倒是没再勉强,只不过这又能通鬼神又要忌荤食,莫非……

    “你师门莫非是和尚?不过你喝酒倒是喝得干脆。”

    余骓便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眼神望着他,看得金封一句话都不敢说了。灵兆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对“和尚师门”知情的人,早就忍不住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余骓随手拿起个猪脚一把塞进他嘴里,把灵兆噎得直翻白眼。

    饭局进行到一半时,二楼上来个人,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子。余骓背对着楼梯口,一开始没察觉,是见金封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才扭头去看后面。

    那小子被个年轻的女子抱着,穿着身金灿灿的小棉袄,里面是银白色的小袍子。那小子长得白净好看,这样打扮着跟条小金龙似的。小金龙进了楼便眼尖地看到金封,扭着身子从女子怀里溜下来,跑到他们这桌。

    “哥!”

    小金龙叫了一声,余骓还没来得及惊讶,他便轻车熟路地往金封怀里爬,金封一把抱起他放在身边的凳子上,皱眉问道:“怎么到这儿来了。”

    金封这句话问的是抱小金龙过来的女子,对小金龙竟然一句没应。那女子对金封很恭敬,看来是金家的下人。

    余骓跟灵兆默契地停下吃饭的动作,均好奇地看着那个小孩。小孩子长得是真好看,跟金封浓眉大眼的样子还不一样,两道眉毛是浅浅的棕色,眼睛杏子似的又大又圆,这副五官配着个小少爷标配发型,坐在那里,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他乖得不行。

    小金龙被金封无视也没特别的反应,就坐在那里望着桌上的菜,便有下人过来给他面前摆上碗筷。

    “回少爷的话,丽姨娘回娘家了,说是去不久,就没带着万少爷。万少爷说家里没趣,要出来玩,刚经过对面书舍万少爷瞧见您了,吵着要过来,奴婢就带他上这儿来了。”

    余骓这时候想起来,在金封家里的时候就听金管家提到过万少爷,看来就是这位了。

    小金龙突然指着桌上一盘黄金鸽子蛋说道:“你给我夹那个!”

    余骓左右看看,指着自己问:“我?”

    小金龙就骄矜地点点头,余骓觉得他这个表情很眼熟,恍然第一次见到金封的时候,他也是这个表情。余骓觉得有趣得很,想这表情莫非是金家祖传?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鸽子蛋,正要放到小孩碗里,金封却突然把筷子“啪”地一声摔在桌上:“金万!”

    小金龙吓得脖子一缩,之前抱着小金龙的女子赶忙上前:“少爷,息怒少爷……”

    金封指着那人鼻子就骂:“你是不是瞎!他要吃饭你们不会伺候着吗!金家养你们吃白食的?!把他带回去!如今兵荒马乱的还带他上街,出了事你们担得起吗!”

    那个女子被吼得赶紧跪了下去,身后的两个男仆也跟着跪在地上。小金龙虽然不是直接被吼的对象,却也知道金封是在凶他,缩在椅子里可怜兮兮地看着金封,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偏不敢掉下泪来。

    金封烦躁地撇开头:“跪什么跪,还不把他带走。”

    余骓跟灵兆对视一眼,后者在人情世故上还不如他,此时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余骓心里叹口气,开口道:“吃了饭再走吧。”

    “吃什么吃,家里什么没有。还不快滚!”

    他后面那句话是对那个女子说的,女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抱起泪流满面的金万就走。金封本来就是因为金万对自己的朋友不敬发火,现在余骓发话,也算给他个台阶下,金万走了,金封便慢慢平静下来。

    只不过这顿饭接下来便有些沉闷,金封阴着脸,灵兆在一旁逗趣他也不笑。饭后他们三人找了个包厢喝茶,窗户正对着一片湖,湖面雾茫茫的,景致开阔,金封才渐渐提起一些兴致。

    余骓倚在窗边,望着湖面突然感慨:“怪不得你叫金元宝。”

    “……”

    “你们家祖传的穿衣风格就是这样,你小时候肯定也金灿灿的。”

    金封下意识想了想自己小时候的穿着,有些无奈:“能不提金元宝这事了么。”

    “封哥不会是看到那个小屁孩想起自己悲催的童年才这么生气吧。”灵兆这次破天荒没吃撑,现在缓过来又捏着块核桃酥在吃。

    “我见他颐指气使那样儿就来气,才多大人,一点礼貌都不懂……”

    余骓心说你自己也颐指气使,也不懂礼貌,你还都二十多了呢:“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你弟弟吗,干嘛不让着人家点。”

    “又不是亲的。”

    金封说完一句场面又安静下来,余骓和灵兆都是聪明人,光听他的语气也知道接下来的事不该他们外人听。金封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却摆着手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说说也无妨,只要你们别嫌烦。”

    “我们怎么会嫌烦。”灵兆是金封的头号忠实听众,摆出架势,相当捧场。

    “我娘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没了。她那天去庙里,爹那会儿生意忙,也没人陪她,她就带着几个丫头去的。但是一晚上人都没回来,爹回来便着急了,连夜带人打着灯笼上山去找,只找到丫鬟们的尸体。后来爹又找了她两年,没找到人,就在家里摆了灵堂……”

    余骓疑惑道:“我记得你说你娘没死。”

    金封斩钉截铁道:“我娘肯定没死!那会儿我虽然年纪小,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娘曾经回来过的,夜里回来的……看了我一回,说,以后不能陪在我身边,让我好好读书。我第二天起来跟爹说,他就哭了,然后吼我,说我做梦,说我娘已经死了。从那之后我再没跟他说过这件事。”

    他说到这里语速慢下来,余骓见金封神情还算平静,眼睛里却有些晶莹:“我爹又守了几年,后来娶了丽姨娘,生了那小子。”

    灵兆托着下巴点点头:“那我知道封哥为什么不喜欢他了,我也不喜欢别的小孩子跟大长老亲近。”

    金封瞅他一眼:“我才不跟你似的这么幼稚。”

    “你们知道我名字什么意思吗?”

    余骓配合地问:“什么意思?”

    “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取自封疆万里。那小子五岁之前叫阿訇,爹几次要给他取名丽姨娘都说要等等,我一开始觉得疑惑,金家的孩子都是周岁就要上族谱的,名字不能再改,近几年那女人的嘴脸才显露出来。不知道她给我爹吹的什么枕头风,突然给阿訇取名金万,说是兄弟的名字贴近便显得亲近。丽姨娘是想取代我娘的位置,当金夫人,我爹不知是伤心过度自欺欺人,还是真被美色迷了眼,也由着那个女人胡来。”

    金封说到这里脸都沉了下来:“她想抹杀我娘存在过的痕迹,只给她留个牌位。我不会叫他们得逞的,娘早晚会回来,谁都不能取代她,谁都不能跟她并驾齐驱。”

    余骓不禁眯起眼,注意力却都在金封所说那天晚上他娘失踪的事。他心里琢磨着,如果金封真不是看错了,或者记错了,那他娘失踪这件事确实有古怪。

    只不过一时半会也琢磨不出个头绪,只好暂且作罢。

    临走时金封单独把余骓拉到一旁,脸上表情少见得严肃:“你告诉我,是不是把这恶鬼除了,婉柔的病就能好?”

    黄杨木灵就跟在余骓身后,轻轻蹙着眉头。余骓想了想,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孙家哪有什么恶鬼,孙小姐说她的病是胎里带的,甚至不是被人陷害,余骓根本没有办法。但是事到如今他又不能说真话,黄杨木灵他必定要带走的。

    “我会尽力的……”

    余骓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金封,如果最终孙小姐去了,我也希望你能看开些。生为人,就没办法逃避生老病死,强留她在人世,反而造成不必要的痛苦。”

    金封分明在透过孙婉柔看他自己,一个对自身的命运无可奈何,一个对母亲的离去无能为力,余骓有些担心他陷得深了,反伤自己。

    ——奇怪,他什么时候也学会担心别人了。

    “得了吧你,我哪儿有那么脆弱。你说的我都懂,只不过婉柔,跟我们从小都认识,在学校的时候关系还不错,她如今又是阿坤的未婚妻……我还是,还是希望他们俩最后能好好的。”

    金封拍拍余骓的肩膀,叹口气:“不说了,走吧,我送你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