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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千担急道:“我绝对不会逃回乡下,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省城,不会就这样回去的。”
打仔洪笑了笑,道:“你放心,我安排一个差事给你。我让你去‘莲香大茶楼’做学徒,暂时避个把月,等我安排好再说。”
龚千担一直希望追随打仔洪加入洪门之后,可以扬名立万,纵横沙基,一尝快意江湖的生活,现在居然安排自己去茶居做学徒,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立即道:“带妹哥,难道你要我去莲香茶楼学做饼呀?”
打仔洪和缩骨全都相视一笑,缩骨全道:“千担,学做饼不好吗?莲香大茶楼的莲蓉月饼驰名省港澳,除了学做饼,还可以学做‘企堂’(侍应),然后再升作司理,最后说不定还能做茶楼老板呢。”
龚千担怒道:“我去茶居做工,我还不如回乡下耕田呢!”
饮茶风气在省城由来已久,是一大传统。早期还没有茶楼的出现,只是简陋的饮早茶糕点之所,雅称为“茶居”。后来经过发展,开始出现了比较正式的建筑,称为“茶楼”。而在第十甫街上的“莲香大茶楼”是前清时期就开始设立的老字号,饮誉羊城,是为数不多的几间不受“聯興顺”势力覆盖的几间著名大茶楼,不过“聯興顺”的洪门中人与茶楼业者都保持良好关系,盖因为茶楼、茶居所在,除了饮早茶吃点心,也同时是交换信息和社交的重要场所,例如清平路上的多如茶楼。
“洪门四教,茶烟饭炮”,多如茶楼多为洪门中人出入,而莲香大茶楼则是西关的商人聚集聊天的一大沙龙。第十甫和第九甫都是西关通衢闹市,每日热闹非常,打仔洪之所以安排龚千担去那里,就如滴水入海,确是隐藏的好去处。
缩骨全道:“千担,这次‘十三行’一定是大阵仗,所以在我们未准备好之前,你在那里避风头也是个好办法。你暂且忍耐一阵,不要鲁莽。”
龚千担见打仔洪和缩骨全主意已定,只好遵从。打仔洪嘱咐了几句就率领众红棍急匆匆而去,想必是去向火麒麟交待。
随后几天却是出奇地风平浪静,山主火麒麟、姑爷仔没有查找火麻仁的下落;长堤广利大舞台弄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也很快就平息了下去,连徐季云的遇刺也无声无息、无人与闻“義合興”和水龙一直按兵不动,没有来兴师问罪。
只因为这个时候人人关心的是省城越来越混乱的情况。
桂系和滇系各派别未等对手攻到就开始了内讧,军政府内争权夺利。陆云豹率部撤往北校场,随后又进驻城外燕塘,传闻他已经有意倒戈,向粤军投诚。当时的军阀将领三姓家奴,随意倒戈都是常事,也不令人吃惊,只是想不到这家伙反应如此敏捷。
而省城内迎合粤军回师的呼声也十分高涨,各大院校学生和各业工人都开始出现响应孙文和粤军的行动。而孙文也通电号召驱逐军政府的代表岑春煊、莫荣新等和桂军反正。桂军的不少散乱军队开始在省城附近抢掠,治安日坏、人心惶惶。
至于沙面租界的英法当局鉴于情势变化,将重点放在了粤桂相争,反倒没有听说任何关于那晚在沙面的任何消息。而雅芳小姐又按耐不住,返回了法租界几次,仗着她父亲的名头安然无事,英军和法军都没敢追究和搜查她的大宅。
龚千担躲在联顺米铺内两天平安无事,他虽然年纪尚轻,也渐渐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又是惶恐又是担心。
反倒是那个汤姐带还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三天两头跑来找龚千担询问什么时候能加入“聯興顺”,搞到龚千担烦恼不已。
火麻仁伤势渐见好转但还是要卧床养息,龚千担不时也前往探望。打仔洪却一直没有现身。
到了第三天,缩骨全就带着龚千担前往莲香大茶楼,引荐他做杂工学徒。
有缩骨全的引荐,莲香大茶楼的司理很爽快就应承下来,但是茶楼学徒杂工无工无酬,只包三餐。幸好这种待遇跟联顺米铺没有分别,龚千担也毫不介意,总好过留在沙基提心吊胆。
他当时不曾想到自己会在第十甫的莲香大茶楼”遇到“聯興顺”硕果仅存、辈分尊崇的上三代元老“鸡糠”王继康。
莲香大茶楼直到今天已经是百几年历史的老字号,历史悠久、声誉长远。老店始创于光绪年间,在清末民初迁址到了第十甫,后来民国初期省城开始了拆除旧城墙开筑马路,第十甫和第九甫成为了西关东西的通衢大道,商铺林立,十分繁荣,也就是今天羊城的上下九步行街。
而莲香大茶楼就是位于这条通衢之上,是一栋三层建筑,底层大堂照例高大通阔,因为岭南地区炎热潮湿,茶楼多数要通风透气,其气势远超多如茶楼。底层主要是制造糕点和仓库,二楼设有有大厅及卡位,三楼则有专厅,装饰雅致古朴,为人称道。
龚千担当日就马上上工,由糕点师傅带着在底层大堂开始学做糕点。莲香大茶楼以其莲蓉月饼驰名省城及港澳,每到中秋佳节临近,在底层大堂必定立起巨大的牌匾来吸引顾客,为当时盛况。
龚千担本就窝了一肚子气,最讨厌就是这种动手轻巧的活计,所以十分不耐烦,马虎应事。
民国时期各行各业做学徒乃是一职多能,不但没有薪酬,还要做不同的工作。作为茶楼糕点学徒,除了学做糕点,还要上楼面做杂工。
以前传统的广式茶楼,在楼面工作的有分企堂(侍应、服务员)、“茶煲叔”,也就是专门看护开水炉子的人,因为茶楼最重要的就是“水滚茶靓”,对开水很有讲究。还有一种就是杂工,就是专门负责打扫地面、擦拭茶壶,一般都是由学徒担任。
底层大堂的糕点师傅们见龚千担心不在焉,虽然忿怒,但是也约摸知道此人有洪门背景,不敢得罪,只好向茶楼司理投诉。
茶楼司理也就是今天酒楼的楼面经理,能够担任此职的人必定是聪明绝顶、玲珑剔透。莲香大茶楼的的司理姓谭,见到龚千担已经触犯师傅们的众怒,只好打发他上二楼楼面做杂工。
龚千担在联顺米铺已经打过杂,丝毫不介意,而且可以在楼面听听茶客们谈天说地,还能听到不少新闻,总比在大堂做糕点强,所以欣然同意。
楼面上工作可是要求为人精明伶俐,例如企堂要随时准备为客人的茶杯添水,还有一种是叫“执盘”,当年的传统茶楼一般在桌面上都配有果脯、小食供客人享用,所以要随时将小食的碟子装满。
至于为客人添水更考功夫,茶楼的添水铜茶煲连水足有十斤重,要不偏不倚添水在客人的茶盅内。待客人要结账离开的时候,还要迅速地向柜台报账,分号不能有差,全凭心算。同时也要密切注意客人是否有结账、“走数”,俗称的吃“霸王餐”。
龚千担在二楼楼面连续两天都是在做杂工,擦拭地面,打扫杂物,还要帮茶客的桌子下的痰盂倒水换水,想不到比在大堂做糕点更加糟糕,只好暗叫倒霉。
所幸在楼面都是茶客谈天说地的场所,常常有人大声叫喊,带来最新的时局消息,但多半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
在茶楼的“吹水”当中不断有人传言,说虎门炮台的桂军已经“反水”,落入了粤军手内。一会又有人说桂军乃是假投诚、真做反,又反攻炮台,互有死伤。但是
总而言之,粤军明显占据优势,惠州指日可下,这样的话滇、桂两系在省城就岌岌可危了,因为惠州乃是东江离省城最后一个重镇。
滇、桂军阀自从护国运动驱除龙济光之后就占据省城多年,很不得人心,搞到省城乌烟瘴气、盗贼横行,那些巡警简直是犹如虚设,市政建设荒废,所以省城人都盼着粤军回主,人心一时所向。
而茶客更多的则是谈论最近风传的省城两大洪门公司“聯興顺”和“義合興”的摩擦,龚千担连续几天都以为是风平浪静,自然竖起了耳朵倾听。
原来近几天在长堤到沙基一带的“番摊”档和“字花档”全部都没有开业。
所谓“番摊”是两广一种由来已久的传统赌博,因为其赔率而命名,玩法就是庄家用一堆铜钱或其他替代品,用碗覆盖,而后由赌客下注。庄家再用一根小木棒又
称“神仙笔”来分组,一次四个,最后剩下的数目作为输赢。如果赌客猜中了最后所剩铜钱数目就为“中番”,根据赔率赢钱。
由于赌法简单直接明确,赔率也高,所以在民间十分受欢迎。众赌客在那根神仙笔之下,心情紧张地去看所剩下铜钱数目,十分刺激。
当年“義合興”的山主“神仙余”就是以“番摊档”起家,因为使动这支“神仙笔”而得了这个外号。
至于“字花”也是另外一种更大众化和历史悠长的赌博,一般玩法就是选出三十六个字或者是三十六个历史人物,又或者是三十六种物品,庄家选出“花底”,高悬起来,然后由赌客投注竞猜,有很多的下注方式,以小搏大。然后庄家或字花档主持“开底”,揭晓答案。
这种玩法在当年省城民间市井简直是风靡大众,每到字花“开底”,可以说是万人空巷。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当年张之洞为两广总督期间,当年颇受争议的“闱姓”开赌。
“闱姓”开赌就是类似“字花”,以猜估当年府试、乡试甚至是会试中榜的举人、贡士的姓氏为赌。但是后来流于作弊,对科举损害很深,出现了主考、学政大人和赌局通同作弊,甚至有专门取录冷僻姓氏的情况以来赢钱的歪招。
但是当年的张之洞为了筹措军饷、钱粮、器械,支援中法战争,只好开放“闱姓”开赌以来抽税,受到当时朝廷最好斗的清流的攻击。清流又叫“青牛”,在牛头带领下,不明青红皂白就群起而攻之,只问心性和爱国,不问经世致用之道。
所以“闱姓”开赌引起非常大的争议,后来“闱姓”开赌渐渐就演变成了字花档,成为了“字花”的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