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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周通以为何冬取镇魂珠是为了给自己使用,摆脱五弊三缺的宿命,可后来他却发现,何冬是给吴焕之准备的。
如果是给自己使用的话,在他拿到镇魂珠的时候就可以吞服下去,帛书上记载,镇魂珠入体即化,根本不需要外界力量催动就发挥功效,而且发挥的速度很快。何冬将镇魂珠吞下的话不仅可以使得自身重塑,更是能增进功力。可他到死都只是将镇魂珠紧紧地攥在手心,没有动过一丝一毫想要吞食下去的心思。
这颗镇魂珠恐怕是何冬为了吴焕之取来的。
周通他们取了镇魂珠赶回到鬼门门口,阴兵大军又往前推进了一段距离,韩齐清他们节节败退,就连凌渊也只能暂时止住阴兵前进的步伐,而无法让他们后退。
周家的阴章正悬浮在阴兵顶上,一众阴兵的先头部队被束缚在前方,然而随后赶来的阴兵如潮水一般,整个墓道坑内都弥漫着一众令人难以呼吸的气息,煞气从另一侧传了过来,有些抵抗能力差的都被煞气绞住了喉咙,脸色难看地扶住石壁不断呕吐。
墓道坑里乱成一片,然而所有人都是全所未有的团结,在压境的阴兵面前,他们手中的符纸毫不吝啬地贴在两侧墙壁上,各式镇压用的灵器法器都砸向阴兵,阴兵的咆哮声中,人类独有的号子声不断回响着。赵晗等还没有入道的普通人都在帮忙摆设阵法。
年逾八十的老先生,一头花白的头发在阴兵煞气的刺激下接连不断地掉落下来,原本浓密的白发凌乱散了一地,与泥土混杂在一起,他面前摆着复杂的石阵,老先生压抑着身体上的痛苦指挥着几个战士将石头摆放到位置上,老人累得气喘吁吁,仍是丝毫不停息地在石头上用朱砂写着符咒。
在赵晗的整体调度下,韩齐清和楚泽云各自指挥着各家的人,其余一些零散的天师则在周通的安排下填补空缺。
就在这时,地面猛地一颤,就连寒霜和阴章都受到影响向后弹去,整个队伍被猛地向后推进,一瞬间前排的天师被煞气冲的人仰马翻。
“不能再退了。”周通看了一下队伍如今的位置,右上方不远处就是放置镇魂珠的地方,饶是如此,也需要钻入到前排的阴兵队伍之中,才有可能将镇魂珠放进去。
周通喊道:“凌渊!”
凌渊看向周通,说道:“你知道镇魂珠放在我手里会是什么结果。”
周通说:“你不能。”
凌渊:“我能。”
周通握住凌渊的手腕:“如果这样的话,我跟何冬又有什么区别?”
“是我结下的恶行,与你无关,如果他们怨恨的话就让他们怨恨我。”
周通冷笑:“与我无关?”
凌渊低声说:“对不起。”
他忽然从周通手中抢过镇魂珠,喝了一声:“云修。”
云修从翡翠白菜里钻了出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到有什么东西抛向了自己,云修抱住镇魂珠,惊讶地看着:“镇魂珠?怎么会给我?”
凌渊说:“这是我第一次求你。”
云修:“什么?”
凌渊:“让周通把这枚镇魂珠吃了。”他没有时间让周通吃下了。
云修被凌渊的要求吓了一跳,当场就要将镇魂珠抛出去,大喊道:“不行,这个事情我不能答应,你不想强迫周通,我也不想……”
话还没说完,凌渊忽然脚下发力,寒霜清啸一声,从半空中飞驰而下,落入凌渊手中,凌渊翻身越过阵法织成的防御网,跳入了阴兵之中。
凌渊身上有还未愈合的伤口,鲜血的味道刺激了一众阴兵,那些原本都堆积在防御网上的阴兵转了头看向凌渊,前赴后继地涌了过去。
周通:“凌渊——”
在煞气凝成的黑雾之中,凌渊手中寒霜飞舞,银光闪烁,阴兵哀嚎着散去,一道道阴邪的煞气绵延不断地卷上凌渊的身体,刚刚有些愈合的伤口全部都绽裂开,鲜血四溢,到处迸射,煞气缠绵进皮肉之中,流淌出来的鲜血很快被染得一片暗红。
“云修!”凌渊隔着阴兵大喊道,“布阵,以我为阵眼,布九曲星芒阵。”
“玉玄君!”云修低吼一声,目光沉重地看着在阴兵之中左右突进的凌渊,凌渊发出连绵不断的咆哮声,一声比一声高亢,几乎掩盖了阴兵们的呼号声,仿佛要将喉咙撕裂一样。
九曲星芒阵是玉玄君发明的一个阵法。
以人精血献祭为阵心,布置九曲星芒,为天罗地网,可以将通道彻底堵住,虽然他们没有办法将鬼门关闭,却可以用九曲星芒阵在鬼门前垒起一堵高墙。阵法的强弱和阵心关联极大,如果阵心人修为高的话,那么这个阵法就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摧毁。
如果成功的话,哪怕没有镇魂珠也可以挡住阴兵侵犯过来的步伐,只不过,作为阵心,凌渊这辈子恐怕都无法从鬼门另一端过来。
“快!”凌渊又是一声怒号,云修浑身一抖,骂了一句“该死”,忙开始跟左右人讨要符纸、桃木符和铜片,在地上布置阵法。
周通一把拉住云修,问道:“他要做什么?什么是九曲星芒阵?”
“他要牺牲自己!”云修恨得破口大骂,“他准备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阴兵,脑子坏掉了,以前的玉玄君看见这些阴兵杀人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真是脑子坏掉了,坏掉了!”他一激动,将手里的一个桃木符直接掰断了,云修身体一颤,忍住心里头涌上来的痛苦,继续布置着阵法。
轰得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阴兵深处传来,一众天师顿时出现了片刻的耳鸣,缓了半天才见好,周通踩在高处望过去,见到阴兵群中,有两个手持巨斧的庞大阴兵正缓缓走来,两阴兵骑着煞气凝成的黑马,高高在上,五官模糊不清,却能清楚地看到从他们眼眶之中正冒出一红一黑两道雾气。
阴兵打马定住脚步,猛地一斧子劈下来,煞气喷涌而出将一路上碍事的阴兵也都劈斩成零散的魂魄,凌渊敏锐地避开这一击,身子落入阴兵群中,四肢被阴兵疯狂地拉扯着。
几个阴兵扑了过来,压在凌渊身上,寒霜一扫,将那几只阴兵震荡开,随即又扑过来无数只阴兵,嘶吼着按住凌渊的身体。
远处,两个阴兵将军越走越近,黑马口鼻之中喷出黑雾,所过之处的石壁被黑雾腐化成液体,顺着岩石表面流淌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
饶是在场年岁最大最有经验的老先生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东西,韩家镇守在这多年的韩达更是对阴兵将军无比陌生,在二十多年前,何曾出现过这样厉害的角色?
眼见着凌渊陷入了阴兵的包围之中,周通对云修道:“给我!”
“什么?”云修装傻似的回应,继续飞快地布置着九曲星芒阵。
“对不起。”周通见云修不正面回应自己,低吟一声,忽然从地面上捡起一把桃木剑在云修身上一劈,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云修灵体的弱点,云修灵体一散,镇魂珠掉落在地上,周通弯腰捡起镇魂珠,大步向阴兵群中跑去。
“周通!”正在恢复灵体的云修大吼一声,听到这声吼声,被压覆在成千上百只阴兵之下的凌渊猛地冲了出来。
寒霜扫过,威力之大,直接将远处阴兵将军的脑袋削掉了一半,那将军前进的脚步顿在原地,不过片刻,又凝聚回来了,眼中迸射着猩红的如同象征死亡的光芒。
凌渊站了起来,满身是血,五官已经被血染得难以辨认,他锐利的目光望过来,却见到周通正往这边冲了过来。
凌渊大喊:“拦住他!”
楚泽云下意识地听从了凌渊的吩咐,扑过去抱住周通,周通用力挣扎着,楚泽云没想到一向看起来瘦弱的周通会有这样的力气,几次下来几乎拦不住,周通忽然一挣,逃离了楚泽云的钳制,他高举着镇魂珠警告道:“别过来!泽云,我不想后悔。”
“周通……”楚泽云为难地看着他,“凌渊不想看见你这样。”
“我更不想看见他在另一边倍受折磨。”周通沉着脸说道,“那一边就是鬼门,阴兵尚可以退入鬼门之中休憩,可是凌渊呢?纵使他拥有不老不死的寿命,可并不是让他在那样的人间地狱受苦的。这是我的劫,没必要让别人代我承受劫难。”
赵晗踏前一步,周通敏锐地捕捉到了赵晗的动作,他靠近石壁,说道:“玉石俱焚的事情我不是做不出来。”
赵晗摇了摇头,将一把匕首抛了过去,周通接住匕首,赵晗说:“这把匕首是我们赵家一直传下来的的宝物,跟在我爷爷身边杀过鬼子的,上面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煞气与戾气都很重,是把没入过地的杀生刃。”他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担心,站直了身体,前所未有的正经,对着周通比了个标准的军礼,“祝你好运。”
跟在赵晗身后的士兵都对周通行了军礼,周通喉头哽咽,感激地点点头:“谢谢,谢谢你。”他紧紧握住匕首,身前的人给他让开了一条通路,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情的韩齐清喊道:“干什么?周通你去干什么?别过去!危险!”
“齐清。”楚泽云压住韩齐清的肩膀,“这是周通自己的选择。”
“选择?什么选择?别过去!周通!”韩齐清悲痛地大喊。
周通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向里跑去,他抛下纸人,纸人见风就长,变成了一个巨人托着周通将他高高举起,周通的身体越过防御网,生人的气息顿时引来了一众阴兵,凌渊吼道:“回去!回去!”
周通没有回头,他毅然决然地前进。
越来越多的阴兵围堵了上来,位列在右的阴兵将军察觉到了周通的气息,胯.下黑马嘶鸣一声,向着周通所在的位置踩踏而来,随着他挥动手中长斧,越来越多的阴兵涌向周通,呼号着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猛兽一簇而上。凌渊二话不说,扫开周围的阴兵,然而围堵在他周围的阴兵太多了,又有煞气缠绕在他的四肢之上,寒霜扫倒了一片阴兵然而又有另一批阴兵挡住他的去路,凌渊只能慢慢地不断向周通的方向移动着。
天眼镇坛木和阴章飘荡在周通左右,抵挡四周围阴兵的攻击,周通驾驭着纸符小人走向原本镶嵌着镇魂珠的位置,金佛被打碎,残渣扎进泥土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瞄准了位置,周通正要将镇魂珠插.入凹槽之中却发现凹槽有些异样,那墙面上凹陷进去的一部分比镇魂珠的大小要大上几倍,而且看形状,如同一个莲台坐佛。
之前他们来的时候因为光线昏暗没有看清楚,此刻,阴气到处乱窜,塞满了整处空间,就连墙壁上都攀爬着不少阴气,只有镇魂珠周围的一圈没有阴气滋扰,反倒将原本的图案映衬得清清楚楚。
如果只有坐佛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有莲台的形状,证明这一处凹槽本来就是按照莲台坐佛并存的大小所制,周通心思一定,忙从挎包里掏出坐佛与莲台。
这是他来之前托人打造的,纯金的莲台与坐佛,请的Y市一流金匠师傅打造,工艺精湛,按照竹简上的记载,应该可以撑住镇魂珠。
就在周通掏出莲台与坐佛的时候,左右阴兵大乱,受了刺激一样往后瑟缩了一下,见状心知有用,目光落在坐佛之上,阴阳眼竟然清楚地看到原本只是稍有灵气的坐佛一瞬间变得如名僧金身,就连莲台也多了几分熠熠光辉,看来镇魂珠与坐佛莲台都是呼应的。
莲台坐佛,佛握镇魂珠。
想起竹简上的内容,周通打定主意,正要将镇魂珠放入坐佛之中,却感觉身侧一股阴风拂过,转头一看,先前离他还有段距离的阴兵将军不知怎么忽然发起了狂,手持长斧已然快要奔腾到了周通的面前。
“呿!”一声轻喝响起,地面上忽然蹿起无数块石头,如落雨一般砸向阴兵,朱砂符咒发挥作用,阳火猛地烧起,将一众阴兵烧得魂飞魄散,周通见状,回头对老先生笑了笑:“谢谢。”只这一刻,凌渊就已经杀了过来,阴兵将军的斧子随即赶到,凌渊架起寒霜挡住了阴兵将军的斧子,那柄斧子全由煞气凝成,但落下来的时候犹如有千斤重,砸在寒霜之上震得凌渊虎口发麻。
他愤怒地瞪了一眼周通:“你下来干什么?”
“对不起。”周通专注地将镇魂珠放入坐佛体内,阴阳眼中映出坐佛内灵气走向,周通看准时机,将镇魂珠放入坐佛拈花手边,两者刚一接触,镇魂珠就融入坐佛体内,如同灯芯一样在坐佛体内发出光辉。
凌渊咬着牙,扭头去看周通手中的坐佛,恨不得再将其中的镇魂珠拿出来亲自喂给周通服下,周通将莲台放入坐佛之下,下一刻,坐佛陡然嗡鸣,佛光万丈,莲台散发出七色彩光,托着坐佛往高处而去。
“譬如三千大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庄严的佛音响起,坐佛落座于凹槽之内,便犹如佛祖亲临,映出佛光,其内又有道法阴阳鱼游走一二,俨然道佛两体兼容之宏伟宝象。
这才是法器真正的样子。
在强烈的佛光与道意刺激之下,一众阴兵全都哀嚎着向内缩去,数以千万计的阴兵一瞬间丧失了战斗的意志,纷纷往鬼门内涌去,就连那两位披靡英武的阴兵将军也打马掉转头,踩踏着其他阴兵飞速后撤,来不及撤退的阴兵则在照映之下化成飞灰,惨叫着化为残灰。
这群阴兵来得快,退的也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全都瑟缩回了鬼门那一边,此刻,莲台下落,从坐佛之下坠落在地,于地面生出朵朵白莲,莲叶舒展将鬼门遮挡了起来,也将无数的阴兵挡在了门的另一边。
周通放心地吁了一口气,凌渊正在他不远处,周通向弓着腰气喘吁吁早就没了人样的凌渊伸出了手:“现在该轮到你向我说对不起了。”
凌渊的手下意识地递了过去想要握住周通的手,然而在快要接触的时候,凌渊指尖颤抖了下又将手收了回去,他别过脸,愤恨地说:“镇魂珠拿不到了。”
坐佛与莲台就像是两把无法摧毁的锁一样将镇魂珠牢牢地护住,凌渊没有办法去解开,事到如今,他们拿不到镇魂珠了,也就是意味着,周通的五弊三缺仍是无法破解。
周通说:“拿不到就拿不到吧,你还在就好。”
凌渊抬头看周通,忽然一把将周通抱在怀里,死死地搂住,像是要将周通勒进自己血肉之中。
周通问他:“刚才你舍弃自己堵住鬼门,想要独自留在另一边的世界,我不在你身边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凌渊闷声说:“可是你还有端正,有韩齐清,有楚泽云,有你的八珍阁。”
“可我没有了你。”周通叹了口气,“真傻,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你怎么会做?”
凌渊沉默下来。
他忽然感觉周通不说话了。
凌渊忐忑地叫了一声:“周通?”
周通没有给他回应,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压抑的“嗯”,凌渊想要看看周通但是却被周通抱住,“别动,再让我抱一会儿。”
“你怎么了?”凌渊察觉到不对劲,他用了点力气,抬起周通的脸一看,顿时一惊。
周通的鼻子之中涌出了大量的鼻血,鲜红得刺目,凌渊赶紧抬高周通的额头,冲左右喊道:“止血,止血!”
楚泽云递上药棉,凌渊笨拙地擦拭着周通的鼻腔,可还是止不住源源不断流淌出来的鼻血,周通笑了笑,说:“煞气太厉害,大家都或多或少有些反应,没事的。”
凌渊沉默着给周通止血。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周通的鼻血止住,其他人也暂时处理好了急需处理的伤口。
虽然他们赢了阴兵但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们牺牲了太多太多。
一地的尸体,无数条鲜活的生命都葬送在这一狭窄的墓道坑之中。
周通在奄奄一息的老先生面前蹲了下来,对他说:“老先生,上来吧,我背您出去。”
“谢谢你啊。”老先生进来之前一头浓密的白发,现如今头发掉了个干净,头顶光秃秃的沾满了血与泥巴,他苍白着脸爬上周通的后背,周通能清楚地感觉到老先生瘦弱轻盈的身体。
凌渊想帮忙被周通拒绝了,路上,周通说:“谢谢您刚才救了我一命。”
“没什么。”老先生呼吸渐弱,他趴在周通肩膀上,侧着脸看向周通,老先生哽咽着说,“我的小孙孙跟你一样大。”
老先生的声音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我这辈子犯了独缺,注定没有子嗣,好不容易有个可爱的孩子愿意叫我一声爷爷,我拼了老命也要保他平安,我不为了别人,我就为了他一个。”
“您救了他。”周通说。
老先生轻轻的带了点愉悦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搭在周通肩膀的手渐渐垂落下来,一刹那,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四周围的声音迅速退去,周通想要寻觅老先生微弱的呼吸声可怎么也听不到,托住老先生的胳膊一用力,周通无声地低吼了一声,一路沉默着将老先生的尸体背出了墓道坑。
很多人躺在墓道坑口,周通将命脉还未断绝的人一一指出,让楚泽云与韩齐清他们将人带回去,端正是其中情况最好的一个,玉佛虽然坏了,但是他身上还有玉心保佑,受伤最轻,只是昏迷了过去,送到医院之后住了三天院就彻底恢复了健康。
其他人就没那么好命了,有的重伤落下了残疾,有的送去医院抢救,不久后就不治身亡。
这一场惨烈的争斗在天亮之前就悄然结束。
当新的一天,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的时候,Y市忙碌的清晨开始,所有市民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一天新的生活,没有人知道,在之前那个大雨倾盆,电闪雷鸣的夜晚,牺牲了多少人,甚至就在他们睁开眼的一瞬间,无数人的生命葬送在这一刻。
不过,他们这些人也不需要被其他人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挽救下来的生命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宽慰。
Y市后续处理都是一些小的问题,不需要周通操心,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就和端正、凌渊一起坐飞机回了A市。
端正特地请了宠物护理照顾小偶猫,一段时间不见,小家伙有的长,几个月大都像是三五年的成年猫一样,身子大得不得了,按照护理的说法,小偶猫最近一个星期真可谓是疯长,周通算了下日子,差不多是小家伙该长的时候了。
不过,再养下去可就麻烦了,偶猫体型本来就大,成年偶猫能长到接近于成年男性人类的身高,等小偶猫长大了,恐怕就会暴露,谁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大体型的猫,虽然舍不得,但是还是得将小偶猫送去楚家。
楚家钟灵毓秀,水产丰美,小偶猫肯定喜欢。
可小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成天黏在周通身边,周通去上个厕所它也跟着,生怕跟周通分离,一旦睡个午觉起来见周通不在身边,小偶猫还会喵喵喵叫得特别着急,满屋子找他。
趁着凌渊不在,周通挠着小偶猫的下巴说:“你是不是觉察出什么了?”
小偶猫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地看着周通,周通叹了口气:“恐怕过不了一个月了。”
“喵——”小偶猫着急地轻咬了下周通的手指,黑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周通还要安抚小偶猫,却觉着鼻腔一热,鼻血又流了出来,他横着拇指抵在鼻子下面,乌黑的血液很快就沾满了手指,周通抽出纸巾擦拭着鼻腔,又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鼻血止住。
他站起来,将沾满了血的纸团丢在凌渊看不到的地方。
这天夜里,周通和凌渊在床上熟睡,夜半十分,小偶猫忽然从梦里惊醒,他喵喵轻声叫着,爬出了窝,跳到了床上。
凌渊猛地睁开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坐直了身体,他机械化地转过身体,颤抖着推了推睡在他一旁的周通。
没醒。
凌渊轻声说:“周通。”声音散在夜色之中。
周通还是没醒。
凌渊声音堵在喉咙里,他将周通抱在怀里,体温渐渐冰冷,小偶猫蹲在周通身旁,伸出舌头舔舐着周通的手指,它尖尖的小牙用力地咬在周通指尖,然而平日里那个总会将它抱在怀里亲昵地逗它玩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凌渊低声说:“如果他投胎之后不记得我了怎么办?”
“喵。”
“他不爱我了怎么办?”
“喵……”
“我舍不得他。”
小偶猫舔着凌渊的手背,凌渊看向小偶猫,说:“我们去地府见他,好不好?我已经让他生过一次气,我不会扰乱地府秩序,不会耽误他投胎,我只是……想知道他会去哪里。”
小偶猫飞快点了点头。
主意一下,凌渊一招手,寒霜飞了过来。肉体凡胎是去不了阴间的,忘川船夫不渡凡人,凌渊如果要去地府寻周通就只能化成魂魄,然而如果他七日后无法从阴间返回的话,他的肉身就会腐烂,到时候魂魄无法回归身体,他就会变成亡魂,运气好的话仍是能修炼成灵体,如同千年之前一样。
人死之后魂魄会处在毫无意识的迷茫期被困在身体之内,如果心有不甘则会提前飘荡出来化成厉鬼冤魂,然而一般都是等黑白无常前来拘魂。
凌渊抱着周通,等着黑白无常。
阴风荡过,鬼影从门外钻了进来,白无常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扶了下头顶的高帽,抱怨道:“真是,这周达把家里风水布置得这么好,我等拘魂司都会受到这些貔貅、金蟾的影响,还这样强,像是怕我们要带走什么似的,至于吗?”白无常这一路过来吃了不少苦头,抱怨不少,一眼就见到凌渊跟尊煞神似的抱住周通,瞪了瞪眼。
黑无常将他瞪出眶的眼珠子接住,白无常乐呵呵地接过按上了,他嘴贫惯了,也不怕玉玄君,张嘴就来:“玉玄君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拘的是魂又不是身体,你抱得这么紧也妨碍不了我们拘魂。”
白无常先拿杀威棒在周通面前一点,手中的铁链便活动起来,如蛇一样灵活往周通身前钻去,白无常咧嘴一笑:“这小子生前帮地府良多,我这一路上一定待他好好的,阎王爷也吩咐过,下辈子给他安个好胎。不过这人的一世啊,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下辈子再见还知道你是谁啊?八爷你说是不是?”
黑无常还没给回应,白无常忽然觉着魂体一痛,直接被凌渊爆出来的灵气掀翻在地,黑无常上前挡住凌渊,白无常哎呦哎呦地叫唤着,手里头的杀威棒都在发抖,他扶住高帽,骂道:“这贼狠的心,亏得我还在阎王面前替他说好话!气死了,气死了,八爷你快扶我起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玉玄君。”
“别闹了。”黑无常冷着脸说,他转头看向另一侧,喊道,“周达,你动作太慢了。”
“我少了一魂修为又差,自然比不得两位阴司,就来就来。”周达的声音从另一侧传了过来,他慢悠悠地飘荡过了墙,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红袍,面色冷肃的黑面鬼神,他目光在房间内一扫,落在周通身上,问周达:“可是此人?”
“是。”周达恭敬地回复。
这人正是一向有“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发摘人鬼,胜似神明”之称的崔判官。
崔判官了然地点了点头,对周达说:“阴阳眼,纯阳体,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体质,不过也因为得窥太多天命,命缺相当厉害啊。”
“大人明鉴。”黑白无常和周达同时拍了一声马屁。
崔判官看完周通又看向凌渊,知道生死簿中没有这个人的名字,他的生死不由地府管,也就将视线错开不再看凌渊,转而问周达:“阎君让你带来的东西你带了吗?”
“小的带了”周达从怀里掏出一个乌漆墨黑的卷轴呈给崔判官,崔判官将卷轴解开,叹道:“这有几百年未用,想不到有朝一日还有可能用得上。”
崔判官握住卷轴,大毛笔在周通面前一点,周通的阴魂就被勾了出来。周通迷茫地四下看了看,等回头看见自己肉身正躺在凌渊怀里时顿时明白自己的阳寿尽了,地府的人对他还不错,在睡梦中安然死去,没有感受到一点痛苦。
周通看向面前站着的鬼差和鬼卒,为首的一个看大红袍和手中的判官笔估计正是赫赫有名的崔判官,黑白无常是老朋友了,再之后……周达慈祥地看着周通,用嘴型轻轻呼唤了一声“儿子”。
周通见周达一切都好,虽然少了一魂,但魂魄比上次见到的稳定多了,气色也好了不少,他笑着看向周达:“爸,儿子想你。”
总算能够父子团圆了,哪怕只有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也好。
崔判官肃容威严,打断了父子俩的温情对视,对周通说:“你生前行善,不惜牺牲自己拯救了无数性命,更是解决了亡魂作乱的危机,阎君怜你,许你十世富贵无虞,你可愿意?”
周通陷入了沉默,他总觉着事情还有转机,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动用崔判官亲自上来跟他说这些琐碎的事情,他自问还没那个地位。
眼角余光瞥在周达脸上,周达一直不停地对周通挤眉弄眼,父子俩心有灵犀,周通鞠躬问道:“可还有别的选择?”
崔判官瞪了一眼周达,周达立刻面无表情地站好,崔判官无奈地转过头,将卷轴递到周通手中:“这是第二个选择。”
周通将卷轴打开,里面全都是有关于走阴人的记载。
走阴人当初名噪一时,在阴阳两界都相当吃得开,鬼差也需要人间的供奉,常常托付走阴人帮助他们在人间寻求供奉,阳间的人自不用多说,不惜花费万金去祈求走阴人告知他们阳寿几何。随着名利双收,走阴人自视过高,不仅变得傲慢无礼,更是轻易透露天机,最后被剥夺了走阴的能力。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了走阴人的存在,只剩下为数不多拥有阴阳眼的普通人。
崔判官说:“走阴人被称作人,是活人,但魂魄却是游魂,他们身体会承受自然的生老病死,然而魂魄却是不朽的,每次轮回,走阴人可以不服用孟婆汤,直接入人道轮回。阎君有意招你做这百年以来的新一位走阴人,也是唯一一位走阴人,但是眼下以你的情况有两大问题难以解决。”
周通闻言,恭敬地道:“大人请说。”
崔判官:“其一,生死簿上,你的阳寿被天意划了虚线,若是要延续你这辈子的阳寿还需得有人将虚线破除给你添寿,即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渡给你,此人寿命不得受生死簿的限制,不然的话也是顾此失彼,乱了天地平衡,你需得找到这样一个人才行。”
凌渊闻言,说:“我已经度过天劫,生死不在生死簿上,你拿我的命去给他添命。”
“你确定?”白无常插嘴说,“若是将你的命数添给他,你就会同他一样感受生老病死,尝到人间七苦,也会喝下孟婆汤,重入轮回。”
凌渊冷笑一声:“我生死都不在生死簿上,你们地府的人管得了我?”
众阴官:“……”
崔判官一噎可也无法反驳,这话确实在理,周达颇为满意地看向凌渊,偷偷比了拇指。
崔判官咳了咳,说:“白无常所说半真半假,你将性命让渡给他之后,的确会有生老病,但死归不得我们管,玉玄君若是不想死,以老年残弱身体活个上万年都不成问题,但恐怕一百多岁身体就不能使用,余下的日子只能缠绵在床榻。”
“到时候我自杀不就好了,到了你们地府轮回应该不用喝孟婆汤吧?”
“不在生死簿上,自然不用。只不过天理昭彰,玉玄君不要太过放肆……”崔判官忍不住说道。
凌渊点点头,这些事情他们不用担心,“那就快说第二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好解决。”
白无常多嘴又问了一句:“玉玄君真的要将命渡给周通?要知道你渡过了雷劫,只要将人间的缘解了那就很有可能飞升成仙,你将命渡给他就是放弃了成仙的机会,而且恐怕以后永生永世都无法飞升。”
凌渊脸上是一贯的冷漠,他淡淡瞥了一眼白无常,握住周通的手:“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真是让人羡慕……”白无常望着他们俩,目光呆滞,痴痴地说。
黑无常咳了咳,说道:“崔大人说第二个问题吧。”
崔判官说:“这第二个问题就比较难以解决。如果你成为了走阴人,还阳之后魂魄飘忽,本来走阴人可以阴魂离体下到地府去汇报阳间之事,但你体质特殊,纯阳体能够吸聚灵气,魂魄入体之后恐怕很难分离,忘川船夫不渡活人,你要如何游走阴阳两界,履行使命?”
这倒是个问题,也是最令周达感到头疼的问题。
活人很难渡过忘川水,就连寒霜也无法漂浮在忘川水里,身体一沾染忘川水,身上的灵气就会十分凝重,无法使用术数,符咒之类也无法使用。从水面之上更是无法无法通行,会迷失在阴间的鬼雾里。
凌渊想到自己可以背着周通渡过忘川,但他孤身一人渡川都是难事,再带一个周通恐怕会两人同时跌入忘川之中,再加上,忘川底下还有无数无法投胎溺死在川中的亡魂,肉体直接接触水面会被撕扯成碎片。
这要怎么办?
“《山海经》中记载,招摇之山有木焉,其状如谷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如果我们能弄来迷古树制成一艘小船的话,不用船夫引渡我们也可以过川。”周通说道。
然而迷古树树枝没那么容易得到,在那之前要怎么办?
一众人人鬼鬼全都沉默了下来,小偶猫忽然轻轻叫了一声,窗外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小偶猫跳上窗台,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用爪子不停抓挠着窗框。
凌渊走到窗户边,刚将窗户打开,就见一条龙须从窗外漂浮了进来,凌渊一怔,随后喜上眉梢,顿时有了主意。
窗外正飘荡着一只巨大的长须银龙,额心一点红斑如同灼灼升起的朝阳一样炫目,银龙低吼一声,道:“小龙愿意在忘川之中背负周通过河,还当初周通助我一跃龙门的恩情,直到周通寻到解决的办法为止。”
银龙鳞甲坚硬,又是锦鲤所化,在楚家寒潭修炼了千年。据说寒潭水与忘川水相连,如果是银龙的话恐怕不成问题。
崔判官等阴官怎么也没想到周通还有这样的机缘,一个个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这条银龙飞升的时候引起的轰动不小,就连地府的人都知道,倒不是因为银龙珍贵,而是因为这条龙在人间的缘结未解就能从鲤鱼形态跃过龙门化身成龙,这点亘古至今几乎未有。原来他的缘结要在这里解。
两个问题全都解决,崔判官还有些恍惚,他来之前推断成功的可能性十分微末,等到现在圆满之时他反而有些怔怔,不敢相信,原以为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的走阴人能够有朝一日重现人间。这简直是一场大变革。
周达垂了腰,拱手道:“大人,可以渡命了。”
“哦,是。”崔判官回过神,招手让凌渊与周通走到他面前,周通问道:“如果凌渊现在把性命让渡给我,那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凌渊已经几千岁了吧?”
“三千多岁。”凌渊面无表情地说,“应该差不多,活得太久,我早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出生的。”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凌渊急匆匆地问道:“我会变成一个小老头?”
白无常恶劣地笑了:“恐怕皮肤皱褶都快从脸上掉到地面上。”
凌渊:“……”
周通:“……”
白无常拍手大笑。
崔判官安抚道:“没关系,忍个几十年等周通老了,你们俩一起去投胎,下一辈子年纪就差不多了。”
“几十年?”凌渊瞪眼。
“我自杀。”周通笑着说。
凌渊咬牙道:“……我等。”
一团暖光钻入两人身体之中,在魂魄正中心的位置缓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路上升,又从头顶钻出,最后互换位置落入彼此体内。
周通的魂魄在一旁看着。
周达走到他身边,对周通说:“儿子,你受苦了。”
“不苦。”周通说,“苦的是你,爸,谢谢你。”
周达叹了口气,拥抱住周通,鬼魂无法流泪,周达不断地拍打在周通的后背,在周通耳边轻声唱着小时候常唱给周通听的歌。
“小宝贝,快快睡”
“丁香红玫瑰,快轻轻爬上床,陪你入梦乡”
“我会一直保佑你,一直睡到天明”
“我会一直保佑你,一直睡到天明”
周通轻轻闭上了眼睛。
暖光从两人胸前漫出,落在崔判官的判官笔尖,那一瞬间,周通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拉扯着他向身体内钻去,周通眼前一花,世界顿时一片漆黑,可身体十分舒服,像是陷入柔软的床垫之中,羽毛在轻轻地挠着脸颊,有微风吹过耳畔,像是在唱歌。
清晨的阳光射入房间内,周通在六点准时醒了。
他坐起来,眼中露出几分迷茫。
昨晚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一觉睡起来原本应该刻骨铭心的事情都淡得像是笼着一层轻纱一样模糊不清。
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床的小偶猫被周通不小心压了下尾巴,喵呜惨叫了一声,比一开始捡到的时候胖了好几圈的身体一下子钻入周通怀里,周通一愣,察觉到是小偶猫的时候才放下心,不是梦,都不是梦。
他抱着小偶猫起床穿拖鞋,一路寻找着凌渊的踪影。
浴室里没有,客厅里没有,厨房里……在厨房。
凌渊正在和一颗蛋斗智斗勇。
锅里传来煎蛋的滋滋滋声,凌渊清癯的背影暴露在周通面前。
周通放下小偶猫,从背后抱住凌渊,小声说:“让我看看,有没有变成三千岁的老先生?”
“你觉着呢?”凌渊转过头,露出半张帅气的侧脸,任由周通难得热情地亲吻自己的唇角,他伸出舌头舔了下周通的嘴唇,甜得脊背发麻。
周通笑着说:“怎么这么好还给我煎蛋?”
“你爸说,你喜欢吃煎蛋,小时候只要你一哭,他就煎蛋给你吃,这样你就不哭了。你昨晚哭了,我不想你难过。”
周通一怔,恍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周达哄他的手法一向很笨拙,就连摇篮曲都能经常唱走调,周通每次看到他爸因为照顾不好自己唉声叹气的时候心里都很难过,所以才会假装自己爱吃煎蛋,因为周达只有煎蛋能拿得出手。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吃。
可是他喜欢看见周达开心的样子。
就如同他喜欢看见凌渊开心的样子。
周通坐在饭桌前,吃着一面煎糊了,一面还生着的煎蛋,笑着说:“真好吃,你以后要天天给我煎蛋,玉玄君这个称呼用的够久的了,周氏御用煎蛋师傅,这个头衔怎么样?”
“好。”凌渊认真地点了点头,“只要你喜欢,哪怕我变老了,不能动了,也会给你煎蛋。”
“谢谢你,凌渊。”
谢谢你放弃了过去,放弃了未来,选择了我。
窗外,桃花枝芽伸入窗户之中,枝头一簇粉嫩的花苞正在缓缓绽放,阳光泼洒在花苞之上,反射出明艳的光。
周通望向窗外,柔声念道:
“桃叶千枝复万枝,
江桥掩映晨光熹。
念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