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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塘鱼栏大戏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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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长堤大马路再往东边,就是连接天字码头与长堤商埠的东堤路,“义合兴”地盘中心就是天字码头。当年的天字码头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混迹其中,简直就是不夜天,与上海的黄浦外滩齐名。

    而其中最最有名的就是落在东堤路上的广利大舞台,也是“义合兴”除了天字码头外最大的收入来源、油水地。广利大舞台曾经在民国初年一场大火烧毁,由清末四大公子之一、庚子年护驾西太后有功的岑春煊大人公子牵头,出资重建,而义合兴凭借其雄霸一方的实力看管了这只会生金蛋的金鸡。

    当时的广利大舞台是两层楼的西洋建筑,里面有最时髦的大舞台,旁边还有不少高档妓院、舞厅,每晚衣香鬓影,掷果盈车。每逢当红的大戏班来演出,光是门前的花篮据说都可以排到去天字码头。

    有此重利之下,三教九流蜂拥而至,每晚那是人声鼎沸、杂乱不堪。而义合兴也凭此风流之地获取厚利,得以同“联兴顺”抗衡数十年。而主管这块地盘的就是

    “义合兴”鼎鼎大名的二路先锋官龙行水,此人绰号“水龙”,又称“托水龙”,水为财也,这条水龙得此宝地自然龙游大海,鲲鹏万里。

    不过这一晚,广利大舞台外东堤路上却是井然有序,过百名义合兴“水龙”的门生弟子将那些靠广利大舞台维生的乞丐、人力车、果贩、烟贩等等全部赶走,一看就知道今晚有大人物要到来大舞台看戏。

    而今晚在大舞台演出的就是红得发紫的佛山红船“庆和班”,其中还有当红花旦“水云仙”压轴演出,门票一早已经售罄,而前排最好的位置早就被义合兴所包。而要驾临的大人物就是皖系强人徐树铮的心腹徐又行,字季云。而此时的徐树铮因直皖大战,皖系战败,作为“安福会”的首要人物,被迫逃到上海避难。而其心腹徐季云则受安福会众大老之命,会同日本军部密使柳生叶大佐前来省城,由义合兴牵线,要与桂军内部不满陆荣廷的大将会面商议合作,如何抵挡许、陈所率的民军进攻省城。

    为了事情机密,特别不能让沙面英租界的英国人得知日本也想染指其势力范围,双方精心安排了借大戏班的演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完成双方会面和利益分割。

    龚千担和火麻仁孤身二人,要在此义合兴老巢和桂军便衣军人重重护卫之下,刺杀皖系密使,简直是难于登天,就算侥幸得手,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基本上此行等于有死无生,有去无回。

    唯一的机会就是大戏班。

    要混入大戏班却并不是没有可能,按戏行惯例,庆和班是禅城红船戏班,入庙烧香,既然来得省城开戏,自然要请省城的戏行演员客串作为礼仪。

    还有不少龙套、行头戏服整理人手,都是要从省城处请,一律不准全用庆和班人手。而唯一能够在短时间提供这么多人手的地方自然就是戏班学堂。

    当晚火麻仁计划由龚千担混入大戏学堂的时候,龚千担脸色都白了。

    他问火麻仁道:“仁哥,这个地方我能够不去吗?不如我留在大舞台外面,等他们出来我就动手。”

    火麻仁没好气道:“你以为那些‘义合兴’门生还有那些便衣军人是傻子呀?散场的时候还由得你站在门口路上?如果你在那里动手,还未见到日本人,你就变成蜜蜂窝了。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从戏班混进去。你还算是生面口,加上脸上现在有伤,绝对是好机会。”

    龚千担心中叫苦,他哪里不知道混入戏班绝对比在广利大舞台外动手要好,但是火麻仁要他去的那个戏班学堂偏偏就是塘鱼栏18号。

    伍财记千叮万嘱他入夜之后不要随便去的地方,自然有他道理,龚千担再傻,都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火麻仁听完又好气又好笑:“你身为联顺洪英好汉,居然还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伍财记那个家伙本来就神经兮兮的人,况且现在你干的是大事,应该是遇神杀神,遇佛弑佛。不要生人就不生胆。”

    说完见龚千担还是满脸忧色,又道:“你放心,我也会想办法潜入戏班,不过那要等明晚戏班开锣之后。今天我会派一个我的人带你去混入戏班。给你壮壮胆。”

    龚千担道:“是什么人?”

    火麻仁叫了一声:“汤姐带,你过来吧。”有人立刻应了一声,从门口走了进来。

    等到此人走到龚千担面前,龚千担不由得笑了起来,来人居然是个小孩,大概才十三四岁的样子,龚千担自己已经年纪够轻的了,只不过是个愣头青,但是这个小孩比自己还要少了个三四岁。

    龚千担不由得对火麻仁道:“仁哥,你派个还在吃奶的小孩来帮我混进戏班,你不是开玩笑吧?”

    火麻仁尚未回答,那个小孩已经破口大骂:“我丢你老味呀,老子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了,**才还在吃奶呢?”龚千担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个小孩年纪不小,但是口气这么大。

    火麻仁哈哈大笑,道:“他叫汤姐带,是第十甫的孩子王。精明伶俐又有胆色,一直仰慕联兴顺,做梦都想加入洪门。这次既然公司不会帮我们,只好靠我的人了,正好姐带他与塘鱼栏戏班学堂的小武龙套都很有交情,应该可以带你混进去。”

    龚千担看看这个汤姐带,万想不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居然有这本事,一心要羞辱他一番,立刻道:“原来是姐带兄,失敬,失敬。请问兄台为什么不把令姐也带出来让我结识一番?”

    汤姐带一听脸色顿时变成猪肝色,他是家中独子,对上还有四个姐姐,乃父汤廷枢是前清广东臬台的二公子,也算是官宦之后,中年得子自然是娇纵万分,如珠如宝。他自出世就由四个姐姐轮流照顾,胜若母子,每逢他在第十甫与别的小孩争斗吃亏,他四个姐姐必定出来为他撑腰,久而久之,人人都送他名叫“姐带”。他越是讨厌这个名字,就越多人叫,今日龚千担一针见血,直指其要害,简直就是诛心之论,擒贼先擒王。

    火麻仁见汤姐带脸色难看,知道他最忌人家拿这个名字来开玩笑,连忙打圆场,道:“姐带呀,你也不用生气。这次如果你把他混进塘鱼栏戏堂学校,就是为联兴顺立了大功,到时候整个沙基和第十

    甫都知道你是联兴顺的大英雄,到时候还有哪个敢叫你汤姐带?起码也要叫一声带哥了。”

    汤姐带一听,双眼骨碌碌地转了一下,脸上开始有了得色,笑道:“仁哥,如果我帮了你,你会帮我开堂,我可以入洪门做大人了?”

    火麻仁看了龚千担一眼,道:“当然了,就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斤两了。看你年纪这么少,也不知道那几个小武龙套会不会卖你面子。”

    汤姐带怒道:“我的面子他们怎么不卖?每次去买糖果,都是我出的钱。仁哥,你等着,我这带他去戏班。”

    龚千担与火麻仁互相笑了一笑,这个汤姐带毕竟还是个小孩,禁不得激将法。火麻仁正色道:“姐带,你千万记住,万不可同人泄露半分他是我联兴顺门下,否则会出人命的。”

    汤姐带见火麻仁如此严肃,更觉得他把自己当成可以托付大事之人,立时豪情满胸,对龚千担也客气起来:“那我就说千担哥是我乡下来的表哥,出省城探亲,顺便想在戏班打散工赚点外快。他的名字叫阿成。”

    火麻仁十分赞赏地点点头,道:“好,果然心思细密。姐带,那就拜托你了。”

    汤姐带受火麻仁一顿高帽,精神百倍,带着龚千担就出发去塘鱼栏。

    塘鱼栏就是西关的“果、菜、鱼”三栏的“鱼栏”,鱼贩子的市场,偏偏在塘鱼栏街尾的横街内有一座三进的大屋,雕栏画栋,古色古香,饶有西关大宅韵味,与这条污水横流、鱼腥扑鼻的集市一条街格格不入。

    这栋大屋就是所谓的“陈塘南戏剧学堂”,专门传授训练粤剧演员。但是其实就是四处收养逃荒到省城而遗弃的婴儿,还有那些穷苦人家养不起的女婴,花上大心血培育到十二三岁,教会唱、念、做、打,声线样貌身段俱佳的女孩就卖去陈塘南高档大寨,运气好还能被大老倌、戏剧名家看中,捧红作名角花旦,最后加入豪门高第,相夫教子。

    至于运气不好或者性子刚烈不愿屈辱的,要么就是被打到帖服为止,要么就是被卖到低贱下三滥的“四九寨”,专门招待那些码头苦力、人力车夫,之所以名为“四九寨”就是因为每次的肉资不过就是四角九分银元,受尽凌辱还不得温饱,作为惩罚。

    还有不少女学员受戏堂老师责罚,一时想不开,或者誓死不愿堕入风尘的,就干脆自尽了事。特别是每年将近中元节,塘鱼栏街头清晨总会发现有戏堂姑娘吊在街口那棵大榕树下,人称的“挂腊鸭”。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街坊们因为暗地里痛恨这所大戏学堂的无良,又添油加醋,捕风捉影,所以久而久之,人人都对这里谈虎色变。所以除了大白天鱼栏人声鼎沸,生意兴隆之外,一到入黑,人人都敬而远之,奔走不及,唯恐多逗留片刻。

    偏偏汤姐带这个活大胆就不信邪,经常半夜偷走出家来到塘鱼栏探险,日子久了就和几个大戏学堂的小武生熟络起来,成为好友。而今次就全靠汤姐带的脸面,学堂的管事居然很爽快就同意让龚千担做戏班的打杂,到时候可以混进广利舞台。

    但是管事却道:“请你可以,但是今晚你要留在学堂这里值夜。因为庆和班的所有行头、戏服、道具都已经送了过来,就等明晚运到广利舞台表演。为防失窃,一定要留人在这里过夜看守,碰巧人手不够,你要想做这份打杂,就要在这里值夜了。”

    龚千担听了,真有想把头撞墙的想法,真是越黑越见鬼。伍财记说入黑之后千万不能来这里,这下可好,自己还要在这鬼屋过夜,天知道这次会不会又碰见那班肠穿肚烂、浑身是血想吃面的戏班好兄弟了。