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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财记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龚千担,十分意外,自从那晚火麻仁被“義合興”门生暗算碰到龚千担后,两人一直没有碰面。伍财记十分高兴,道:“原来是你龚千担呀,你也真够大命的呀。”
龚千担走到他面前,不解道:“伍财叔何出此言呀?”伍财记看看四周无人,低声道:“沙基这里都已经通了天了,听说你和火麻仁两个大闹长堤,火烧广利大舞台。你这样都没事回来,还不是福大命大?”
龚千担苦笑一声,道:“伍财叔,我今晚来找你是有事要向你请教。”
伍财记道:“是什么事情?”龚千担道:“我记得伍财叔说过沙基有两个地方入黑之后千万不能去,我一直紧记在心。”伍财记笑道:“我有说过这话吗?我也不太记得清楚了。”
龚千担暗骂一句“老狐狸”,面上堆笑道:“我要请教伍财叔,除了这两个地方,省城还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伍财记脸色一变,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龚千担道:“因为我等阵要和两个朋友去个地方办点事情,伍财叔是老省城人了,所以想向您打听一下。”
伍财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道:“你这次又去哪里闯祸呀?”
龚千担愣了一愣,转念一想也对,自己自从乡下来到省城,真是一次比一次惊险,闯下的祸也不算小,只好尴尬一笑道:“我们要去珠光街风炉巷。”
伍财记一听他这句话,扭头就走,完全没有应答。龚千担早就料有他这一着,踏步上前拦住他的面车,道:“伍财叔要上哪里去?”伍财记冷笑道:“你自己去找晦气寻死,我不走难道还要陪你去?”
龚千担道:“伍财叔这就不对了。我们总算是老相识,朋友一场。你明知我去送死也不提醒两句,太没有雷气了(义气)。”
伍财记一听就怒道:“我没有雷气?清平街这里的街坊谁不知道我伍财记忠肝义胆,最讲雷气的了。我劝你赶快回家,早点睡觉,这才是正路。”
龚千担不慌不忙,笑道:“既然伍财叔不肯帮我,我只好明天去茶楼去讲鬼故事了。”伍财记一愣,道:“茶楼?什么茶楼?”龚千担道:“我现在莲香大茶楼做工。”
伍财记道:“那你讲什么鬼故事?跟我有什么干系?”龚千担道:“那可大有关系,莲香大茶楼在西关鼎鼎大名,要是我明天一早去那里讲一下大戏班鬼半夜买云吞面的古仔(故事),我想很快整个省城就会知道了。”
伍财记一听脸色变白,哆嗦道:“你,你,你不要‘生草药’乱说呀!”
“生草药”是一句广府的歇后语,通常形容那些口无遮拦的人。伍财记明显是被讲到痛处,声音颤抖,十分害怕。
龚千担还是不慌不忙,道:“我怎么会乱说?我口才还算可以,保证能说得活灵活现。”
伍财记脸色已经变得死灰,低下头想了良久,咬咬牙道:“你这个短命种,真是胆大包天,连珠光街也敢去。你知道那里是什么所在?”
龚千担连忙躬身道:“还请伍财叔指教。”
伍财记道:“珠光街,风炉巷,前清的时候那里是两广巡抚部院的砍头法场!”
伍财记竖起手指嘘了一声,道:“不要那么大声呀!”
“何止是斩人头,辛亥年之后在那里被打靶吃枪子的也很多。总之那个地方十分晦气,你们是不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呀,这么晚跑去那里干什么?”龚千担道:“我们要去那里拿三个红土风炉。”伍财记“啊”了一声,道:“红土风炉?拿来干什么?”
龚千担笑了一笑,道:“伍财叔,还请你说说这个珠光街有多晦气,好让我有个防备。”
伍财记叹了口气,道:“你这个龚千担真是胆包天。好吧,我尽管告诉你,如果你还是要去,那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从康乾年间,省城凡有犯刑名官司要判砍头行刑的,必定是由南海县县衙判刑。因为省城乃是由南海、番禺两县分治,两县均是首县附郭。
前清官场有云:“前生作恶,首县附郭”。就是说的是和一省督、抚、藩、臬等大员同城而治的县官,称为“首县附郭”,既是优差也是难办差。两广省城的首县就是南海、番禺两府。
待死刑勘定后,两县一路上呈府、司、道,再而督、抚部院,重重复审之后再上呈京城三法司定谳,待朝廷定秋决之后,执行死刑。而当年省城的主要行刑地有两处,一处是城东外的东较场;一处就是在大南门外双门底大街,也就是今天的北京路南外面的珠光街的空地。
当年的城南通衢大道就是这条双门底大街,也就是今天十分繁华的北京路。前清时重要官员如督、抚大员到省城上任都是从今天的天字码头上岸,然后通过双门底大街一直到达惠爱大街,再前往司后街。
而要行刑的砍头犯一般就是从巡抚衙门验明正身,然后从惠爱大街(今天的中山路)押出城外行刑。由于双门底大街是南关行人和天子码头水路码头主要进城的大
道,每日可以说是人来攘往,络绎不绝,而死刑犯在这里出入可以说是十分的不吉利,因此一般的做法就是绕路四牌楼大街,也就是今天的解放南路,经过归德门,
今日大德路与解放路的交界处出城转东,沿着城墙到达珠光街,避开大南门的通衢。
如果遇有钦命要犯,要由督、抚请出王命旗牌,立正典刑的话,就要锣鼓喧天、中门三响炮,从大南门正道押赴珠光街明正典刑。而每逢这种大阵仗,本就十分热闹的大南门、双门底大街就会更加人山人海,人人都争相来看杀人头的大场面。
当年的珠光街法场死人无数,血流成河,特别是太平天国起事以来,两广各处民变四起,省城的四大公司的无数热血洪门弟子纷纷响应参加“洪兵起义”,及后天京陷落、忠王受戮,太平天国覆灭,朝廷重兵围剿两广洪门,省城、佛山等地的红船艺人和会党中人不知有多少被押赴珠光街就义,血染法场,受那颈上一刀。
及至庚子之乱到辛亥年前后,清廷大树将倾,革命起事风潮云涌,更加此起彼伏。
在省城比较有名的,先有己酉年沙基的“细眼皇帝”盲昌率领四大公司一百名年轻死士门生,趁着当时运气不好,短暂赴任的广州将军兼署理两广总督增祺前往东校
场点阅省城驻城满、汉旗兵之机,突袭东校场,结果被驻防旗兵、巡防营和新军联合镇压之下,一百洪门死士大半遇难,其余幸存者都被擒押。
而和龚千担比起来,“盲昌”才真正算得上是胆大包天,在己酉年东校场突袭之前,他就曾大闹司后街的督、抚部院,若非他出逃香港,差点就要被送往珠光街。
次年的庚戌年,接任的两广总督张鸣岐下令将所有关押的四大公司幸存弟子在珠光街法场正法,同年就接着有省城新军起事,被擒者也在珠光街和东校场正法。
到了辛亥年终于就有了广州起义,就是后来人所共知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总之在那五六十年间,珠光街法场可以说是不少省城洪门弟子、两广革命义士餐刀洒血之地。因为血光太盛,所以老省城人都视那里为不祥之地,平时是敬而远之。
传闻每逢阴日时分,法场那里就会听到鬼哭神嚎、悲呼哀切之声,人人都说是这么多年死在法场地的这些起事冤魂。久而久之跟塘鱼栏的大戏学堂一样,白天还是十分热闹,但是一到入黑,无人敢靠近那里。
但不知为何和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法场空地附近有人在那里曝制风炉,渐成格局,久而久之就多了这么一条“风炉巷”。
当年省城人骂人常常会冲口而出“短命种,看风炉”,就是因为“风炉巷”在珠光街法场所在的缘故,都是不祥之意。
伍财记回首往事,显然还是十分感慨,叹了口气又道:“当年我还是年纪甚少,少年人最喜欢看热闹,曾偷偷瞒着家人去看过珠光街法场行刑,己酉年四大公司弟子伏法,庚戌年新军暴动我都看过。”
“我还记得己酉年那日,总督大人下令将所有在押的四大公司弟子绑赴珠光街刑场,那时已经没有了巡抚一职,所以由总督请王命旗牌,臬台衙门派的差人将那三十几个四大公司弟子绑成一串,敲锣打鼓地从大南门出去。”
“那天大南门水泄不通,人山人海。很多公司弟子的家人在城门呼天抢地要送‘断头酒’,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他们也却是好汉,个个都一言不发,我还记得领头的那个是‘关帝厅’的‘烂头坤’,真是视死如归,气概非凡。”
“等到差不多押到珠光街法场空地的时候,‘烂头坤’领头喝了碗‘断头酒’,大叫了一句‘其昌门下、热血门生’后就受了那断头一刀。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人头落地,颈里喷出的血冲了好几丈远,人头被踢了开去,实在是太可怕了。”
“随后的弟子个个都跟着‘烂头坤’喊了同一句话,全部被砍了头,整块场地都被血染了个通红。他们的家人哭哭啼啼,还不能收尸,因为全部要曝尸三日。有死难的家属就破口大骂‘盲昌’,埋怨受他连累。”
龚千担听完也十分唏嘘,道:“也难怪那些家属埋怨,毕竟死的都是至亲。”
伍财记道:“虽然是有人骂‘盲昌’,但当年四大公司死难弟子临刑前都高叫‘其昌门下、热血门生’的情境,我到今天都不能忘记。虽然死了这么多人,但是很多
年轻一辈的洪门弟子更加死心塌地追随‘盲昌’。直到今天,还有很多后生仔在盼着这位‘细眼皇帝’重回省城的。”
龚千担道:“当年那些四大公司的死难前辈都是真英雄、好汉子!”
伍财记摇摇头,又叹气道:“唉,我在省城这么多年,看尽了世情变化。当年他们慷慨赴义,今天又有谁记得他们的名字。满清最后是倒了,但是省城这么
多年,走马灯的换了不知多少人马来掌权,今日你打进来,明天他又打过来。到今天还不是一个局面?现在这样的乱世,人命如蝼蚁,怎么说得清谁是英雄还是狗
熊?做英雄是要拿命来换的,后生仔!”
龚千担听完这一番话当场就愣在原地,不停地在想伍财记所说的意思。伍财记看见他发愣,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未听说过有人可以从那里偷出什么风炉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还要开档做生意,就告辞了。”
说完他就推着面车向前走去。龚千担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