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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并不是件浪漫的事。
杨柳镇本就在极北之地,他们再向北行,路上便没什么人烟了。持续了一个半月的旅行,目的地可能是北极星,这种漫长而缥缈的旅途足以将所有人的耐性磨光。
又经过一个城镇之时,余骓买了些干粮,还有风干的肉干,将骡车堆得满满的,生怕走不到地方他们两个人就饿死在路上。
金秋九月,江南也许还踩着盛夏的尾巴留有一丝余热,北方已经刮起冷风。余骓将那身鲜红的棉甲穿上了,才觉得稍微暖和一点。赵延卿偷偷问过他,被称作天上白玉京的昆仑到底在哪,余骓只沉默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他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其实余骓是很想去一趟昆仑的,那地方即使不是师父的出生地,也必定与他有一番渊源,更何况那里还关押着偃师整个部族。
越靠近北方玉归年越沉默,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过话。余骓给骡子四肢绑上棉布才跳上骡车,他往手心哈一口气,稍稍掀开一点衣服,见师父好好坐在那里,长长弯弯的睫毛眨啊眨,仿佛在发呆。
他便低下头,对怀中的玉归年询问:“师父,我们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昆仑?”
玉归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睛:“继续走便是,话多。”
余骓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地说:“咱们吃的不太够了,再找不到昆仑就得找下一个城镇做补给,我担心这样越走越偏离路线。”
玉归年皱起眉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公输家擅长机关,奇门八卦,我们说不定已经离昆仑境很近,或者根本已经在昆仑境中了。你多多留意周围情况,是否有不平常之事。”
余骓心说如果是这样岂不更糟糕,连师父都不能确定的奇门八卦之术,让他来注意,那相当于没注意。
骡车又行半日天便晚了,他们此时已经走到几乎无人烟的地方,几百里见不到一户人家,头顶的乌云也越来越多,冷得像铁。余骓抬头望一眼头顶,深觉再如此下去便会下下雨来,就赶着骡车快跑一段,在这种地方找客栈是别想了,只盼能在下雨之前找山洞住一宿。
“哎,赵延卿,你在里面冷不冷。”
赵延卿在骡车里面打着哆嗦摇头:“不冷,我就是,总觉得想睡觉。”
“不行,你把脑袋伸出来冻一冻,清醒点,就不觉得冷了。”
赵延卿笑着骂他:“去你的。”
他边骂着边将身子探出车窗,眼睛往远处一扫,却见阴沉的天幕中浮起一股长直孤烟,他往那边一直盯着,盯了许久才确定那里确实是炊烟,就指着前方对余骓说:“有旅馆!”
余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自然也看到那股炊烟,在辽阔的平原上非常显眼。只不过余骓没有急着上前,连高兴的心情都没有,倒是警惕起来。他低声问玉归年:“师父,这属于不平常之事的范围吗?”
玉归年抬眼看了看,说道:“奇门八卦中有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的阵法,这种地方看到人烟,倒是极有可能,不过我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那就不是幻觉。”
余骓对师父的迷信程度跟玉归年的自信程度是一样高的,听师父这样说就开开心心地抽着骡子往那边跑:“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余骓终于赶在第一滴雨落下来之前到达旅馆门口,他跟赵延卿还好,骡子被瓢泼的雨溅了一身泥水。店内有人听到响动赶紧推门出来,看见余骓跟赵延卿,脸上就堆起笑容。
“客官住店?快请进。”
店老板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长得高大魁梧,笑起来时竟然很憨厚。
余骓一看招牌,低声念出来:“市马客栈……”
这年头还有叫客栈的?
对方不知道他的疑惑,便笑着解释:“是啊,这条道叫市马道,两国通商的关塞要道,所以咱们家就直接叫市马客栈了。”
“原来此处已经快出境了?”
“那是,再往北就出境了,您要出境?”
余骓不答,只朝对方笑笑,然后指着骡车问:“这畜-生怎么办,店家也给找个地方安顿一下吧,跟着我辛苦了一路,它也饿了。”
“好说好说,这边有个木头棚子,专门停牲口的,拉进去就行了。您车上有货么,可得拿下来,夜晚容易丢东西。”
余骓将几箱子金条往一个大包袱皮里一塞,卷到自己身后背着:“行了,里面都是干粮,不值什么钱。”
店老板去帮余骓停骡车,余骓就扛着包袱进了店里。余骓本以为店里不会有几个人的,谁知一进门就见挺大的大堂内竟然坐满了人,穿着也是各式各样,但是大多灰黑褐的色调,这些人脸上多有些沟壑黑灰,很少有像余骓这样穿着显眼红色,白白嫩嫩的人。
他一进门,就有个人笑了声:“又来个公子哥儿,市马道上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多小白脸了。”
说话的人是个大个子,一脸络腮胡长得不像中原人,余骓没理他,随便捡了张桌子坐下来,肩上的包袱一丢开,在地上砸得嘭的一声。
“小白脸算什么,你没见他旁边还带着个女人。”
“哟!女人!”
客栈中一时间唏嘘一片,余骓随意扫了扫周围,注意到这地方好像确实没有女人,出来做生意跑生活的,好像还真很少有带着家眷的。几个起哄的看上去也只是普通生意人罢了,倒是角落里那几张桌子格外引起了余骓的主意。
那几张桌子都在隐蔽的地方,基本一人一张桌,一眼扫去竟然觉得这几张桌存在感极低。
余骓不好打量得太明显,只随便看看就将视线收回。
这些家伙显然不是一波的,刚刚起哄的还有大胡子看起来像商人,而周围那几个……便很有可能跟自己一样,是冲着昆仑秘境来的。
没想到还真叫他们召集起一些不怕死又无聊的“赴会鸿鹄”?
赵延卿被人说了几句嘴,脸上冷得跟师父能媲美了,余骓却还保持着笑嘻嘻的表情。店老板帮余骓安顿好骡子便拿上来一壶热茶,热气腾腾的香气倒在茶杯中渐渐弥散开,让余骓心中颇觉舒坦。
“老板,给我们准备两间房,晚饭送屋里来吧。”
“呃……”店老板似乎有些为难,余骓就看着他等对方提出异议。
“房间倒是没问题,都是现成的,只不过……这晚饭就实在对不住您了,我们店里没有帮手,就我一个和我的疯婆娘,饭点的时候不能单独做菜,就只能吃大锅饭,大家自己来拿。”
余骓一听也算合理,出门在外又是这种人烟稀少物资缺乏的地方,真要在饭点挨桌点菜确实很麻烦,只不过……
“怎么不请个伙计?看着店里生意也还红火。”
余骓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
“这鬼地方除了我们家哪还有人愿意来,赚再多人家也不在这干。”
一壶茶的功夫,外面雨下得便更大了,几个无聊磕牙的市马商人也不再谈论余骓他们,反倒谈论起天气,什么往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再下几天这市马道都能种麦子了。
余骓捧着茶杯在唇边,开始偷偷四周的人,他重点还是在角落那几张桌子上。
最南边角落里是个剑客模样的人,硬茬茬的短头发,脖子上绕着圈围巾遮住脸,手边是一把布条绕住的剑。东南方向是个戴黑纱风帽的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而正西方位坐着的那位……好像更加神秘,从头到脚都用黑色披风罩着,别说脸了,头发丝都看不见。这三人的共同特点就是安安静静,只自顾做自己的事,根本没有要参与别人讨论的意思。
余骓看了一圈下来又安分地垂下眼,将两块大洋扔在桌上——既然他们觉得自己是公子哥,不如坐实了。
“老板,先带我们去房间吧,实在太累了,等会儿吃饭时候再叫我们下来。”
“好嘞,客观这边请。”
天字号房间在楼上,余骓跟赵延卿的房间并列隔壁,进了房间之后就将自己扔到床上摊平,这一个多月可是累死他了,得好好休整一番。
玉归年从他缎面的小马甲中拱出来,余骓便笑嘻嘻地把师父捧在手心,然后推到枕头上,他一翻身趴在床上,看着玉归年说:“师父,我觉得除了几个商人以外,还有三个比较可疑的人物,看这架势,我觉得我们是离昆仑境不远了。”
玉归年对此毫无兴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那你要不要出来松快松快?一路上都憋在这块木头里,闷死了。”
小木头人看他一眼,一阵白光闪过之后,玉归年已经盘膝坐在床上:“我如今是元神的状态,怎会觉得憋闷。”
余骓笑嘻嘻地从床上爬起来:“我去打盆水洗脸。”
他出了房门之后没走几步,便见走廊尽头的窗口处有个黑色的人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余骓停下脚步,对方慢慢转过身来。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