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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骓没想到他还会活着,能够出现在厌胜之中的话,应该是死了吧?还是说他只是清儿记忆的一部分?师父对此没有说过,余骓便猜他是个影像。
他心里想着事情,一时没有说话,刘员外本就心中有愧,见余骓不语,底气有些不足,就主动开口问询:“这位小兄弟贵姓?不知你打算租多久的房子?”
“免贵姓余。”
余骓一见他这个反应,就猜到刘员外可能自己也明白那房子有问题,干脆开门见山地说了:“至于租房……刘员外,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在您那宅子睡了一晚,总听到些奇怪的声音,根本睡不着,不知员外有什么说法?”
刘员外被余骓看得移开视线:“这……不会吧,是不是听错了?”
刘员外仿佛不常撒谎,至少不擅长撒谎,余骓看出他是在强撑着,心里其实虚得很。就笑嘻嘻地睇了他一眼:“是不是在下听错了,应该问刘员外您吧。”
刘员外沉默片刻叹息了一声:“罢了,原本我就不该将有问题的房子出租,先前请了算命先生,他说那位跟刘家人祖上有仇,如果不是姓刘的住进去,完全没妨害,我才想把房子租出去的……唉,造孽啊!”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赁契:“余小哥还是另外找房子吧。”
余骓没想到这刘员外竟这么实诚,他有点懵了——要是不住进去,还怎么查厌胜的事情?
“哎,慢着!”
余骓眼疾手快地收回赁契:“刘员外真性急,在下没说不租了啊。”
“这……可是,我那房子有问题啊”
他对刘员外神秘地笑笑:“那么好的房子,哪有叫阴邪之物占着的道理,刘员外难道就不想彻底斩除后患?”
刘员外本性老实,是难得一见的实诚人,但是他不傻,余骓这样说,他就听懂几分,同样压低声音问道:“莫非余小哥……哦不,法师可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哪里哪里,法师不敢当,不过些雕虫小技。”
余骓嘴里客套着,见他眼神里几分希冀几分警惕,便直起腰勾唇笑了笑:“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想必您为这事也遇见过几次招摇撞骗的‘同行’吧,这样,您把那房子的情况,前因后果,仔细告诉在下,若能解决问题,再说后面的事不迟。”
至于“后面的事”,当然就是钱的事了,余骓从来不做白工。
刘员外自然千恩万谢地同意了,更是把刘家祖屋发生的事一点不落地说给他听,余骓摇身一变,从赁客变成刘家的座上宾。
原来一个月之前,刘员外为了迎娶小妾,便将房子几处整饬一番,从那之后就怪事不断,晚上睡觉时听到杂声,怪声,一开始声音隐隐约约,越久了,那声音便越大,吵得人睡不着觉。再后来,刘老夫人病倒,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治好,刘员外就隐约猜着,是不是跟主屋那件事一样。
直到他将小妾迎娶进门,这些怪事才稍微消停了一些,但是也只好转一段时间而已,后来又这样。
便有人说是因为动土木改了祖先风水,遭报应,刘员外请风水先生来看,他们也建议不要再在祖屋住下去,于是才举家搬迁。
“不是说因为小妾喜得麟儿?”
刘员外强笑道:“喜得麟儿也是真的,搬家却不是因为这一桩。”
余骓摸着下巴想了想:“整饬房屋,动的可是主屋那几根松木椽子?”
刘员外急忙点头:“还有主屋外的两片竹子,也是新种的。”
“在下有些不明白,姑娘家不都喜欢花啊草的吗,种竹子,还换椽子,新夫人爱好很奇特啊。”
刘员外有些难为情,低声说道:“这却是我的主意,新人是从楼里出来的,但是她在我眼里是个干净人儿,松竹可比……这才这么做。”
余骓笑说:“没想到刘员外竟是个情种子。”
刘员外没接话,毕竟娶青楼女子当小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余骓觉得有些奇怪,却想不出奇怪在哪里,按理说他那个小妾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应当是女人才对,怎得感觉如此怪异。
余骓突然问:“刘员外,您喜欢下棋吗。”
“喜欢啊……这,法师怎么知道。”看余骓的表情已经完全是看活菩萨了。
“新夫人是否擅长博弈?”
“这您也知道?!”已经升级成“您”的称呼。
余骓朝他笑了笑,不再说话,心想他新娶的小妾不会是被清儿附体了吧。只是余骓总不能直说“能不能见见你小老婆”,只好暂且作罢。他琢磨着,要是真把事情解决,刘员外总要宴请他,到时候再见上一面,比较不突兀。
余骓起身道:“情况在下已经了解了,便先行告辞,准备除秽。”
刘员外赶忙起身相送。
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余骓觉得有些口渴,想是早晨那碗豆腐脑吃得有些咸了,他便礼貌地问刘员外是不是能给点水喝。刘员外要带余骓去喝茶,余骓不想再折腾,就直接说去厨房水缸里喝冷水就行。
余骓拿瓢舀水喝了之后,从水面的倒影里看到个披头散发的鬼。
……
哦,并不是鬼,就是他自己,披头散发,长长了的头发早晨也忘记梳,没比鸟窝好多少。他放下水瓢盯着水面看了许久,拿手指在自己脑袋上抓了抓,又在冒出胡茬的下巴上摸了两把——怎么以前没发现自己长这么邋遢?
他脑补了一下走在美得天仙儿似的师父身边的乞丐一样的自己,心情瞬间不美好了。
刘员外见余骓喝完水冷着脸从厨房出来,疑惑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这位法师怎么喜怒无常的,难道是喝凉水冰到肚子?
余骓保持着面无表情的表情走出刘家,大街上这时候人挺多,小贩们也开始准备自己的买卖,他走到一个小摊旁边冷着脸问:“请问最近的澡堂子在哪儿。”
余骓笑起来讨人喜欢,不笑的时候就有点吓人,那人愣愣地给他指了一个地方,余骓连道谢都没说,转身就走,他现在心情太差。
澡堂子这种地方余骓很少来,他也很少关心自己的外表。
……
…………
余骓往柜台上扔了一把大洋,冲昏昏欲睡的老板吼:“来两个人给爷搓澡!”
他趴在条凳上面无表情地让人给搓,两个大小伙子给他一个人搓,很快就搓出来一层黑泥,余骓把自己扔进池子里冲了冲,爬上来要继续搓。
就这么搓掉好几层皮之后,他才彻底满意,澡堂子没有理发刮胡子一条龙服务,余骓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个刀片给自己把脸上的胡茬刮掉,头发就没打算剪,还得给师父住。只不过披着不像话,就将一头蓬松的半长头发在脑后扎个小啾啾。
走出澡堂时玉归年被吵醒,从余骓怀里钻出来,看着今天不太一样的徒弟愣了会儿,然后又钻回去了。
这条街都是给富贵人家消费用的,澡堂子,按-摩房,还有卖各种胭脂玉器的地方,余骓咬着牙挨家走过去,甚至在胭脂铺外面站了好一会儿,醒悟过来男人并不需要擦胭脂才走开。
他转悠好久,终于在一间成衣铺外面站定,玉归年疑惑地再次从他衣服里面探出个脑袋,跟余骓一同仰头看着那间店铺的招牌,许久问道:“你在做什么?”
余骓一时脸热,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好在他反应不慢,委婉说道:“想起来,衣服坏了……得买件新的。”
他心里安慰自己,亵裤刚被他挖了个坑埋掉,总得买几件新的吧。他才不是臭美,不是!
店老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敦实男人,很热情地招待了余骓,问他想要什么样的衣服,想给什么人买衣服。
“给我自己。”
余骓只回答了后面这个问题,他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四处看,觉得墙上挂的每件都不错,却不晓得要穿哪个——他以前也没有买过衣服啊。
店老板隐约有些明白,试着建议道:“有些衣服光看着好,上身效果不一定好,买衣服还是得穿在人身上才看得出效果,不如小哥儿进去穿了试试?”
余骓觉得很有道理,就指了几件衣服,抱着去里屋换衣服。他身形倾长,脸又好看,收拾一番是真的穿什么都好看。这家店的衣服多是丝绸缎面,跟余骓平日穿的青布长袍不同,余骓从水银镜里看着自己身着长袍的样子,拽了拽外面的小短衫,倒是想起金封那身打扮。
想来这就是现在最流行的样式吧。
店老板识时务地夸赞道:“这俗话说得真好,人靠衣裳马靠鞍,小哥儿换了这身,精神!俊!您心仪的姑娘看见,保准迷个七荤八素。”
余骓抿着嘴偷偷乐,慷慨地说:“都给我包起来。”
小木头人被余骓放在一边桌上,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若有所思。
店老板这一整天可算见着个金主,急忙把一件红锻面儿,金线绣龙的盘扣马甲拿出来,这马甲配套的是一条银色的长款薄棉袍,样式很好看,就是……配色略显夸张。
但是真好看,就连余骓都看得出好看。
“红色不是姑娘家穿的吗。”
“这可不对,这颜色最衬你们这些年轻大小伙子了,有喜事的话,穿着更合适。”
余骓迟疑着接过衣服:“真的吗?现在的人都这么穿?你可别骗我。”
店老板立刻喊冤:“我骗您干什么呀,别看大街上没穿这样新鲜颜色的,这可是有钱人家少爷穿的啊,跟街上那些泥腿子怎么能穿一样。小哥您面皮这么白,穿红的肯定显气色好。”
余骓被忽悠一通便将衣服买下来,总之他又不缺钱。
玉归年坐在余骓新买的衣服里面,看着前面晃晃悠悠的路面,心里有点感慨,又不知自己在感慨什么。他不经意瞥见写着“玲珑阁”三字的店面,脑海闪过仅剩无几的关于以前那些狐朋狗友如何打扮的记忆片段。
“缺个压襟的玉佩。”
余骓愣了一下,低头朝玉归年看去:“师父?”
小木头人伸出胳膊指着玲珑阁说:“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