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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天师倒在地上时,似乎听见了血液从他眼中流出的声音。
那种恐惧的,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想到了几个月前王乡镇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也是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说话,整个世界都很吵闹,唯独他只能安静躺在床上。
“咔擦、咔擦。”
这是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剧烈的疼痛没有让他丧失理智,反而让他清醒得可怕。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在诅咒失败的这一刻,就注定了他的命运。
年幼时,他孤苦无依,被养父带到国外,过着衣食无忧受人尊敬的日子,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谭家曾那般风光过。养父不甘心,一直对他强调,谭家的荣耀,就是毁在了华夏新政府手里,要让他替谭家复仇。
二十几年前,养父因为阵法失败反噬而亡,没有想到他走上了跟养父相同的一条路。
好像死亡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他一辈子为谭家而活,直到倒下的一刻,终于可以放轻松了。
他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他站在不算宽敞的孤儿院大门口,院长穿着蓝色布衣,蹲在他面前,递给他了一块小白狗奶糖。
奶糖又香又甜,他捏着手里舍不得吃,上了车以后,养父扔掉了那块被他捏得快要化了的奶糖。
“身为谭家未来的继承人,你有很多好东西可以享受。”
从那开始,他穿着好衣服,吃着精致的食物,甚至还有一堆人围在他身边照顾。
孤儿院的时光已经在他脑海中失去了颜色,可是当年那些记忆却又变得鲜活起来。
那块奶糖,还有院长奶奶蓝布衣服胸口印刷的白色字体。
华夏苹果福利院。
院长奶奶说,他们都是华夏未来最甜美最值得珍惜的苹果,并不是被放弃的孩子。
院长奶奶放在他头顶的手掌是温暖的,笑容也是温柔的。
那时候的华夏虽然不算富裕,可是记忆中他并没有挨过饿,没有受过寒,只是没有奢侈的衣服,奢侈的零食可以享用而已。
华夏……
华夏……
他舔了舔干枯的嘴角,似乎尝到了小白狗奶糖的味道。
真想尝一尝那块糖的味道,一定很香很甜。
世界安静了,在黑暗中安静了。
“天啦!”一个守在门外的人发现到屋子里不对劲,忙大声呼唤同伴:“谭天师出事了!”
刚从卫生间吐过的男人忍着胃里的恶心,走到谭天师面前,探了探他脖颈间的脉搏还有鼻息,站直身道:“死了。”
“这、这怎么办?”同伴看着屋子里的惨状,觉得这间屋子渗人到极点。
“还能怎么办,”黑衣男人再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大步走出屋外,点燃一支雪茄,狠狠吸了几口后道:“把屋子打扫干净。”
“那谭天师的遗体……”
“人的死了,还有什么用?”男人喷出一口烟,“直接火化埋了。”
他看了眼自己脚底粘上的血迹,嫌恶的在沙发上蹭了蹭:“架子摆得那么高,结果还不是没用的废物,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他没有看到,脚底一缕缕黑气窜入了他的脚心,额际也变得晦暗起来。
“祁大师……”
等阵法一点点消失在黑夜中后,向强等人又是敬畏又是忐忑地看着祁晏,“刚才……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祁晏摆手,又恢复了平日笑眯眯地模样,但是经过今晚这件事以后,谁也不敢小看他,就连嘴巴比金刚石还硬的吕纲,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在祁晏面前嘴欠过那么多次,祁晏都没有收拾过他,不知道是对方胸襟广阔还是他命大,反正从今天开始,他是不敢在祁晏面前嘴欠了。
祁晏见吕纲一言不发,便调侃道:“心疼你那些法器了。”
吕纲反唇相讥道:“是啊,你什么时候把这些法器赔我?”
说完这话以后,他无奈地耸拉下肩膀,看着祁晏这个样子,他就忍不住想要怼他,这种冲动压根忍不住。
裴大师倒是笑呵呵道:“祁大师客气了,法器都是身外物,只要你没事就好。”
祁晏没有再围绕着法器这个话题,心里盘算着找个机会给两人补偿。
别人真心相待,他不能把这些当做平常,有来有往才是相处大道。
“十点了,”祁晏看了眼时间,“该准备起来了。”
这座山离十分有名的方外山很近,是真正的隐龙脉,不过因为这座山实在不起眼,既没有特别的风景,也没有值得挖掘的矿石,连土质也不是特别肥沃,不过草木却长得格外好。没有人知道这座山下隐藏着龙脉走向的龙头,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很平安,甚至连国外势力都没用发现。
祁晏能知道这里是华夏中部的一条主龙脉头部,还是因为师父让他背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当时师傅说这是天一门不外传的宝籍,但是自从有次师傅拿它垫桌脚后,他就不相信了。谁家的宝籍会被拿来垫桌脚,对得起这个“宝”字吗?
取山中之石,摆下契合天地自然的阵法,这样更能借用龙脉的力量。
石头都是准备好的,祁晏让特殊小组的人把石头摆在他指定的位置,然后用他的玉笔在每块石头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纹路,因为没有朱砂,又没有光影效果,大家也不知道他画了什么。
但是裴大师亲眼看他画过,这种不像是符篆,更像是一种很古老的图腾,就像是几千年前种植业不太发达的时候,各个部落巫者向自己部落之神祈求他们能够找到更多食物的那种类型。
古老的、复杂的,但是又能让人感受到肃穆的图腾。
与其说这是对神的崇拜,不如说这是对自然的崇拜。
那时候人类的感激自然给他们馈赠的食物,因为有了大自然,他们才能采摘水果,狩猎,然后继续生存下去。
当人类发明了越来越多的工具,学会了种植,养殖,这种古老仪式便便减少,到了现在,大家只能在一些考古资料中看到相关介绍。那些古老的图腾,早已经失去了它们的意义,也没有人能够看懂它们是什么意思。
祁晏画得很认真,甚至比刚才画阵时还要认真。他每一笔都下得很慎重,石头还没有画完,他额头便冒出了细汗。
直到最后一块石头画好,他走到石阵中间花了一个反复的图腾,然后对站在阵外的向强道:“什么时候了?”
“十一点三十八分三十二秒。”
“时间差不多了。”
祁晏看向吕纲与裴大师,“二位,左右两个方位,就要靠你们了。”
裴大师与吕纲沉默地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们不过是护法,真正需要出力的不是他们,而是祁晏。
三人盘腿坐下,开始轻声念起经文。
向强看着祁晏身上的道袍,也找个地方盘腿坐了下来。
一时间全场肃静,所有人都知道这关系着国家大事,没人敢马虎。
相关部门也都静静坐在电脑前,看着从五个地方传过来的视频图像,整个大厅里坐了二十余人,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们看到的只有大屏幕上分成五个小格的画面,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东方山脉,老李头穿着一件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土色袍子,上面绣着山脉图,僧不僧,道不道,看起来格外奇怪,但是此刻没有谁笑话他身上的衣服,而是专注的看着他的口型与手势。
“今郝途寻木门门第十七代弟子……”
西方山脉,郝美丽穿着一件红色汉袍,额际戴着一条艳红的抹额,尽管她早已经不再年轻,但是这种出尘的美可以忽略年龄与时光,这是骨子中散发出来的东西。
“今红衣门第二十一代弟子……”
南方山脉,老王咬破手指,在自己脸上画了一个水波图纹,缓缓闭上了眼睛。
“今水波门弟子十一代弟子……\”
北方山脉,喜欢打毛衣的阿姨穿着一件绿色长跑,头戴一只双枝缠绕冠,双手掐出一个奇怪的指诀,向大地行了一个礼。
“今寻木门第九代弟子……”
电视机里,穿着喜庆的主持人在一阵欢乐的背景音乐中,登上了大舞台。
“观众朋友们,距离戌狗年还有最后五分钟分钟,我们再次祝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阖家欢乐,幸福美满,身体健康,事事如意。”
“不知道大家对新年有什么新的愿望呢?”
“现在让我们牵着身边家人的手,对他们说一句祝福的话,然后让我们期待新年的来临。”
“我们主持人这里有一副对联想要献给华夏所有的观众朋友,在最后两分钟内,让我们念出这副对联吧。”
“民安国泰迎盛世!”
“风调雨顺颂华年!”
“观众朋友们,让我一起倒数,为新年喝彩吧!”
“十九八七六……”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嘭!
九州华夏烟火齐齐绽放,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耀眼,美好得让让人忘记所有烦恼,只为这一刻欢呼。
与此同时,华夏的某五座山头,发出了亮如白昼的光芒,这道光芒与华丽的烟火交织在一起,然后四散在这片美丽的大地上。如此的显眼,又如此的微不足道。
没有人在意这几道光芒,他们忙着为爱人朋友述说祝福的话语,他们忙着在网上吐槽春节晚会有多无聊,抱怨爆竹声有多吵闹,互相调侃着,欢乐着度过了这个看似与往年没有多少差别的除夕夜。
“成了。”
祁晏看着天空中拿到亮光,露出一个灿烂又傻气的笑容,然后在向强等人的欢呼中,栽倒在地。
特殊部门大厅中,二十余个男男女女看着大屏幕里的画面,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成了!真的成了!
这是华夏最美好的新年礼物,尽管华夏人对自己收到的这份礼物一无所知。
凌晨过后,有一名网友发了一条微博。
我真不是熊猫:刚才我家后山发出一道神秘的光芒,你们说是不是有什么大仙渡劫成功了。
这条微博引来网友们嘻嘻哈哈的逗乐,甚至还有不少人编纂出妖怪怎么过年的段子。
于是,这条微博在欢乐的除夕夜里火了起来。
这条微博下,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回复,只是没人点赞,所以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我是美美的娜娜:也许不是有大仙渡劫,而是有神仙给了我们华夏一份神秘的礼物。
祁晏发现自己又在做梦。
他还是十岁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画符篆,师傅坐在旁边破旧的摇摇椅上,端着茶壶喝着滋滋儿作响。
“师傅,学这些能赚大钱吗,我以后带你去大城市,住漂亮房子去。”
“哟嚯,这么小就有这么大的志愿了?”师傅的摇摇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灿烂,“好啊,等你赚了大钱,就把最好的房子留给我住。”
“嗯。”小小的祁晏郑重地点了点头。
师傅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孩子,我天一门人虽讲究顺心而为,但是有一句话你亦不能忘记。”
“什么?”
他抬头看着师傅,师傅表情难得的郑重。
“天一门人永不能背信弃义,助纣为虐。”
“您的意思是说,让我心怀苍生吗?”
“哈哈哈,心怀什么苍生?”宽大的手掌秃噜着他的头顶。
“但求你一生顺逐,否极泰来。”
祁晏睁开眼,看到了坐在他床边的岑柏鹤与陶艺茹。
“钱钱!”陶艺茹与岑柏鹤齐齐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祁晏握住两人的手,笑弯了双眼。
他这一生必会顺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