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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一脸憔悴,你究竟怎么看出来,我容光焕发的?刘军医在心里咆哮。
刘军医只得竭力做出悲伤的表情,他甚至还掐了自己一把,犹豫着要不要再添点儿热泪,看上去或许更为真挚。
“我极为忧心将军,怎会容光焕发?都尉为何偏要捏着我的痛苦,强说这是在欢喜!难道都尉对我有着这样深的偏见吗?”一番话被刘军医说得既悲怆,又气愤,语调停顿真是恰当好处。待说完后,他还随即拔腿要往前凑,“如今将军都要死了,都尉不顾着将军,非要为难我是何意?请都尉让开,我要瞧一瞧将军!”
这下总该没问题了吧?刘军医心想。
他在军营里演了这么久的戏,从来没出过差错,也就只有这个护军都尉,总是要在他的身上挑刺。实在麻烦!刘军医看了一眼徐福,隐下眼中的憎恶之色。
刘军医刚要松口气,谁知道紧接着便生生卡住了。
因为徐福冷冷地看着他,口吻诧异,“我可好奇得很呢,你突然面带悲怆,这是何意?谁告诉你,将军要死了?”
这句话里信息量太大,刘军医懵了懵,他迅速调整好表情,露出欣喜的表情,“将军无事了?”但实际上,他的心底已经万分焦灼了。若不是快死了,这么多人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桓齮醒过来了吗?
刘军医不肯相信。他很清楚怪水的威力,若非有胡军医处处捣乱,桓齮早就该死了。
“将军自然无事了。”徐福的话音落下,桓齮由人扶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可是刘军医在那里?让他过来。”似乎为了印证徐福的话,桓齮低沉的声音陡然在帐子里响起。
原本他亲眼看着快要死了的人,突然间清醒了,声音还这样的沉稳有力,刘军医内心止不住地颤抖。真是见鬼了……他强制压下心中滚滚的寒意,面上露出笑容,“原来将军真的无事了啊……”
“请。”有士兵走到了他的面前,请他到桓齮的跟前去。
刘军医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自我安抚的话,随后才挪动步子走到了床榻边上去。
人群向两边分开,然后刘军医看见了坐在床榻上,目光清亮,半点病态都不显的桓齮。刘军医心中一沉,不可能啊……不可能啊……他的脑子里一遍遍否定着现在的状况。
“我听闻刘军医为了替我寻药,还触犯了军中的规矩?”桓齮沉声问道。
直到再度看着桓齮在自己面前开口说话,刘军医才知道,他是真的没死,他真的在恢复了。
“我……”明明之前还可以在众人面前,演出一副大义凛然为将军的模样,但此刻面对着桓齮,刘军医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控制不住地有些心虚。
桓齮不等他回答,又继续道:“真是辛苦你了。”
明明是分外简短的几个字,也并无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刘军医就是觉得心里有些慌。
不,不对……
刘军医脑中陡然清明起来。
桓齮看着他说话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知道自己有问题?刘军医打了个寒颤。
“只要将军能醒来就好。”刘军医勉强说完了这句话。
徐福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将军能醒来固然好,不过刘军医可就不大好了。”
“我哪里不好?”
刘军医到了这时都还能维持住镇定,徐福还挺佩服他的。
一般来说,做了坏事的人可都是格外心虚的,在见到桓齮清醒,自己计划失败之后,会忍不住崩溃的,可刘军医还在强撑。
徐福暗自摇头,可不管他强撑不强撑,现在都到了该戳穿他的时候了。
徐福看了一眼桓齮,桓齮适时地出声道:“没什么不好的,刘军医很好,不必在意都尉之言。”这话听上去,是表明了桓齮要在徐福面前护着刘军医。
刘军医自然松了口气,心中还有些暗喜,这徐都尉处处为难他,现在将军醒来,被斥责了吧?
“为了谢谢你近日来悉心照顾我,来人,将准备好的东西送给刘军医。”
桓齮的话音落下,随后有两名士兵捧着两只青铜鼎上前来了,因为距离远,士兵又用手护着,一时间刘军医没能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士兵们高声道:“请刘军医饮下!”
桓齮笑道:“此物乃是我精心寻来,饮下后对身体极有好处。”
刘军医暗暗心想,总不会是桓齮喝了这东西,才清醒过来了吧?得是怎么样神奇的东西,才能将桓齮快死的那条命给救回来了?刘军医心中忐忑又好奇。
士兵放开了遮挡住的手,露出了手中小鼎的真面目。
那瞬间,刘军医的脸色再也控制不住地白了。
……这些,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桓齮发现了?刘军医再难维持冷静。少有人在自己作恶的证据摆在跟前的时候,还能继续冷静地装作什么事也未发生。
刘军医还能想起,这些东西自己是如何狡猾地藏在胡军医那里的。
胡军医太蠢了,用他来打个掩护,是个非常好的选择,所以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他一直都没能被发现,但是,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呃?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桓齮发现呢?
士兵们见刘军医动也不动,齐声又道:“请刘军医饮下!”
饮下?
这些东西能饮下吗?若是一口气饮下,他比桓齮可要死得快多了!刘军医心中的寒意越发地浓烈了。
“刘军医为何不饮下?此物确为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刘军医这几日万分操劳,就该饮下此物才是。”桓齮出声催促道。
刘军医压下心中的慌张,或许……或许只是外表看上去一样吧……里面或许是不一样的吧……他颤抖着揭开了盖子,一股难闻的气味飘了出来。
刘军医心中最后的侥幸被打碎了。
那就是他亲手藏起来的东西!他不会认错!这股味道,更不可能错!
刘军医已经有些腿软了,但是四周还站着士兵,他就置身在秦兵之中,他就算是跑也跑不掉啊!刘军医挤出一个笑容,“这个,能喝吗?”
“怎么会不能喝呢?”桓齮反问道,他看着刘军医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刘军医心中越发没底了,如今身边人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在他看来,都是别有意味的。他们像是已经洞悉了一切,他们像是在故意耍他。
“是啊,怎么会不能喝呢?你可是把它给将军都喝过!”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在帐子外响起,紧接着胡军医撩起帷帐走了进来。
刘军医见着他,脸色顿时变了。
胡军医怎么会知道?
胡军医冷笑道:“你以为你做的事,我没看见吗?”说来也是阴差阳错,那个时候胡军医以为刘军医故意背着自己,用特殊的秘方来制药,而那小鼎里放着的东西,就是刘军医的秘方,胡军医暗暗记在心中,打算等过段日子,就将东西偷过来自己好好研究一下。
两个人谁都没怀好心,相比一下,不过是刘军医想要杀人,而胡军医则单纯多了,他只是想要名利。
等到胡军医知道,那玩意儿从自己的床榻下搜出来,并且是有毒之物后,他便毫不客气地全抖落出来了。
也就有了这一刻,胡军医站在刘军医的面前,指责他的祸心。
胡军医实在是个太好满足的人,只要能在徐福这个都尉跟前露个脸,他就乐得站出来指证刘军医。
刘军医平日里将胡军医当做个傻子嘲弄,却不成想自己玩弄他人,总有一日也会被他人玩弄。直到这一刻,刘军医才正视起对方。刘军医面色一冷,怒道:“你这是何意?往我身上泼脏水吗?”
“你还用泼吗?”胡军医口拙,根本说不过他,也就只能哼哼两声便作罢。不过嘴仗不会打,仗势欺人一下他还是会的。胡军医冷笑道:“你要是敢说你自己是清白的,那你就喝!喝下去!”
喝下去,他就半条命都没了,傻子才喝!刘军医咬紧了牙关,怒道:“你是铁了心要诬陷我吗?”
“你别往别处扯,你就说你喝吗!”胡军医才不会傻的上当,和他继续打嘴仗。
徐福也很期待,刘军医到底会不会喝。
若是他喝了,自己可以不跟他算账,毕竟喝下去,他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如果不喝,证据便会坐实,到时候多的是刑罚等着他。秦军中的刑罚,可从来都不轻。
“我……”刘军医心乱如麻,已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死就死吧……
刘军医咬咬牙,劈手去夺那小鼎,他在脑中模拟着,度过小鼎后,如何才能快速给桓齮再灌下去……不,不行,桓齮离他还有些距离。有了……哪怕桓齮不死,这个人也要死!
刘军医心头冷笑,顺利将小鼎夺到手中。
士兵被他撞得一偏,对着他怒目而视,同时还催促道:“快喝!”他们都以为他夺过小鼎,是要喝下去了。
刘军医笑了笑,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他伸手企图去抓徐福的胳膊。
他瞄准的对象正是徐福,他要让徐福把这个东西喝下去。因为只有徐福看上去最好制服了,刚刚好,他又是都尉,这个职位可不低,拖着他下水,那也值了!若是操作得当,说不准还能让桓齮与秦王起嫌隙。派来的护军都尉死在军营里,这可真是个能让秦王气死的好消息啊……
……
一直站在徐福身后的龙阳君从未开口说话,也没有过什么动作。同样的,刘军医也并未将他看在眼中。
龙阳君和徐福是一样的人,他们容貌俊美,常给人先入为主的花瓶印象,而龙阳君的武力可比徐福强悍多了,何况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力大无比的蒹葭?
电光石火间。
蒹葭伸手快速拉过徐福,龙阳君同时抽出剑来。
“噗嗤”一声,剑刃刺穿衣帛和皮肤,刘军医被捅了个对穿,一口鲜血喷出,龙阳君抽剑闪身,避免被喷个正着。刘军医无力地摔倒在了地上,眼看着手中的小鼎就要落地,徐福看了一眼桑中,桑中会意,动作极快地接住了小鼎,然后顺手还给了一旁的士兵。
从前十分信任刘军医的士兵们,此时都已经确认刘军医是内贼了,他们面色难看,被欺骗的气愤涌上了心头,瞪着刘军医的眼中充满了杀气。没有人是喜欢被愚弄的。这些士兵们本来就性子急躁,在发觉自己被利用欺骗过后,他们从前是处处护着刘军医,如今便是恨不得即可杀了刘军医,才能泄愤。
这么多双眼睛同时愤恨地看着自己,无形中杀气扑面而来,刘军医情绪剧烈波动,不由得再度喷出了一口血。
他无力地趴在地面上,以为自己要死了。
“就是从你来了后,事情才开始变的……”刘军医趴在地上,忍着剧痛,冷声缓缓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徐福是很想对他说一句,可惜没如果的。不过始终徐福都只是保持着高冷的姿态,如同蔑视一只蝼蚁一般,漠然地瞧着刘军医,看着他自说自话,看着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后,终于撕去伪装的面孔,说出了真心话。
“我难以服气,他为何还没有死?”刘军医喃喃道,“明明那是剧毒之物啊……”
听着刘军医如此说,一旁的士兵顿时更加气愤了。
“我们也觉得难以服气,竟是护了你这么个东西,白护了那么久!”有士兵忍不住骂出声。
刘军医反倒得意一笑,哑声道:“本就是你们愚蠢,信任了我,何来怪我之说?”
刘军医都到这时了,还会扯歪理,也怪不得如他所说,在徐福没来之前,他一切都达成得很顺利了,只因为这刘军医会说话,会做人,会伪装。谁也揪不出个错处来。
“你会落得如此地步,也不过是因为你实在蠢,又手段低劣罢了。”徐福不冷不热地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败了的人,哪来的勇气去嘲笑别人?
刘军医面色一白,无可辩驳。
是他蠢吗?
刘军医哪肯承认!
之前他指责军营众人蠢笨,那时他的优越感是极高的,现在却反被人用同样的口气来指责为蠢,刘军医差点没被气得又吐出一口血来。
“将人绑起来,你们谁会审问?”徐福转头问士兵。
“你们从我口中是什么也问不到了。”刘军医咧嘴一笑,面带嘲讽之色,“我就快死了。”
“谁说的?”徐福跟着笑了笑。
这是他难得露出的笑容,但这抹笑容是冰冷的,轻蔑的,众人还没来及感叹这抹笑容的迷人,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看在刘军医的眼中,更令他觉得恐怖。
徐福慢吞吞地说出后半句话来,“我让你死,你才能死。”反正徐福在众人的眼中已经差不多是个活神仙了,那他也不介意将自己伪装得更神秘一些。
众人先是一个激灵,紧接着便十分崇拜地看着徐福。
“你以为你是谁?我是军医,我清楚刚才那个人捅我的一剑……”
龙阳君也微微笑了,“我也很清楚,我捅的那一剑,不偏不倚,分寸正好。不会让你丢命。接下来你还可以充分感受一下秦军中的刑罚,有多么残酷。”
刘军医的脸色变了,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能顽强扛着刑罚的人,所以死到临头,他一般都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罪责,因为一旦承认了,他知道,自己面对逼问,是肯定会交代出来的。
被捅中的时候,他都还在想死了也好……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不让他死!
“带走吧。”徐福下令。
士兵们不再犹豫,他们大步走上前,将刘军医拎在手中提了出去。
这段时间提心吊胆,日日被磋磨的刘军医,终于发觉到了一个问题,这个徐都尉,早就怀疑自己了!徐都尉让他守在将军身边伺候,就是在暗地里观察他,或者说故意折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刘军医面色灰白,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
难道他真的比那徐都尉要蠢吗?
一想到这一点,刘军医便觉得比死还难受。不过接下来他就会知道,比死还难受的是活着。
他愚弄了这些士兵,士兵们哪里还会对他手下留情呢?恐怕只恨不得十八般手段都统统用到他的身上来。
刘军医被带下去之后,胡军医马上凑了上来,问道:“徐都尉,我刚才表现得如何?”
“不错。”徐福冷淡地回了一句。
胡军医见他面色冷漠,再一想到方才徐福气势逼人的模样,胡军医心中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样的人,算了,他招惹不起,胡军医讷讷地退了出去。
直到这时,一直绷着的桓齮才重新倒了下去。
他是好了不少,但毕竟好得没那么快,所以也只能支撑一会儿罢了,刚才他不过是不想在那内贼的面前,露了弱。
“多谢徐都尉。”桓齮靠在床榻上,真挚地感谢道,说完,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笑道:“没想到,求了王上那么多次,最后却是在我病倒之后,还真的将徐都尉求来了。”
“你之前想要我到军中来做什么?”徐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之前桓齮都没过这样的心思,怎么突然间就动心思了呢?
“都尉卜筮出的结果都很准,都尉恐是不记得了吧,您说过我在战场上虽有磨砺,但最后必然会得到想要的,就是因着都尉这句话,我才能坚持下来,无论遭遇何样的困境,我都会想到都尉的话。为了得到最后的胜利,我每一步都坚持下来了,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胜利,也正是如此,才会让赵国的人按捺不住,派出人想要谋害我。”桓齮笑了笑,“……徐都尉卜筮之术太厉害,难免我动了心思,希望都尉来到军中,再行卜筮,好让我心中安心。”
徐福也就纳闷了。
他说的,什么经历磨难,但最后终会得到胜利,这其实都可以成为套路了。
上辈子多少天桥下摆摊的算命先生都会说啊。他们见人都是说,你有灾祸,不过不要担心,最后你还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这就是个套路啊!但是桓齮还真信了!不仅信了,还将其当做了指示的格言,一边坚信着,一边不服输地努力着。
这种莫名其妙也能被人膜拜尊崇的滋味……
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徐福心中倍感情绪复杂。
“你不必如此在意,能连拿下几城,为秦国开辟疆土,本就是桓齮将军自身的本身厉害,并非我的功劳。卜筮一道,终究只是辅助。若是日日执着于此,岂不是反倒失了本心?桓齮将军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令人敬服。哪怕没有我的箴言,赵国城池也会被桓齮将军所收服。将军应当对自己有信心才是。”徐福给他灌了一碗鸡汤下去。
刚刚被徐福救了,此时终于可以活命,并且因此心情大好的桓齮,心中十分感动。
“都尉才是真令人敬服!都尉之才,无人可否认。但都尉却不肯担半分功劳,反而处处夸奖我。桓齮羞愧。都尉淡泊名利之心,值得桓齮崇敬!”桓齮激动地道。
其实也就是一个道理。
徐福对他好了一点,之后再对他好了一点……
这么多一点一点的好堆积在一起,桓齮心中本就有些神化徐福的形象,如今想来,便更觉得徐福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好人。
徐福却有些目瞪口呆。
嗯?我说什么了吗?你是怎么样从我刚才那番话中,联想到我淡泊名利,不肯担半分功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